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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夜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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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浅灰色毛衣带来的阴霾，并未持续太久。它像秋日里一片偶然飘落的枯叶，在心头打了个旋儿，最终还是被更多日常的、细碎的暖意覆盖了过去。林序依旧穿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校服，陆朝阳也再没有提起过任何关于衣服的话题。他们依旧一起自习，陆朝阳依旧会带各种小零食，林序依旧会沉默地接受，然后在物理笔记上更加细致地为他标注重点。
一种小心翼翼的默契在两人之间生长，他们都刻意避开了那些可能触及敏感神经的领域，像两只在薄冰上依偎取暖的幼兽，贪婪地汲取着对方的温度，又时刻警惕着脚下可能出现的裂缝。
然而，生活的残酷往往不在于那些刻意回避的尖锐，而在于那些无法预料的、突如其来的重击。
这天深夜，林序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惊醒。声音来自奶奶的房间，嘶哑，急促，带着一种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掏空般的痛苦。他心头一紧，立刻翻身下床，鞋都来不及穿好就冲了过去。
昏暗的灯光下，奶奶蜷缩在床上，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咳嗽都让她瘦弱的身躯痛苦地痉挛。床边放着的手帕上，赫然沾着几点刺目的鲜红。
咯血了！
林序的脑袋“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扑到床边，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变调：“奶奶！奶奶你怎么了？”
奶奶说不出话，只是痛苦地摇着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对孙儿的担忧。
必须去医院！立刻！马上！
这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劈开他混乱的思绪。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忙脚乱地给奶奶披上外套，试图将她扶起来。可奶奶浑身无力，几乎完全靠在他身上，那轻飘飘的重量此刻却像山一样沉重。
“奶奶，坚持住，我们去医院……”林序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用尽全身力气，半背半抱地将奶奶挪下床。走到门口，看着外面漆黑一片、空无一人的巷子，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和绝望攫住了他。深更半夜，他该怎么把奶奶送到几公里外的医院？叫救护车？那需要钱，很多钱……而他口袋里，只有这个月省下来、准备给奶奶买药的几十块零钱。
冷汗瞬间湿透了他单薄的睡衣。巨大的恐慌和经济的窘迫像两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绝望压垮时，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隔壁那扇紧闭的院门。
陆朝阳……
这个名字像黑暗中唯一的光点，给了他一丝微弱的方向。他几乎没有犹豫，将奶奶小心地靠在门框上，哑着嗓子说了句“奶奶你等我一下”，便发疯似的冲过去，用力拍打着陆朝阳家的院门。
“陆朝阳！陆朝阳！开门！！”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凄厉和恐慌。
里面很快传来了动静，灯亮了，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和陆朝阳带着睡意和警惕的询问：“谁？”
“是我！林序！开门！求你了！快开门！”林序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哭音。
门“哗啦”一声被从里面拉开。陆朝阳只穿着背心和短裤，头发凌乱，脸上还带着刚被吵醒的茫然，但在看到林序那张惨白如纸、布满惊恐和泪痕的脸时，他瞬间彻底清醒。
“怎么了？！”陆朝阳一把抓住他冰凉颤抖的肩膀，急声问道。
“我奶奶……奶奶她咳血了……要去医院……我……”林序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站不稳。
陆朝阳脸色骤变，他什么也没问，立刻转身回屋，几乎是同时抓起放在玄关的车钥匙和一件外套，一边快速穿上，一边对林序吼道：“去扶奶奶！我开车！”
他家的车就停在巷子口不远处。陆朝阳动作极快，冲过去发动了车子，将车直接开到了林序家门口。然后他跳下车，和林序一起，小心翼翼地将几乎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奶奶扶进车后座。
“坐稳了！”陆朝阳关上车门，回到驾驶座，猛地踩下油门。汽车发出一声低吼，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出了漆黑的槐安巷，划破沉寂的夜色，朝着市人民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林序紧紧握着奶奶冰凉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奶奶痛苦喘息的脸，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而不停地发抖。车前灯刺眼的光束撕裂黑暗，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像他此刻混乱而绝望的心绪。
陆朝阳专注地开着车，嘴唇紧抿，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他从后视镜里看到林序那副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他空出一只手，摸索着找到空调按钮，将暖风开到最大。
“别怕，林序，很快就到了。”他的声音在引擎的轰鸣声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奶奶会没事的。”
林序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向后视镜里陆朝阳那双在夜色中依然坚定专注的眼睛。那目光像一块投入冰海的礁石，在他几乎要被恐慌溺毙时，给了他一个短暂的、可以依附的支点。
他用力咬住下唇，点了点头，将奶奶的手握得更紧。
车子最终一个急刹，停在了医院急诊部门口。陆朝阳率先跳下车，冲进去喊医生护士。很快，医护人员推着移动病床出来，七手八脚地将奶奶安置好，迅速推进了急诊室。
林序想跟进去，却被护士拦在了门外：“家属在外面等！”
急诊室的门在他面前“砰”地关上，红色的“抢救中”灯牌亮起，像一只冰冷的、充满不详意味的眼睛。
林序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陆朝阳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将他带到走廊边的塑料椅子上坐下。
“会没事的，别担心。”陆朝阳在他身边坐下，低声重复着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安慰林序，还是在安慰自己。他看着林序失魂落魄、脸色惨白的样子，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揽住了他不停颤抖的肩膀。
林序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那一直强撑着的、名为坚强的外壳终于彻底碎裂。他没有推开陆朝阳，反而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将额头抵在陆朝阳坚实的肩膀上，压抑了许久的、细碎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在空旷寂静的医院走廊里，低低地回荡开来。
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陆朝阳单薄的背心。
陆朝阳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用自己温热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无声地传递着支撑的力量。他感受着怀中这具清瘦身体的颤抖和脆弱，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心疼和一种想要为他遮挡一切风雨的强烈冲动。
夜还很深很长。急诊室的红灯依旧刺眼地亮着。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味道。
而在这一方冰冷的、充满未知恐惧的角落里，两个少年紧紧依靠在一起。
光，在影最黑暗无助的时刻，成为了他唯一可以倚靠的壁垒。
（第二十三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