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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空巷余温 ...

  •   吴羁走后的第三天,安木还是没拉开出租屋的窗帘。
      房间里暗得像浸在冷水里,只有床头那盏小台灯亮着,暖黄的光圈缩在被子上,刚好罩住那只半旧的兔子灯。元宵灯会吴羁送他的,塑料耳朵上还留着当时被人群挤破的小缺口,吴羁当时用透明胶带轻轻粘了,说“凑合用,明年再给你买新的”。现在胶带的胶性褪了,缺口又微微翘起来,像兔子耷拉着的耳朵,可怜巴巴的。
      安木蜷在被子里,脸埋在枕头上,呼吸里全是洗不掉的眼泪味。枕头套早就湿了大半,冰凉地贴在脸颊上,可他没力气换,连抬手的动作都觉得重。手机在床头柜上响了好几次,是巷口豆浆铺的刘大爷发来的消息,问他怎么没去买豆浆,是不是病了;还有王婶,发了张刚开的月季花照片,说“等你来看”。他盯着屏幕上的消息,手指悬在输入框上,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以前这些事,他都会跟吴羁说,现在对着空荡的房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窗外传来槐巷的动静,是张叔推着栗子炉走过的声音,铁轮碾过青石板路,“咕噜咕噜”的,还带着焦糖香。安木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以前每个下午,吴羁都会站在书店门口,闻着栗子香跟他说“今天的栗子好像比昨天甜”,他会笑着怼回去“你又吃不到,怎么知道”,吴羁就会伸手弹他的额头,指尖的凉意让他缩脖子。现在栗子香还在,可那个说“甜”的人,不在了。
      他翻了个身,手不小心碰到了枕头底下的东西,是那本1987年版的《小王子》,书脊是他和吴羁一起补的。当时吴羁坐在柜台边,看着他捏着针线手抖,笑着说“笨死了,我来教你”,他用指尖轻轻托着他的手腕,帮他把针穿进线孔。现在书脊上的线还绷得紧紧的,针脚歪歪扭扭的,是他当时紧张得手滑扎出来的,吴羁当时还笑他“比小王子画的羊还丑”。
      安木把书抽出来,指尖蹭过泛黄的纸页,封面上小王子的油彩还淡淡的,像刚从B612星球来。他翻开第一页,里面夹着一片干得发脆的槐树叶,是去年秋天吴羁夹进去的,说“给你当书签,省得你总把书折角”。树叶的纹路还清晰,可颜色早就褪成了浅褐色,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就像……就像吴羁消失时的样子。
      眼泪砸在书页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刚好落在小王子的脸上。安木赶紧用袖子擦,可越擦越花,最后索性把书抱在怀里,肩膀一抽一抽地哭。他想起吴羁最后说的话,说“你要好好活着,忘了我”,可怎么忘啊?书店的每一本书,房间的每一件东西,甚至槐巷的每一缕风,都带着吴羁的影子,怎么忘得掉?
      直到第四天清晨,窗外的天蒙蒙亮时,安木才终于从被子里坐起来。
      他的眼睛肿得像核桃,眼下是青黑色的,头发乱得像鸡窝。他扶着床头柜慢慢站起来,脚刚落地就打了个趔趄,三天没怎么吃东西,浑身软得像没骨头。走到卫生间,镜子里的人陌生得很,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连平时亮晶晶的眼睛,都变得灰蒙蒙的。
      他拧开水龙头,冷水扑在脸上,刺骨的凉让他打了个寒颤,脑子稍微清醒了点。抬头时,看到镜子旁边挂着的钥匙串,上面除了书店的钥匙,还有那个小小的兔子挂件,是元宵灯会他跟吴羁一起挑的,塑料兔子的眼睛是红色的,被他摸得发亮。他伸手摸了摸挂件,指尖传来熟悉的塑料质感,眼泪又差点掉下来。
      “该去书店了。”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小声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不然……书该落灰了。”
      他慢吞吞地换了件干净的米白色卫衣,吴羁说过他穿这件好看,像“刚出锅的糯米团子”。又找了条牛仔裤,裤脚还沾着上次去山上时蹭的泥土。鞋子是去年冬天买的棉鞋,鞋底有点磨平了,吴羁当时还笑他“走路像企鹅”。穿好鞋,他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顿了很久才拧开,他怕,怕一打开门,就看到吴羁站在门口,笑着说“安木,你终于肯出来了”,可又怕,怕打开门,门口只有空荡荡的走廊。
      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楼梯间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是楼下的老奶奶去买早点。安木慢慢走下楼,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走到巷口时,刚好碰到刘大爷推着豆浆车过来,看到他,赶紧停下:“小木!你可算出来了!这几天没见你,我还以为你病了呢!”
      安木的喉咙发紧,勉强挤出个笑:“没、没病,就是……有点累。”
      “累了就多休息!”刘大爷说着,熟练地舀了碗甜豆浆,递到他手里,“还是热的,快喝,暖暖身子。”
      豆浆的热气扑在脸上,带着熟悉的豆香,安木的眼睛又红了,以前每天早上,吴羁都会站在豆浆摊旁边,看着他接过豆浆,说“小心烫”。他接过豆浆,指尖暖暖的,小声说:“谢谢刘大爷。”
      “跟我客气啥!”刘大爷摆摆手,又舀了碗豆浆放在车上,“快去吧,书店该开门了,别让老顾客等。”
      安木点点头,抱着豆浆慢慢往书店走。槐巷的早上很热闹,王婶正在门口浇月季花,看到他,笑着挥手:“小木!你看我这月季,开得好不好?等再开两朵,我给你送书店去!”
      “好……谢谢王婶。”安木的声音还是哑的,他不敢多看王婶的花。去年春天,吴羁还跟他说“等王婶的月季开了,我们也在书店门口摆两盆”,现在花还没摆,人先没了。
      走到书店门口时,安木的脚步停住了。木招牌上还沾着点槐絮,是前几天风吹上去的,吴羁以前每天早上都会帮他拂掉,说“招牌脏了,没人来买书了”。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蹭过木招牌上的“旧时光”三个字,木头的纹理硌在指腹上,凉得像吴羁的指尖。
      掏出钥匙串,他的手又开始抖。钥匙插进锁孔时,“咔嗒”一声,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楚,以前每次开门,吴羁都会先一步侧身进去,说“我去帮你把窗户打开”。现在他推开门,店里空荡荡的,只有书架上的旧书,在晨光里投下长长的影子。
      书店里的空气还是熟悉的旧书味,混着点灰尘的味道,可少了点什么,少了吴羁身上那股淡淡的旧墨味,少了他翻书时“哗啦”的轻响,少了他偶尔说“安木,你又把书放错架子了”的声音。安木站在门口,愣了很久,才慢慢走进去,把门关上。
      他先走到柜台后,把豆浆放在桌上。桌上的台灯还是亮着的,吴羁走的那天晚上,他忘了关,现在灯泡有点发烫,暖黄的光还是像以前一样,落在针线盒上。针线盒里的细针还在,是当时补《小王子》时掉在桌上的,吴羁当时帮他捡起来,说“小心扎手”。他拿起细针,指尖捏着,针身冰凉,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豆浆碗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我该整理书架了。”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柜台说,声音很小,却在店里回荡。
      他走到靠里的书架旁,这里是吴羁常待的地方,书架上放着他喜欢的《唐诗三百首》《城南旧事》,还有那本1990年的《宋词选》。他伸手抽出《唐诗三百首》,书页打开,里面夹着一片干银杏叶,是上次去山上时,他送给吴羁的那片,现在怎么会在这儿?安木的手指抚过银杏叶,叶子的边缘有点卷,是被吴羁反复摸过的痕迹。
      他把《唐诗三百首》放回书架,又抽出《城南旧事》。书的扉页上,有一行淡淡的字迹,是用铅笔写的,很轻,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安木喜欢看第12页”。安木赶紧翻到第12页,上面写着英子和妞儿见面的片段,他上次跟吴羁说“这段写得好软”,没想到吴羁记下来了。眼泪落在扉页上,把铅笔字晕得有点模糊,他赶紧用袖子擦,却越擦越花,最后只能把书抱在怀里,蹲在书架旁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巷子里传来“汪汪”的狗叫声,是隔壁李奶奶家的大黄,以前每天中午都会跑到书店门口,吴羁会蹲下来跟它玩,说“大黄比你胆子大”。安木慢慢站起来,走到门口,推开一条缝往外看,大黄正摇着尾巴,在李奶奶脚边蹭,李奶奶手里拿着个馒头,正喂它。
      “大黄。”安木小声喊了句。
      大黄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他,尾巴摇得更欢了,跑过来扒着书店的门。安木把门打开,大黄跳进来,在他脚边蹭来蹭去,还舔了舔他的裤脚。安木蹲下来,摸了摸大黄的头,大黄的毛暖暖的,像以前吴羁偶尔允许他碰的手腕,那时候吴羁说“我是鬼,你不怕吗”,他说“不怕,你是好人”。
      “他……不在了。”安木摸着大黄的头,小声说,“以后没人跟你玩了。”
      大黄像是听懂了,蹭了蹭他的手,发出“呜呜”的轻响。安木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落在大黄的毛上,大黄抖了抖,却没躲开,还是乖乖地待在他脚边。
      直到中午,安木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饭。豆浆早就凉了,他倒在门口的花盆里,是吴羁上次帮他种的多肉,现在还活着,叶片胖乎乎的。他锁上书店的门,往张记粥铺走,脚步比早上慢了很多,每一步都像在踩回忆。
      粥铺里还是老样子,暖黄的灯光,冒着热气的铁锅,还有张婶笑着的脸。看到他进来,张婶赶紧迎上来:“小木!这几天没见你,跟你朋友一起?”
      安木的脚步顿住,“朋友”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在心上。他摇摇头,声音沙哑:“就、就我一个。”
      张婶的笑容淡了点,没多问,只是指了指靠窗的位置:“还是老位置?小米粥?”
      “嗯。”安木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以前他和吴羁总坐这儿,吴羁会看着窗外的槐树,听他说粥的味道。他把菜单拿起来,犹豫了一下,对张婶说:“张婶,要两碗小米粥,一碟咸菜。”
      张婶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嘞,马上来。”
      很快,两碗小米粥端上来了,冒着热气,米香混着柴火味,飘得满桌都是。安木把其中一碗推到对面的位置,那是吴羁以前坐的地方,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口自己碗里的粥,小米的甜糯在嘴里散开,可他觉得没以前好吃了。
      “今天的粥……有点淡。”他对着对面的空座位说,声音很小,“你要是在,肯定会说‘是你心情不好,才觉得淡’。”
      张婶端咸菜过来时,看到他对着空座位说话,眼神里多了点心疼:“小木,要是想你朋友了,就跟他说说话,没关系的。”
      安木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张婶,他……还会回来吗?”
      张婶蹲下来,拍了拍他的手:“会的,只要你想他,他就会在你身边。”
      安木点点头,拿起勺子,又舀了一口粥。这次他慢慢嚼,好像又尝到了以前的味道?那天吴羁带他来,说“柴火煮的粥最香”,他当时还把粥递到吴羁面前,说“你闻闻,是不是很香”,吴羁笑着点头,眼神里的温柔,像粥里的热气,裹着他的心。
      吃完粥,他付了钱,跟张婶说“谢谢”。走出粥铺时,阳光正好,落在他身上,暖暖的,可他还是觉得冷。他想起吴羁说“我是鬼,不怕冷”,现在他终于知道,冷的不是天气,是心里少了个人。
      下午,他回到书店,把吴羁常看的书都搬到最显眼的位置。《唐诗三百首》放在第二层,刚好够到;《城南旧事》放在窗边,阳光能照到;《宋词选》放在柜台旁边,他一抬头就能看到。然后他找了个小小的相框,是以前收旧书时收到的,木质的,边缘有点磨损。
      他拿出铅笔,在白纸上画吴羁——画他穿白衬衫的样子,画他倚在书架旁的样子,画他笑着的样子。他画得不好,眼睛画得有点歪,嘴角的弧度也不对,可他还是很认真地画,画完后,把纸放进相框里,摆在柜台最中间的位置,刚好对着门口。
      “这样你就能看到进来的人了。”他对着相框说,手指轻轻擦过相框的边缘,“以前你总说‘书店里的人少,太安静’,现在有你看着,应该不安静了。”
      傍晚关店时,巷子里的人渐渐少了。安木把书架上的书都整理好,把台灯关掉,走到门口。他锁门时,手指又碰到了钥匙串上的兔子挂件,想起吴羁说“明天再来找你玩”,眼泪又掉了下来。
      “吴羁,”他对着巷子里的老槐树说,声音带着哭腔,“今天书店来了个老奶奶,买了本《红楼梦》,跟我说她年轻时也喜欢看,我想起你以前跟我说‘《红楼梦》里的人,都太苦了’,你说得对,真的太苦了。”
      槐树叶在风里晃着,发出“沙沙”的响,像在回应他。安木站了很久,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才慢慢往出租屋走。
      回到出租屋,他拉开窗帘,看着巷子里的路灯。路灯亮着,暖黄的光映在青石板路上,像以前吴羁送他回来时的样子?吴羁站在门口,说“早点休息,明天见”,他点头,看着吴羁的身影消失在巷子里,才关上门。现在门口空荡荡的,只有路灯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走到床边,把兔子灯放在枕头旁边,又把《小王子》放在被子上。然后他躺下,闭上眼睛,心里想着吴羁的样子,想着他第一次来书店的样子,想着他帮他赶走醉汉的样子,想着他救他的样子,想着他最后说“我喜欢你”的样子。
      “吴羁,我好想你。”他小声说,眼泪又掉了下来,“你回来好不好?哪怕只是在梦里,让我再看看你。”
      那天晚上,安木终于睡着了。梦里,他回到了元宵灯会,吴羁拉着他的手,笑着说“带你去看烟花”;梦里,他们坐在老电影院的屋顶上,看天上的星星,吴羁说“以前没有想守着的东西,现在有了”;梦里,吴羁站在书店门口,笑着说“安木,我回来了”。
      他在梦里笑了,眼泪却从眼角掉下来,落在枕头上。
      第二天早上,他醒得很早。拉开窗帘,看到巷子里的槐树上,又冒出了新的芽尖。他慢慢起床,洗漱,换衣服,然后拿起钥匙串,往书店走。
      走到巷口时,刘大爷又在卖豆浆,看到他,笑着递过来一碗:“小木,早啊!今天看起来精神点了。”
      安木接过豆浆,笑着说“谢谢刘大爷”,声音比昨天亮了点。
      走到书店门口,他掏出钥匙,打开门。店里还是空荡荡的,可他看到了相框里的画,看到了书架上的书,看到了柜台旁的《宋词选》,心里好像没那么空了。
      他走到柜台后,坐下,拿起那本《小王子》,翻开第一页,里面的银杏叶还在。他摸着银杏叶,想起吴羁说“安木,好名字”,嘴角慢慢翘起来。
      “吴羁,今天我会好好的。”他对着相框说,“你说让我好好活着,我会的,我会带着你,一起好好活着。”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书页上,落在相框上,落在他的手上,暖暖的。槐巷的风从门口吹进来,带着新叶的味道,好像也没那么冷了。安木知道,吴羁虽然不在了,可他的回忆,他的温柔,他的喜欢,都还在,藏在书店的每一本书里,藏在槐巷的每一缕风里,藏在他心里的每一个角落,永远都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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