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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结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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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渴醒的崔酒顶着一头漆黑炸毛懒懒散散地顺着楼梯往下走,在倒数第四级台阶处恹恹地打了个哈欠。
趿着拖鞋走到偌大的厨房,崔酒拿了一个圆盘上倒扣的玻璃杯放在出水口接,另一只手点了一下净水器操作界面上的“温水”。
他大口大口地一杯接一杯喝了个半饱过瘾。
冰水喝着更爽,可他在这八月炎夏的下午,还想续一下不知道到底做没做的梦,睡个回笼午觉,不想被刺激清醒了,就算真的睡不着了也要再眯一下,挺犟的。
他清洗完杯子并将它放回原位。
崔酒半睁半闭着眼地企图神游回去时是贴着墙走的,在楼梯转角,他感觉眉梢有点微微发痒,抬起垂落的左手想挠挠。
抬到一半,
“哐儿——”
多么清脆却并不悦耳的声音。
头一次“碰瓷”的崔酒,不想清醒也被迫清醒了。
声源处,清水、抖落的花瓣、花枝、碎裂的瓷片交错铺散在瓷砖上,从高处向地面冲击导致远近都有,一片狼藉。
胡婕芸女士珍爱的花瓶被他不小心给摔碎了。
虽然他妈大人有大量不会说什么,但崔酒想在她参加完晚会回来,也就是明天早上之前把它复原。
呃…崔酒又扫了一眼地上的“碎尸”,好吧,复原大概是没希望了,他打算去那家胡婕芸提过的陶瓷店搜罗一圈,看还有没有一样的。
崔酒隐约记得胡婕芸说这个瓶子不值钱,看着好看就买了。
他猜测可能是那种批发的比较粗糙的手工艺品。
收拾干净“案发现场”,崔酒在打车软件上叫好了车,等车期间捯饬了一下子,全身镜前妥妥的一位俊美又时尚的清爽少年。
出门前,崔酒把专门包在布里的唯一一块儿大一点的瓷片揣兜里了。
下了车,崔酒反手关上车门,往前走了两步,看着这简陋的店名牌纸板,长度之长,字体之大,觉得真是个批发市场吧,面积这么大。但透过玻璃门,可以得见里面的装潢,显示此店并不那么随便,还是很高大上的。
他推开门走进去,随意扫了两眼,人不多。
崔酒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有穿着制服的店员走上前主动询问,他便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给他看了瓷片,又自己凭着记忆补充描述了些特征:“底部和顶端是蓝色鎏金描边,盘面有立体银粉色花朵。”
店员努力回忆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崔酒说:“请跟我来。”
走到仓库,店员看了眼钉子上挂着的货架单,翻找了一会儿,从纸箱子里拿出东西来,小心翼翼捧到崔酒眼前让他辨认,道:“这是之前大卖的热门样式。”他以商场衣服滞销的角度想原来是过季的款式,店员一时记不起来了也正常。
“是这个吗?”店员问。
看起来和打碎前家里那个别无二致,崔酒点头说是,跟随店员一起去收银台结账。
临走前,余光中他发现那个从他进门起就站在玻璃罩前的男生还一动不动。
崔酒侧过身。
离得有点远,从背后看着挺瘦,不过骨架倒是撑起了短袖黑衬衫。
崔酒正想过去瞅瞅那件瓷器到底有多惊艳值得观赏这么久,或者说有多贵才能让人这样踌躇不定时,黑衬衫从他左边的玻璃门走出去了。
崔酒也没怎么犹豫就径直朝它过去打算探个究竟。他边走边想:这大夏天穿得可真够吸热的,裤子都是纯黑色。
看清之后的第一反应是他妈应该不会喜欢这样的。
不知一人一瓶对峙了多长时间,总之崔酒先败下阵来。
结完账后抱着两个用精美礼盒包装起来的小瓷瓶的崔酒觉得自己必定是中邪了,否则按自己的审美来说是绝对不可能把它给买回去的,可他不但买了还把它放在了自己的书桌上,笔筒旁。
崔酒拿手指戳了戳冰冰凉凉的瓶身,他从来没买过这类物件摆放在他书房里。
瓷瓶在从白纱窗帘透进来的夕阳橙光的照耀下也还挺……怎么说呢,格格不入,也确实无与伦比。
难道这就是陶瓷艺术?崔酒表示欣赏不来。
感觉沉闷闷的,有点老气横秋。
最终得出结论,肯定是它过于复古没人买太可怜了,于心不忍。
真相是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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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栀槐刚把自行车开了锁推到非机动车道就收到了陶瓷店老板的转账,他单手打字:[这么快?]
老板明显也很激动:[是啊!真神了!你刚出去没多久就有一小伙子买下了它。]
杨栀槐收了钱道了谢,骑上车。
这辆自行车是姨夫以前交通不便时使用过的,现在鲜少骑它。才拿出来时有一层很厚的灰尘,他仔细擦洗过几遍,在小区试着骑过好几圈,确定没问题才上路。
那个瓷瓶是他主动联系老板并且是软磨硬泡了好一阵才准许放到店里售卖的,老板会按协议抽成当租金。
原本不到万不得已杨栀槐是不会卖了它的,这是他爷爷亲自参与了烧制、上釉等工序,能独自完成就未假手他人,在他满百天时赠予自己的,爷爷非名家,但胜在材料上成,窑口也出名,遇上懂行的就能看得出来。
今时不同往日,他爷爷病重花光了积蓄,家里值钱的东西能卖的都卖了,包括恪县老家的房子,小姨家已经帮得够多了,要还房贷,还有个上小学的儿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不过在她上班时间也无从得知还有这笔手术费没缴齐,杨栀槐当时就琢磨着自己先想想办法,实在卖不出去就收回吧,他目前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回到医院,温度骤降,杨栀槐感到后背衣服下未干透以至于黏着皮肤的汗水阴冷如蛇。
杨栀槐把那几千块钱充进他爷爷的医疗账户里。他又想起今早主治医师说的话和护士下的病危通知书,做不做手术情况都一样糟。
真的没办法了吗。他在心里问。
慢慢上升的电梯里,杨栀槐看到有人端着饭盒,他睫毛缓慢地扇动了一下,木然地想原来该吃晚饭了。
紧闭的电梯门像镜子一样照出他轻皱眉头的样子。
他爷爷只能输着营养液,明明牙口还很好,前不久还能啃着排骨上的瘦肉。
穿过空荡的走廊,杨栀槐站在重症监护室外,通过门上的小窗,望着里面罩着呼吸机躺着的老人,听着令人心慌的医学器械的“滴滴滴”的声响,心头苦涩,眼眶逐渐发紧,无能为力的绝望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什么叫尽人事听天命,有了钱还是救不回,饱受病痛折磨的人也只会想早死早解脱。
手机震动,杨栀槐眼睛轻眨,泪意止住了。他赶紧走远了,以免惊扰到病人。
指尖滑动,电话接通。
程如意两手握着手机试探着轻声问他:“栀槐啊,你在医院吗?”
“嗯。”杨栀槐走到走廊尽头一侧的窗边,声带振动,发出一个音节。
程如意语速稍快地问:“是医院有什么事吗,你爷爷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暂时没什么变故。”杨栀槐漠然地垂眸看着玻璃窗外的车水马龙与灯火阑珊。
程如意短促呼出口气,不知是放松还是叹息,接着说:“那你先回来吧,吃饭了,人是铁饭是钢,自己身体也要紧。”
其实她还没开始做,刚接完孩子到家,比平时晚是因为今天路上有点堵车。车棚里的自行车不见了,她估计杨栀槐骑车从医院回来的时间刚好够她把饭做好。
“这就回,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后来杨栀槐也曾想过赎回那个陪伴过他十多年的陶瓷瓶,可是真正想陪着的人已经不在了,大概是心灰意冷,他想,留着那物什也不过徒增伤春悲秋罢了。
何况人海茫茫,不知其姓甚名谁,又哪里去寻。
斯人已逝,往事何必追。爷爷在世时,杨栀经常看见他在老家书房里写毛笔字,其中便有这一句,短短一句话,两个标点,但也只写过那么一次而已。
那是在杨栀槐很小的时候,较平常那张宣纸上多了一滩不属于墨水的泪迹,那时他不懂,只是自动将这似乎有不同意味的一帧刻进了记忆最深层。
再长大一些,懂得了人死魂归故里的大道理,依旧共情不了那时爷爷的全部心理。
如今关于亲人的记忆在杨栀槐心中翻云覆雨,顷刻间泪雨滂沱。
他不知道为什么身上各处会时不时隐隐作痛,但一定不会比他爷爷和父母经受的疼痛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