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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游魂初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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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败的气味像是有了实质的触手，顽固地钻进我的鼻腔，带着一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身上传来的剧痛是散乱的，像被无数看不见的钝器反复捶打过，骨头里都透着寒意。耳鸣声尖锐地持续着，勉强能分辨出其中混杂着两个不耐烦的男声。
“呸！真他妈不经打！才几下就不动了！”
“真是麻烦！还得咱俩处理！扔远点，别脏了地方！”
一阵粗糙的拖动感传来，我的身体像破麻袋一样被拽起，然后是被抛出的失重感。重重落地时，溅起的泥水带着更浓烈的恶臭。
我的视野变得奇怪，像是在漂浮，俯瞰着下方那个阴暗的角落——一个堆满垃圾、污水横流的臭水沟。腐烂的菜叶、破败的塑料包裹着我的“存在”，这就是我的死亡之地吗？如此肮脏，如此不堪。这就是我……的终点？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略显粗糙的手，指腹和虎口处有层薄薄的茧子。这双手……属于一个经常握笔的人。一个学生。我是学生。可学生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被打死？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恐惧和茫然像潮水般涌上，最终汇聚成一个最根本的问题：我是谁？
名字，身份，过往，一片空白。唯有灵魂深处，像是用滚烫的烙印刻下了一个名字——方浅陌。
方浅陌。
念出这个名字的刹那，心底的剧痛奇异地压过了身体的疼痛。她是谁？为什么在我一无所有时，唯独记得她？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灵魂深处有个微弱却坚定的声音在说：你喜欢她。是的，喜欢。这似乎是我残存意识里唯一的坐标。
疲倦感如同沉重的淤泥，想要将我拖入永恒的沉寂。但不行，我不能留在这里。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在驱动我：离开！找到方浅陌！找到她，也许就能找到答案。
于是，我开始了飘荡。作为鬼魂，我轻飘飘的，不受墙壁和地面的束缚，但同时也无法触碰任何东西。阳光照在身上，只有微弱的热感，无法驱散灵魂深处的凉意。
我漫无目的地游荡，偶尔会遇到其他滞留在原地的鬼魂。他们不像我这样“自由”，大多被束缚在自己的死亡之地，重复着生前的执念。
我曾在一个十字路口，看到一个穿着高中制服的女生捂着脸哭泣，声音哀切。
“你为什么哭？”我飘过去，好奇地问。我知道她听不见，但自言自语似乎能排解一点寂寞。
没想到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我的方向：“你看得见我？……我想我爸妈了，我好后悔……为什么那天要因为考试成绩想不开，冲出马路……”
我有些惊讶，她居然能感知到我，也能听见我？看来鬼魂之间是可以交流的。我静静地听她诉说她的懊悔，她的不甘。她说，像她这样的鬼很多，都被困在死亡的那一刻，除非执念消散，否则无法离开。而她，因为强烈的悔恨，只能日复一日地在这里哭泣。
“你呢？”她问我，“你为什么能到处走？”
我摇摇头：“我忘了。我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只记得要去找一个人。”
她羡慕地看着我：“能离开，真好。至少……你还有方向。”
方向吗？我苦笑。世界这么大，方浅陌在哪里？我真的能找到吗？希望渺茫得像大海捞针。
日子（如果鬼魂也有日子的话）一天天过去。我继续漂泊，把寻找方浅陌当成主线任务，而沿途“结识”各种鬼魂，听他们讲述生前故事，偶尔帮他们完成一些微小的心愿（比如给活着的亲人托个模糊的梦，或者只是当一个耐心的听众），看着他们了无牵挂地消散，成了我漫长旅途中的插曲。这让我感觉自已似乎还有一点点用处，也让我短暂地忘记自已的迷茫。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时间对鬼魂来说意义模糊。
直到那天，我飘过一所高中的操场，一个清脆又带着点急切的女声穿透了喧嚣，准确无误地击中了我：
“方浅陌！你等等我！”
方浅陌！
三个字像电流一样穿过我的灵魂体，让我瞬间僵直。我猛地转向声音来源，看到一个短发女生气喘吁吁地跑到另一个女生面前。
被追上的那个女生，有一头墨黑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她穿着干净的校服，身姿挺拔。她闻声停下脚步，转过头来——那张脸很清秀，却带着一种疏离感，尤其是那双墨色的瞳孔，看向旁人时，仿佛隔着一层薄冰。
是她吗？我记忆深处唯一的名字对应的人？
可是……我的灵魂告诉我，她不应该是这样冷漠的。即使她的长相是清冷的，眼神看似淡漠，但她本质上……应该是个温暖的人。我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我看着那个叫她的女生拿出一本习题集，指着上面一道题。方浅陌接过，低头看了几秒，便用清冷的声音简洁地讲解起来。
“哇！太厉害了！不愧是你啊学神！”提问的女生发出由衷的赞叹。
方浅陌只是微微颔首，把书递还回去，脸上没什么表情，继续转身朝校门外走去。
没有理由，但我就是想跟着她。我放弃了漫无目的的游荡，悄悄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她走得不快，步子却很稳。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我跟随着她，走进一个看起来挺温馨的居民小区，看着她用钥匙打开一扇门。
“妈，我回来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探出头，脸上带着笑：“陌陌回来啦？洗手准备吃饭了。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很平常的家庭场景。但我注意到，方浅陌放下书包后，并没有立刻去洗手，而是站在客厅中间，犹豫了一下，轻声问：“妈……你说，方微末……她真的还会回来吗？”
方微末？
又一个名字！我的心跳（如果鬼魂有心脏的话）漏了一拍。这个女人……认识方微末？方微末是谁？是我吗？
我看到方浅陌的母亲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翻炒的动作也顿了顿，随即，她用一种过于热烈的语气回答：“当然会回来啊！她只是被她的亲生父母接走了，可能……可能那边事情多，等安顿好了，肯定会回来看你的！”
“可是都快一年了。”方浅陌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失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她一次都没联系过我。她是不是……早就把我忘了？”
女人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眼神闪烁：“怎么会呢？你们感情那么好……别多想，她会回来的。”
我在一旁看着，养母那瞬间的僵硬和掩饰性的语气，让我几乎可以肯定她在说谎。方微末，极大的可能就是我。而我，并非去了什么亲生父母家。
方浅陌没再说什么，默默转身上了楼。我赶紧跟了上去。
她走进二楼的一个房间。这个房间布置得很整洁，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闷。她的目光落在床头的一个旧玩偶兔子上一—那只兔子很破了，绒毛磨损，缝补的针脚歪歪扭扭，但洗得很干净。她走过去，把脸埋进玩偶里，肩膀开始轻微地抖动。
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声传了出来。
“方微末……我恨你……”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我灵魂最柔软的地方。剧烈的酸楚和心疼蔓延开来，让我产生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冲过去抱住她，告诉她别哭。
可我做不到。我伸出手，却只能徒劳地穿过她的身体。我是一个无能的鬼魂，连为在意的人擦掉眼泪都做不到。
我痛苦地移开视线，看向床头柜。上面摆着一个相框，照片里是两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大概十五六岁的年纪。一个女孩笑容灿烂，亲密地搂着另一个女孩的肩膀，正是方浅陌。而被她搂着的女孩，表情有些腼腆，微微低着头，嘴角却带着羞涩的笑意。
那个羞涩的女孩……是我吗？
我急切地飘到房间的穿衣镜前，想看看自己的模样。可镜子里只有空荡荡的房间，映不出我丝毫的痕迹。
是啊，我连证明自己存在的样子都做不到。
床上的方浅陌哭累了，睡了过去。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然后是养母推门进来。她看着睡着的女儿，叹了口气，替她掖了掖被角，眼神复杂，最终什么也没说，又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那天晚上，我没有离开。我就这样静静地守在熟睡的方浅陌床边，看着她的睡颜，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伤和一种奇异的安宁。虽然前路迷茫，虽然自身难保，但至少……我找到她了。这个我灵魂唯一记得的人。
漫长的黑夜过去，一缕晨光照进房间。方浅陌醒来，看着怀里的兔子玩偶，发了会儿呆。楼下传来养母呼唤吃早饭的声音。
她起身，洗漱，下楼，然后出门上学。
这一次，我没有立刻跟上去。我飘到屋外，清晨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驱散了些许阴霾。小区里渐渐热闹起来，有遛狗的老人，有赶着上班的大人，有追逐打闹的孩子。生命的气息如此浓郁，反衬得我像个格格不入的影子。
几只流浪猫在灌木丛边晒太阳。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抚摸其中一只狸花猫。没想到，那只猫竟然抬起头，疑惑地看了看我的方向，然后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用脑袋蹭了蹭我虚无的手掌！
它……能感觉到我？
其他几只猫也围了过来，好奇地在我身边打转，甚至有一只翻露出了柔软的肚皮。
“咦？这群猫今天怎么了？围着一块空地干嘛？”一个散步的老奶奶好奇地说。
“谁知道呢，可能那儿有老鼠味儿吧。”另一个老人接话。
“说起来，好久没看到老方家那个叫方微末的姑娘了，以前她常来喂这些猫的。”
“方微末？哦，那个很乖的小姑娘，见人总是笑眯眯打招呼那个。不是说找到亲生父母，被接走了吗？”
“唉，说是这么说，这一走就音讯全无了，也是心狠啊。白养这么大了。”
“说不定是亲生父母那边不让联系呢……”
……
方微末。喂猫。乖巧。被亲生父母接走。
听着这些议论，看着身边亲昵的猫咪，我几乎可以肯定，我就是方微末。这些猫咪还记得我，对我释放着善意。可是，在那些不知情的人眼里，我却成了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心里泛起一阵悲凉。原来，在我遗忘的过去里，还藏着这样的误解和骂名。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找到了方浅陌。
从那天起，我结束了漫无目的的漂泊。我的世界有了新的中心——方浅陌。白天，我有时会跟着她去学校，看她认真听课，看她独自一人在图书馆看书时安静的侧脸；有时我会在小区里闲逛，和那些能感知到我的小动物待一会儿，或者听听其他地缚灵的故事。但每到夜晚，我一定会回到她的房间，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陪伴着她。
这样的日子，对鬼魂来说，似乎也算是一种慰藉。虽然不能交流，虽然触碰不到，但能每天看到她，知道她平安，对我而言，就是一种苦涩的幸福。我期待着，或许某一天，转机会出现。
而我并不知道，那个转折，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很快降临。它将打破我们之间死寂的沉默，也将揭开隐藏在最深处的、血淋淋的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