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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晚风里的旧时光与初遇的掕角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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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习课的铃声在校园里绕了两圈,才慢慢淡下去,老槐树下的风也跟着沉了些,裹着树影落在陆野的肩膀上,凉丝丝的。他靠在树干上没动,眼睛闭着,耳尖却能清晰地捕捉到远处教学楼里传来的动静——偶尔有翻书的“哗啦”声,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有同学间凑在一起小声讨论题目的细碎话语,这些声音像一层薄薄的膜,把他和“正常的课堂”隔在两个世界里。
他指尖无意识地蹭着裤缝,那里还残留着刚才踩灭香烟时沾到的一点烟丝,粗糙的触感让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一个九月,他躲在老家的槐树下,看着爸妈在院子里吵架,爸爸手里的搪瓷碗摔在地上,碎瓷片溅到槐树根旁,妈妈的哭声混着风吹树叶的声音,压得他喘不过气。那时候他就觉得,“规矩”和“正经”都是让人难受的东西——爸妈总说“要坐好吃饭”“要认真写作业”,可最后还不是把日子过得鸡飞狗跳?从那以后,他就不想再跟着别人定的“正途”走,总觉得越自在、越不管不顾,就越不会像爸妈那样难受。
“陆野?”
一个声音突然从树影外传来,不算太响,却让陆野猛地睁开了眼睛。他下意识地直起身,手往书包带后面藏了藏——刚才扔烟的地方还留着一点烟蒂的痕迹,他不想被人看到,尤其是……他抬头看过去,果然是林晓,手里还拿着一个粉色的笔记本,身后跟着赵阳,两人都皱着眉,显然是找了他不少地方。
陆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语气里带着惯有的不耐烦:“你们来这儿干嘛?不用上自习课?”
“我们是替沈砚来的。”赵阳挠了挠头,往前凑了两步,又被陆野眼底的冷意逼得顿住脚步,“沈砚在教室里坐不住,又怕过来跟你吵架,就让我们来看看……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回教室吧,王老师刚才又问起你了,沈砚帮你挡了过去,说你去医务室拿药了。”
“替沈砚来的?”陆野笑了一声,笑意却没到眼底,他靠回树干上,双手抱在胸前,“怎么,他自己不敢来,就找你们当说客?还是觉得,我会给你们面子,乖乖回教室?”
林晓看出他语气里的抵触,连忙摆了摆手,把笔记本抱在怀里,轻声说:“陆野,你别误会,我们不是来当说客的。沈砚就是怕你一个人在这儿待着不舒服,毕竟现在太阳虽然落了点,可还是有点热,而且……你昨天也没好好写作业,今天自习课刚好能补补,要是再落下,以后就更难跟上了。”
“我的作业,我的课,跟你们有关系吗?”陆野打断她的话,眼神扫过两人,“沈砚爱挡就挡,爱替我说话就替我说,那是他的事,别把你们也扯进来。我在这儿待着舒服得很,不用你们操心,赶紧回教室去,别在这儿烦我。”
他的话像一把小石子,砸得林晓有点委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早就听赵阳说过陆野性子冲,可没想到,自己好好说话,还是被这么怼了回来。赵阳看不过去,往前站了站,语气也有点急:“陆野,你怎么说话呢?我们好心来找你,你不领情就算了,怎么还带刺啊?沈砚为了你,昨天跟李老师解释,今天又帮你瞒王老师,连自己的作业都没写完,你就不能体谅他一点?”
“体谅他?”陆野的声音突然拔高了些,他想起刚才在教室门口,沈砚皱着眉说“正途本来就该是这样”的样子,心里的火气又冒了上来,“我凭什么体谅他?他管着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体谅我?他把自己的‘正途’强加在我身上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体谅我?你们只看到他帮我挡着老师,怎么没看到他天天跟我讲道理,跟个苍蝇似的围着我转?”
他的情绪有点激动,胸口微微起伏着——小时候被爸妈逼着“听话”的委屈,被老师批评“不懂事”的烦躁,还有这些天被沈砚盯着“守规矩”的压抑,好像一下子都涌了上来,让他忍不住想发火,想把这些让人难受的人和事,都推得远远的。
林晓和赵阳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陆野的反应会这么大,更没想到,他对沈砚的抵触,竟然这么深。林晓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心里突然有点明白——陆野不是真的讨厌上课,也不是真的想跟所有人对着干,他只是在怕,怕被人管着,怕被人逼着走自己不想走的路。
“陆野,沈砚不是故意要管你。”林晓沉默了几秒,又轻声开口,语气比刚才更柔和了些,“他就是……性子比较直,不知道怎么跟你沟通,所以才总跟你讲道理。其实他没别的意思,就是怕你耽误了自己,毕竟我们现在都是高二,正是关键的时候,要是落下太多,以后想补都难。”
“关键的时候?耽误自己?”陆野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神里带着点嘲讽,“我就算耽误自己,也是我自己的事,跟他沈砚没关系。你们不用再跟我说这些,我是不会回教室的,赶紧走。”
他说完,就转过身,背对着两人,不再说话,一副“你们再不走我就发火”的样子。林晓和赵阳对视一眼,都看出了他的坚决——再劝下去,不仅没用,说不定还会让他更反感。赵阳叹了口气,拉了拉林晓的胳膊:“算了,我们回去吧,跟沈砚说一声,他知道了,应该也不会再让我们来了。”
林晓点了点头,最后看了陆野的背影一眼,轻声说:“陆野,那我们先走了,你要是渴了,就回教室拿点水,沈砚把你的水杯装满了,放在你桌角了。”
说完,两人就转身往教学楼的方向走,脚步声慢慢远去,最后消失在树影尽头。老槐树下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风吹树叶的声音,还有陆野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他站在原地,背对着教学楼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指尖蹭到了那道浅灰色的闪电刺绣,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林晓刚才说的话,一直在他脑子里转——“沈砚把你的水杯装满了,放在你桌角了”。
他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的水杯——那是一个黑色的运动水杯,上周体育课的时候落在操场,还是沈砚帮他捡回来的,当时他还说了句“谁要你多管闲事”,把水杯扔在桌角,之后就没怎么用过。没想到,沈砚竟然会帮他装满水。
心里突然有点乱,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又痒又闷。他想转身回教室看看,可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他不想让沈砚觉得,自己是因为一杯水,就动摇了;更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有点在意,沈砚到底是不是真的像林晓说的那样,只是不知道怎么沟通,而不是故意要管他。
“别想了,一杯水而已,说不定是他闲得慌。”陆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强迫自己把这些念头压下去,他转过身,往操场的方向走——反正已经决定不回教室了,不如去操场晃悠晃悠,总比在槐树下想这些让人烦的事强。
操场的人比下午少了些,篮球场上的男生已经走了,只剩下一个空落落的篮球架,孤零零地立在夕阳下。塑胶跑道上还有几个散步的女生,说说笑笑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带着点青春的热闹。陆野没凑过去,而是沿着跑道边缘,慢慢往看台的方向走,脚步比刚才慢了些,心里的火气也散了点。
他刚走到看台下面,就听到上面传来一阵熟悉的翻书声。陆野的脚步顿住了,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是沈砚翻数学练习册的声音,清脆又有节奏,跟他的人一样,一丝不苟。
他抬头往看台上看过去,果然看到了沈砚的身影。沈砚坐在看台的中间排,背对着他,手里拿着一本数学练习册,低着头,不知道在写什么,夕阳落在他的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看台的台阶上,显得有些孤单。他的身边放着一个黑色的水杯,陆野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自己的水杯。
陆野的脸色瞬间又沉了下来,他没想到,沈砚竟然会找到这儿来,还把自己的水杯带来了。他转身就想走,不想跟沈砚碰面,可刚走了两步,就听到看台上传来沈砚的声音:“陆野,既然来了,就上来坐会儿吧。”
沈砚的声音很轻,却刚好传到陆野的耳朵里,让他的脚步再也挪不动。他站在原地,心里的火气又冒了上来,却又有点犹豫——他不想跟沈砚说话,可沈砚的声音里,没有了平时的严肃和着急,反而带着点疲惫,让他有点不忍心就这么走了。
“怎么,不敢上来?”沈砚又开口了,这次的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调侃,“还是觉得,跟我待在一块儿,会让你不舒服?”
陆野最受不了别人激他,听到这话,他立刻转过身,抬头瞪着看台上的沈砚,语气硬邦邦的:“谁不敢上来?我只是不想跟你待在一块儿而已。”
说完,他就迈开脚步,往看台上走,台阶被夕阳晒得有点温热,踩上去能感觉到鞋底传来的温度。他走到沈砚身边的台阶旁,没坐下,而是站着,双手抱在胸前,眼神里带着惯有的抵触:“你怎么在这儿?不用上自习课?还是觉得,盯着我比写作业重要?”
沈砚没抬头,依旧看着手里的数学练习册,笔尖在草稿纸上写着什么,声音很轻:“林晓和赵阳回去跟我说,你不想回教室,我就把你的水杯拿过来了,顺便带了本练习册,在这儿写也一样。”
他顿了顿,才抬起头,看向陆野,眼底没有了平时的失望和着急,只剩下一点淡淡的疲惫——刚才在教室里,他一边帮陆野挡着王老师的追问,一边想着陆野会不会在外面不舒服,连一道数学题都算了三遍,还是算错了,最后实在坐不住,就跟林晓和赵阳说了,让他们先去看看,自己则拿了陆野的水杯,装了水,往操场这边来。
他知道,自己再跟陆野讲道理,只会让陆野更反感,所以这次,他没提“回教室”,也没提“正途”,只是想把水杯给陆野,顺便……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没事。
陆野看着他眼底的疲惫,心里突然有点不舒服,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他别过脸,不看沈砚的眼睛,语气却比刚才软了些:“我的水杯,不用你管,我自己会回去拿。”
“我知道你会回去拿。”沈砚笑了笑,把水杯往陆野身边推了推,“就是怕你现在渴了,又懒得回去拿,所以就给你带过来了。水是凉的,刚从教室的饮水机里接的,你要是渴了,就喝一口。”
陆野的目光落在水杯上,黑色的杯身上还沾着一点水珠,显然是刚接的水。他的喉咙动了动,确实有点渴了,刚才跟林晓和赵阳吵架,又在槐树下待了那么久,早就想喝水了。可他还是不想跟沈砚妥协,只是盯着水杯,没动。
沈砚看出他的犹豫,也没再劝,只是把水杯放在陆野脚边的台阶上,然后低下头,继续看手里的数学练习册,笔尖在草稿纸上慢慢写着,不再说话。看台上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翻书的声音和风吹过的声音,夕阳慢慢往下落,把天空的颜色染得更深了,从浅紫变成了深紫,最后又掺了点黑色。
陆野站在原地,看着脚边的水杯,又看了看身边低头写题的沈砚,心里越来越乱。他想起刚才林晓说的话,想起沈砚帮他挡老师,想起沈砚帮他装水,又想起小时候爸妈逼着他“听话”的样子,心里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想继续跟沈砚对着干,不想让他管自己;一半却又忍不住觉得,沈砚好像真的跟爸妈、跟老师不一样,他没有逼自己,只是在默默做一些小事,却让自己心里有点暖。
“你为什么非要管我?”陆野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问沈砚,又像是在问自己。
沈砚的笔尖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陆野,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我不是非要管你。”
他顿了顿,眼神里带着点认真:“开学第一天,我帮你捡课本,看到你扉页上的名字,觉得你应该是个心思简单的人。后来看到你逃课,看到你跟老师对着干,就想起我小时候——我小时候也很叛逆,总觉得爸妈管着我,很不舒服,后来有一次,我逃了课,去外面玩,结果淋了雨,发烧了,是我同桌把我送回了家,还帮我补了课。那时候我才知道,有人管着,有人想着,不是一件坏事。”
这是沈砚第一次跟陆野说起自己的事,语气很轻,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却带着点真诚。陆野愣住了,他没想到,像沈砚这样的“好学生”,小时候竟然也会叛逆,也会逃课。
“我不是想把我的‘正途’强加在你身上。”沈砚继续说,“我只是觉得,你不该浪费自己的时间,不该把自己的‘野劲’用在逃课上。你要是真的不想上课,不想写作业,没关系,可你至少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自己该走哪条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是为了跟别人对着干,就随便逃课,随便浪费时间。”
他的声音很轻,没有了平时的严肃,却比平时更有分量,像是一颗小石子,落在陆野的心里,激起了一圈圈涟漪。陆野看着他,眼底的抵触慢慢淡了些,多了点疑惑——他活了十七年,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爸妈只会逼他“听话”,老师只会批评他“不懂事”,只有沈砚,跟他说“你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跟你没关系。”陆野别过脸,语气又硬了起来,可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深——他到底想要什么?是像现在这样,天天逃课,跟所有人对着干,还是……走一条不一样的路?
他不知道,也从来没有想过。小时候,他只是想逃离爸妈的吵架,逃离他们的“规矩”;后来,他只是想跟老师对着干,跟那些“好学生”对着干,证明自己不是“不懂事”,不是“没用”,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到底该走哪条路。
沈砚看出他眼底的疑惑,也没再追问,只是低下头,继续写手里的数学题,轻声说:“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不用急。反正时间还长,你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
看台上又恢复了安静,陆野站了一会儿,觉得有点累了,就沿着台阶,慢慢坐在了沈砚身边的位置上,离沈砚有一个台阶的距离,不算近,也不算远。他没有喝水,也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远处的天空,看着夕阳一点点消失在地平线下面,最后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光,照亮了远处的教学楼。
沈砚也没说话,只是低头写着数学题,偶尔翻一下书,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安静的看台上,显得格外清晰。两人就这么坐着,一个看天,一个写题,没有吵架,也没有讲道理,却意外地不觉得尴尬,反而有一种淡淡的平静,像是被夕阳和晚风,抚平了心里的棱角。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的教学楼里亮起了灯光,一盏盏灯光像是一颗颗小小的星星,照亮了黑暗的校园。自习课应该已经结束了,陆野能看到有同学从教学楼里走出来,三三两两的,说说笑笑的,往校门口的方向走。
沈砚放下手里的笔,合上数学练习册,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已经七点多了,天已经完全黑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看向身边的陆野:“天已经黑了,该回家了,再晚一点,路上就不安全了。”
陆野也站起身,看着远处的灯光,又看了看脚边的水杯,弯腰把水杯捡了起来,握在手里,冰凉的触感让他心里的平静多了些。他没说话,只是往看台下面走,算是默认了沈砚的话。
沈砚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拿起放在身边的练习册和自己的书包,跟了上去。两人沿着塑胶跑道,慢慢往校门口的方向走,没有说话,只是并肩走着,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落在跑道上,偶尔会重叠在一起,又很快分开。
走到教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