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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罗安河 ...

  •   缇娜扯着缰绳,和卡西纳向西面的瑞欧穆拉斯森林奔去。
      森林外圈比起靠近欧斯西亚河那边情况稍好,绿树紧簇地挨在一起,试图挡住太阳的窥探,只漏下几点光斑和几簇光束穿梭纠缠在幽绿的灌木上,时不时传来一两声若隐若现的鸟鸣。一股风雨欲来前的寂静笼罩着这片森林,缇娜取出地图看着位置,往北走了几公里,终于在找到一颗树上系着的红底金边的布条,卡西纳焦躁地用蹄子刨了刨先前就被马蹄踩平的草地,缇娜下马给她喂了水,放她去吃了一会草,自己坐在地上继续啃着早上剩下的一半面包,在地图上开始做标记。
      等太阳爬到天空的最高点,她骑上卡西纳,理好箭筒,浅浅拔出佩剑,追着戈蒂儿的脚印往里森林里走。
      没走多远就在一片空地上看到用波哈石粉围出的圈,里面有一滩黑色的焦油样生物像蠕虫一样扭动,旁边的树上绑着红金的布条。缇娜猜佩洛斯可能打算回程再彻底处理掉它们。
      她翻下马,卡西纳立马退出这个范围,缩在一颗朱尔洛矮灌木旁,试图挡住自己的身形。缇娜离那团已经不成形的德罗哈越近,它就越躁动,如同一锅煮沸的黑水,七日书里丝黛拉记下过自己诞生日发生的事,一群德罗哈试图吞掉她的眼睛,最纯粹的新生克罗瑞亚族的眼能给他们救赎,洗净他们因为分食罗德里亚斯族心脏而被诅咒的肮脏灵魂。
      缇娜盯着这团东西张牙舞爪的扭动,从侧兜里抓了一把波哈石粉,攥在手心里,轻轻地研磨。石粉如同雪花从指缝钻出来,她嘴里喃喃地念着赛尔德的咒语:

      罪恶的人啊
      生前手上的利刃
      为你死后灵魂划上伤痕
      地下的德沃尔烈火永恒
      将是你唯一的归宿
      带上良心和道德的枷锁
      忏悔吧,直到无辜的灵魂有了归所

      她的咒语落下,浮在德罗哈身上的石粉被地下窜出的烈火点燃,一朵被提亚文写成的咒术包围的玉兰火符灼烧德罗哈扭曲的身体,流动的身躯被烧干,在狰狞的火焰中扭曲尖叫,有黑烟悠悠飘出,又很快被横冲直撞的风搅散。
      直到手里最后一点波哈石粉落下,烈火终于停息,德罗哈的身形已经消失,只有地上剩下的一朵被咒语缠绕的黑玉兰张扬地宣告它曾经的存在。
      他们将前往最深处的地底宫殿德沃尔,火神韦帕惩罚一切罪行的宫殿。那里罪恶之火永恒燃烧,每一滴无辜生命的血液都是它的燃料,他们的灵魂被烈火反复淬炼,直到烧去所有罪行的痕迹。最终空如白纸的灵魂回到地上,成为德沃尔宫的使者,开出洁白的玉兰,为无辜的亡者搭建前往提亚斯的桥。

      缇娜静静看着这一切,听着他们在这世间留下的最后一点声音,百感交集,谁知道这些晦暗阴湿的怪物,他们生前的灵魂是谁的子女,谁的爱人又是谁的挚友,他们为了追随什么才变成如今模样,他们选择了何种道路才走到如今结局。
      巨石压在心间,德沃尔的罪火在她心间悄悄埋下火种。幽深的林间传来幽怨凄凉的哀嚎,群鸟被惊起四散,缇娜收拾好心绪,即刻翻身上马,催促着卡西纳穿梭于林间朝声音的来处狂奔,处理好每一个遗留的德罗哈。
      越往林间深处走,缇娜已经数不清自己清理了多少个波哈石圈,她清楚佩洛斯的实力,但是这些数量让她心惊,顾不上这些,她在几个地方已经看到了星星点点的血迹,急切地往森林深处冲。

      在罗安河边,一群比百年巨树还高的德罗哈发疯似地对佩洛斯穷追猛打,佩洛斯的佩剑戈多丽斯斩首剑,黑灰的剑身上泛着冷白的月光,滴着泛黑的血液,她的右手被撕开一道道伤痕,鲜红的涓涓溪流在她手上流淌,但她浑然未觉,只是牢牢地握住戈多丽斯,利落划开每一个嘶吼哀嚎着张大血盆大口朝她冲来的德罗哈,他们滴下的黑血腐蚀着她的手臂,随后轰然倒下。
      缇娜在纷乱的风声与癫狂的尖叫声里还能分辨出自己轰然如鼓声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剧烈地敲打自己的胸膛,她颤抖着手取出自己唯一的银箭,拉弓朝佩洛斯背后一只意图吞掉她的德罗哈射去,银箭破空,刺穿德罗哈的身体佩洛斯听到弓弦的声音就立刻扭头,看着自己背后的德罗哈的胸口留下一个焦黑的洞之后扭曲着融化,侧身躲开朝着自己脸侧飞来的银箭,已经向后的右手收回,抬起蓄力把戈多丽斯丢向试图从左边钻空子的德罗哈。
      佩洛斯扯着缰绳朝左边去,拾起插在地上的戈多丽斯,转回身子看着在大风里被吹得凌乱的缇娜,如同一颗刚开始抽芽的红松,挺拔俊秀。佩洛斯咽下嘴里酝酿的话,调转马头继续向前方冲去。
      她听见另一阵马蹄声踢踏着冲到她的身侧,缇娜代替着她的左手,挥舞着泛着冷光的银剑,坚定有力地扫清一切狰狞扭曲的怪物。

      直到红日微微西斜,她们才驱逐了所有德罗哈,森林的一切归匿于平静,阳光穿过林间,撒下一道道光束,灰尘飘摇露出自己的面目,群鸟归林,喧嚣的风逐渐冷静。
      戈蒂儿和卡西纳幽幽地走着,微微垂头,佩洛斯的胸口起伏,把剑插回剑鞘,翻身下马,靠在树干上,躲开太阳灼烧她手臂上狰狞的伤口。
      缇娜跟着她下马,把戈蒂儿和卡西纳牵到罗安河畔喝着水,打湿帕子,回到佩洛斯身旁,提起她的右手,剪开褴褛的袖子,擦去干涸的血。
      佩洛斯怔怔地看着她的发旋:“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没我的剑长。”
      “我又不是一副画,永远不会变。”缇娜听到无奈着噗嗤苦笑了一声,取出红素精散在她的伤口,拿了纱布把她的右手裹起来。
      佩洛斯听完勾了勾嘴角,看着头顶有些枯黄的树叶被风从树干上揪下来:“你想跟我去罗德里亚斯么?我帮你写推荐信,不一定来厄瑞斯罗,玛桑娜会很高兴在伊利吉拉的预言课上看到你。”
      “斯得罗威族的前任瑞尔多?玛桑娜?”缇娜挑眉抬眼看了看,嘴里开着玩笑,眼睛里冷冷地刮着寒风:“看来我走不了你的后门哈?”
      佩洛斯闭着眼把头扭到一边没看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这里处理完了我们就可以上路吧,直接去罗德里亚斯。”缇娜绑好纱布开始收拾东西,从侧包里翻出一封信递给佩洛斯。
      “柯迪鸟送来的信,一起来的还有我的入学考试通知。”缇娜拿信在佩洛斯手心里戳了戳。
      佩洛斯从树干上蹭起来撕开信封,快速扫了一眼,疲惫地闭上眼:“对不起,我之前答应你多在哈希湖待几天可能得下次了。”
      缇娜勉强勾了勾嘴角:“东西我全部都带过来了,可以即刻启程。”
      佩洛斯五味杂陈地看了她一眼,百般无奈:“辛苦你了......但在去罗德里亚斯之前我们得先去一趟苏格莱宁森林。”她轻轻拧着眉头:“今晚在这休息一晚,明天会眠塔你收拾好自己要带去学校的东西,我们连夜走。”
      缇娜点火的动作一顿:“多普利斯?她应该在芬赛林......”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那封白鸟送来的信。”说完苦笑着摇头。
      火光映在她的脸侧,她抬头看着被夕阳染红的天,整个人埋在橘红色的世界里,在沉寂的风和簇簇作响的林声里,她吐出一口气,自嘲着开口:“说实话,我挺高兴有机会去罗德里亚斯上学的,如果是我自己的报名的就更好了。”
      佩洛斯没接话,把信纸丢到火堆里,大火在她的眼里翻滚汹涌:“休息吧,你今天很厉害,我又有一个得意门生了。”她抬头笑着望向缇娜,眼里除去火光还闪烁着其他晶莹的东西。
      缇娜微微地虚起眼透过高窜的火舌,看着佩洛斯,轻轻地笑了笑:“看来我已经提前拿到一份罗德里亚斯学院的毕业证明了。”
      “你不用带很多的衣服,罗德里亚斯会根据学院发两套春夏季和秋冬季院服,带上你最需要的就好,之后还有什么想要的我可以带你去布洛纳斯集市买。”佩洛斯放松身体整个人斜着瘫在树干上,火光烤红她的脸,翻滚的热浪扭曲她的脸,她轻轻地笑着,看上去就像上次她和罗维娜偷喝多普利斯的巴拉斯酒。
      缇娜歪头笑着看她,起身拍了落叶和灰尘,去翻行李,拖出两条面包和一包肉冻:“所以,干面包蘸肉汤还是肉汤泡干面包。”
      佩洛斯耸了耸鼻子:“听起来都不错,我两个都要了。”

      简单吃完东西,灌满水袋,缇娜揪出两条毯子甩在她们身上,佩洛斯又靠回那颗大树下,缇娜背对着她把头放在她的大腿上,佩洛斯伸手帮她理开在风里飘扬一天纠缠得紧紧的黑卷发。
      “伊利吉拉的入学年纪确实是比厄瑞斯罗和巴尔罗德大,但也不至于收一个快十五岁的人去读一年级吧?”缇娜闷闷地开口,带着佩洛斯的大腿一起颤动。
      “你介意我看你的信么?”
      缇娜伸手在自己衣服胸口前的交领里掏出叠好的信封,拿着信封,举起手朝佩洛斯挥了挥。佩洛斯撑起身子接过,拆开仔细读着。
      “你只用选择自己感兴趣的课上就行了,伊利吉拉和其他两个学院不同,它所有的课程都属于报名制度,学生可以选择与自己性相最相和的课程和方向进行学习,各个学期之间的衔接相对厄瑞斯罗和巴尔罗德没那么紧密。玛桑娜真的很想要你,通过入学考试你就可以直接转到三年级学习。”佩洛斯摩挲着玛桑娜在正式通知下面加上的关于缇娜加入她课程研究各种优势的长篇大论,语言恳切,情感真挚,佩洛斯和她共事几年从来没发现,除去夹枪带棒她还能这么说话。来回读了几遍,越是仔细琢磨,佩洛斯脸上的弧度扩得越大,她几乎能想象出玛桑娜写这封信的时候板着一张脸,阴沉盯着信纸,心里暗自抓狂的模样。
      佩洛斯笑得如同筛糠,缇娜起身她着她脸都憋红的模样,无奈瘪着嘴:“要不你把这块裁下来裱在你的办公室里。”
      “说真的,还要我参加入学考试,我连考什么都摸不着门道。”缇娜甩甩头发,整张脸都埋进去了。
      佩洛斯收住笑,把她的脸蛋从黑色线团里扒拉出来,捧着她红润的脸,眼眸晶莹:“你会通过的,伊利吉拉的越级或者入学考试是注重个人素养和选择课程套组的实践综合掌握程度,不像厄瑞斯罗的模拟决斗和巴尔罗德的各种试题有固定的模式,伊利吉拉的考试由瑞维拉协会几乎是给每个人量身定做,考察天赋上限和能力素养。但是,缇娜你记住我们克罗瑞亚最不缺的就是天赋和能力。”
      缇娜仰倒下去,躺在柔软的草地上,任由青草晃荡着磨蹭她的脖颈,斜眼笑着望向佩洛斯深绿的眼睛:“只要瑞维拉的教授和老师不让我当场做梦预言就行。”
      “她们知道分寸在哪里。”佩洛斯提了提缇娜身上的毯子,示意她快睡了。缇娜缩了缩头,转过去背着身:“晚安。”

      “晚安。”佩洛斯脸上的嘴角慢慢掉回去,继续靠回树干,意图把无辜的树干磨成木塔里光滑的承重圆柱,火势慢慢变小,盯着跳跃的火光,几乎烧干了她眼里所有的泪水,干涩得一眨眼就火辣辣的疼。
      信纸上的内容几乎就是巴西德恶咒,如同毒蛇般盘踞在她的心头,冷冰冰地吐着信子,发出让人牙酸的嘶嘶声威胁她,鬼魅一般狞笑,嘲讽她,无情宣告着她们再无所作为,她的至亲就将乘风伴鸟,魂驾北境。

      烈日灼烧我们亲族的眼,光明倾覆,煎熬幸存者于荒芜
      家园岌岌可危,港湾倾覆,请带出我们年幼的缇娜,她的去处明了
      审判到来,请你不要悲哀,转机仍在,迫切与你面谈

      佩洛斯的思绪一团乱麻,胸膛里海水如注,挤出肺里所有的空气。木柴被火啃噬,发出噼里啪啦的惨叫声,她的心被蛀穿,四面徒壁。几乎绞尽脑汁,她想不通到底为什么,是命运与她们做的交易,还是交换天赋的筹码,抑或哈希维亚礼物付出的代价。
      死亡在千年间对她们敬而远之,而往日光辉一瞬之间飞灰湮灭,如同昏暗灯光下的浓稠黑影死死地黏在她们的后脚跟。人的文明发展走上正轨,她们的身影穿梭在每一个决定存亡的事件中,历史的洪流最终也将她们卷入漩涡,沉入汹涌奔腾的浪潮下。
      斯特里安的庇护暗中崩溃,家园倾覆,恶意的目光如影随形,窥视她们的一举一动。
      她们与罗德里亚斯的历任校长定下契约:

      最后时刻来临,请记住最初承诺。
      昔日盟友或深陷灾厄,请挽救她们于水深火热

      丝黛拉或是罗维娜已经同罗德里亚斯现任校长韦德斯谈过了,才会发一封这么急切的入学通知过来,让缇娜破格在下半个学年加入课程。
      多普利斯的眼睛同罗拉的症状一样,彻底陷于黑暗的边境。不同于正常预知付出的代价,与太阳交换光明,换取月光下窥视未来的能力。月亮西菲娜怜惜她们,月光流下的光彩汇集在银月摇篮库珀安亚斯的瑞尔德林湖,月辉之子洁玛拉人把布料铺在湖面,染上璀璨的月华,让它们能避开烈日咄咄逼人的直视。
      她们的生命在衰败,岁月在她们身上从冰川化作流水。

      佩洛斯甩开混杂的思维,木着脸看着开始黯淡的火堆,直到突然炸出一个火花,就像掉进她眼里的流星,骤然回魂,朝火堆里添了两块木柴,俯着身子轻轻亲了亲缇娜被烘得通红的脸,潮湿闷热的空气从缇娜的鼻腔里吐出扑在她的脸上。
      她浅浅地叹了口气,翻身睡下,等待明天红日再次升起,银月落海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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