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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毕业季的定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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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把A大的盛夏拽得又长又稠，正午的日头悬在行政楼的穹顶上方，把米白色的罗马柱晒出暖融融的烫意，连空气里都飘着草木蒸腾的青涩气。香樟树沿着主干道排得整整齐齐，老树枝桠伸展开来，在地面织出斑驳的光影，风一吹，碎光就跟着晃，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秦吟松背着黑色的单反相机，肩带在T恤上勒出浅浅的印子。相机包侧面的拉链袋里塞着备用电池和存储卡，还有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瓶身凝着的水珠洇湿了一小块布料。他是新闻系大三的学生，这次来医学院毕业典礼，是为了给系里的毕业专题拍素材——编辑在选题会上特意叮嘱，要抓“有温度的瞬间”，别全是刻板的合影和校长讲话。
他沿着香樟道往礼堂走，耳边全是热闹的声响。穿学士服的学生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藏青色的袍子下摆扫过草地，带起细碎的草屑。有人举着手机自拍，学士帽的流苏垂在脸颊旁，笑的时候露出虎牙；有人抱着一大束向日葵，花瓣被太阳晒得发亮，花茎上的包装纸蹭到胳膊，留下浅浅的纹路；还有老师站在人群里，手里捏着毕业纪念册，笔尖在扉页上飞快地写着寄语，偶尔抬头叮嘱一句“以后行医要细心”，声音里带着点欣慰的沙哑。
秦吟松举起相机，镜头先对准了一对互相整理学士服的闺蜜。个子高的女生踮着脚，帮另一个把歪掉的衣领理平整，指尖划过对方的锁骨时，两人都笑了，阳光落在她们沾着碎发的额头上，连汗珠都闪着光。他半蹲下来，调整焦距，将背景里的香樟树和远处礼堂的尖顶虚化，只把两个女孩的笑容留在取景框中央，“咔嚓”一声，快门声被淹没在喧闹里。
“同学，能帮我们拍张合照吗？”身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秦吟松回头，看见三个男生举着学士帽，其中一个手里还抱着个听诊器模型，金属部分反射着阳光，晃得人眼睛有点花。他点点头，接过对方的手机，选了个逆光的角度——这样能把香樟树的剪影和男生们的轮廓拍得格外清晰。按下快门的瞬间，三个男生突然齐声喊“毕业快乐”，声音撞在树叶上，惊飞了几只停在枝头的麻雀。
等他把手机还回去，转身往礼堂方向走时，鼻腔里突然钻进一股淡淡的香气。不是食堂飘来的饭菜香，也不是路边月季的甜腻香，是一种清清爽爽的白花香，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冰块，裹着点水汽，一下子就驱散了盛夏的燥热。他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目光顺着香气飘过去，落在礼堂前那棵最大的梧桐树下。
那棵梧桐树有几十年的树龄了，树干粗得要两个人才能合抱，枝桠向四周铺开，像一把巨大的绿伞。树荫下站着个女生，穿的也是医学院的学士服，但不知怎么，她的袍子看起来比别人的更整洁——袖口的扣子扣得严严实实，学士帽的流苏规规矩矩地垂在左耳边，连垂在肩头的头发都打理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乱发。
秦吟松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了。他悄悄举起相机，镜头缓缓对准那个女生。透过取景框，他能看清女生的侧脸：眉骨很干净，眉尾微微下垂，像画出来的细柳；眼睛闭着一半，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浅的阴影，像落在雪地上的柳枝；鼻梁很挺，鼻尖上沾着一颗小小的汗珠，在阳光下闪了一下；嘴唇抿着，嘴角带着一点浅浅的笑意，不是大笑，是那种温和的、让人看了心里发软的笑。
女生正踮着脚，右手的指尖轻轻捏着旁边另一个女生的学士帽檐。被她帮忙的女生个子矮一点，微微仰着头，手里攥着一个粉色的气球，气球绳绕在手腕上，被风吹得轻轻晃。“你这帽子又歪了，”女生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等下拍照不好看，我帮你弄正。”她说着，左手扶着对方的头顶，右手一点点调整帽檐的角度，指尖碰到黑色的帽檐时，动作轻得像在碰易碎的玻璃。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落下来，碎金似的洒在女生的发梢上。她的头发是黑色的，发尾有点自然卷，落在肩膀上，被阳光照得泛着一层淡淡的金光。有一片梧桐叶被风吹下来，慢悠悠地飘着，正好落在她的发顶，她没察觉，依旧专注地帮同学调整帽子，直到把帽檐调得端端正正，才松开手，退后一步看了看，笑着说：“好了，这样就齐了。”
秦吟松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像有只兔子在胸腔里乱撞，撞得他耳膜嗡嗡响。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手指飞快地按下快门——“咔嚓”“咔嚓”“咔嚓”，连按了三下。相机的快门声很轻，但在他自己听来，却响得像炸雷。他生怕惊动了树下的女生，拍完就赶紧低下头，假装在查看照片，指尖却在微微发抖。
等他再抬起头时，树下的两个女生已经转身往礼堂走了。被帮忙的女生拉着她的胳膊，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手里的粉色气球飘在两人之间，被风吹得左右摇晃。女生走在右边，步子很稳，黑色的学士服下摆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摆动，垂在肩头的头发也跟着晃，发梢扫过她的胳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秦吟松攥着相机，快步追了上去。他想跟上去问女生的名字，想把刚刚拍的照片给她看，甚至想再帮她拍几张照片——他觉得这个女生太适合镜头了，不管是侧脸的轮廓，还是笑起来的样子，都像一幅画。可是人群太挤了，穿学士服的学生们来来往往，有人举着横幅从他身边跑过，横幅上的“毕业快乐”四个字蹭到了他的相机包；有人抱着书本低头走，差点撞到他身上；还有人在喊同学的名字，声音盖过了他想开口的话。
他挤过人群，追到礼堂门口时，早就没了那个女生的身影。礼堂的大门敞开着，里面传来校长讲话的声音，透过门缝飘出来，混着里面的掌声和咳嗽声。门口站着两个穿西装的老师，正在检查入场券，偶尔对走进来的学生点头微笑。秦吟松站在门口，往里面望了望，里面黑压压的全是人，藏青色的学士服连成一片，根本找不到那个有着干净侧脸、身上带着白花香的女生。
他叹了口气，往后退了几步，靠在礼堂外的墙壁上。墙壁被太阳晒得发烫，热量透过T恤传过来，却没让他觉得暖和。他低头打开相机，翻到刚刚拍的三张照片——第一张是女生踮脚调整帽檐的瞬间，阳光落在她的发梢，睫毛的阴影清晰可见；第二张是她扶着同学头顶的样子，嘴角的笑意刚好被镜头捕捉到，温柔得能掐出水来；第三张是她调整完帽子，退后一步查看的画面，梧桐叶落在她的发顶，像一颗绿色的星星。
秦吟松的指尖轻轻划过相机的屏幕，屏幕上女生的笑容清清楚楚。他突然想起刚才闻到的白花香，又吸了吸鼻子，却只闻到了空气里的草木气和远处食堂飘来的饭菜香，那股清清爽爽的白花香，早就随着女生的离开消失了。
他把相机挂回脖子上，又往礼堂里望了一眼。里面的掌声又响了起来，校长的讲话还在继续，偶尔有学生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矿泉水，脸上带着倦意。秦吟松知道，自己可能再也找不到那个女生了——医学院有那么多学生，毕业典礼结束后，大家就会各奔东西，有人会去医院实习，有人会继续读研，有人会离开这座城市。
可是他又有点不甘心。他把相机里的三张照片存进了专门的文件夹，给文件夹起了个名字：“梧桐树下的白花香”。他想，就算找不到这个女生，至少他还有这三张照片，还有那个被阳光和梧桐叶定格的瞬间，还有那股让他心跳加速的白花香。
风又吹来了，梧桐叶在头顶轻轻摇晃，碎光落在秦吟松的脸上。他抬头看了看天，天空很蓝，像被水洗过一样，没有一丝云彩。远处传来蝉鸣，还是那么稠，那么长，把A大的毕业季，定格成了一幅永远不会褪色的画。而秦吟松知道，在这幅画里，有一个穿着学士服的女生，踮着脚，帮同学扶正学士帽，阳光落在她的发梢，睫毛投下浅影，还有他没送出的照片，和空气中淡淡的白花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