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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   清晨六点,姜小早站在刘教授办公室门外。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保洁阿姨推着清洁车发出的轱辘声。他手里紧握着U盘,里面是熬了两个通宵修改完的推广方案。
      门开了,刘教授看到他,略显惊讶:"这么早?"
      "想把方案早点给您。"他递过U盘。
      办公室里,刘教授快速浏览着方案。
      "不错,这次的修改很到位。"他放下U盘,"下周的发布会,你跟我一起去。"
      "好的,教授。"
      从办公楼出来,阳光正好。他看见冯俊霞抱着书站在路口。晨光里,她看着他,眼神里有一丝欲言又止。
      "姜小早!"女孩快步走过来,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
      "你……"她顿了顿,换了个说法,"学生会在组织义卖活动,你要不要……"
      "抱歉,我很忙。"他打断她。
      下午他去了医院。父亲的脸色红润了些,能自己下床走动了。
      晚上七点,他准时出现在工厂。流水线的轰鸣声此刻竟让他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心。
      汪无限经过他工位时,脚步顿了顿。男人的视线在他脸上扫过,落在他正在检查产品的手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脸色这么差。"
      "赶作业。"他含糊道。
      凌晨休息时,王姐凑过来,压低声音:
      "学生仔,阿限昨天特意问我,手上总沾机油,用啥能洗干净,还不伤皮肤。"
      他愣住,下意识蜷了蜷手指。指尖因为反复摩擦有些发红,指甲缝里还嵌着一点白天帮忙修理时蹭上的黑灰,与手背皮肤的净白色泽形成对比。
      "他说,"王姐学着他那没什么语调的口气,"‘那双手,看着就不是干粗活的料,别糟践了。’"
      他心里蓦地一动,没说话。在车间惨白的灯光下,他过于清晰流畅的脸部线条和周身那股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沉静气质,确实显得突兀。偶尔有新来的工人会多看他两眼,眼神里带着探究,仿佛在猜测他的来历。
      下工时,汪无限照例送他去公交站。清晨的雾气很浓。
      "给。"汪无限递过来一个不起眼的白色塑料瓶,里面是半透明的膏体。
      他接过来,触手微凉。
      "王姐给的。说是不伤手。"汪无限推着车,目视前方,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机器参数,"你这手,再磨几天,该起茧子了。"
      他捏着那个小瓶,没应声。这双手曾经只握笔和鼠标,现在却熟悉了扳手的重量和塑料外壳的毛刺。
      公交车来了。上车前,他回头:"明天还有活吗?"
      汪无限看了他一眼,目光掠过他被雾气沾湿的额发。"你不上课?"
      "下午没课。"
      "一点,老地方。"
      新品发布会在周五举行。姜小早站在会场角落,身上是那套唯一的西装,熨烫得再平整,也掩不住反复穿着的痕迹。会场衣香鬓影,他的存在却像一颗被误放入珠宝盒的卵石,质地迥异。
      刘教授正与食品厂李总交谈。李总的目光几次掠过姜小早,带着一种评估商品的审度。
      "小姜同学。"李总终于走过来,递出名片,"年轻人,潜力不错。"他的视线在姜小早脸上停留片刻,那眼神让他想起车间里质检员打量产品的目光。
      回程的车上,他望着窗外。手机一震,是汪无限的消息:「明天去海边吗?」
      「去。」
      周日的海边,汪无限穿着洗得发白的灰T恤,看到他时,眼神有瞬间的定格。
      海风很大,吹得姜小早额发凌乱,他抬手将头发向后捋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俊的眉眼。这个动作让他身上那股学生气凸显出来,有种介乎青年和成熟男人间的干净与青涩,与周遭晒得黝黑的游客截然不同。
      "今天不修机器?"他问,风吹得他眯起了眼,眼角微微下垂,带上了一点不自知的倦意。
      "休息。"
      汪无限把一顶半旧的棒球帽扣在他头上,"挡挡。"
      动作略显粗鲁,指尖却小心地没碰到他的皮肤。
      他们沿着海岸线走。姜小早的皮肤在强烈日照下几乎有些晃眼,尤其是脖颈和手腕露出的部分,与汪无限那种被机油和日头浸染出的深麦色形成鲜明对比。
      走到那片礁石区,那道裂痕依旧狰狞。
      "它还在坚持。"汪无限说。
      "但它迟早会碎。"
      "那就碎。"汪无限语气没什么起伏,"碎了,也还是礁石。"
      他们在礁石上坐下。姜小早抱着膝盖,看着远处海天一色。海风拂过他没什么血色的脸颊,留下一点微红。汪无限侧头看他,视线从他微微抿着的、线条清晰的嘴唇,移到低垂着的、睫毛浓密的眼睑上。
      "你其实,"汪无限开口,声音在海风里有些模糊,"跟这些东西都不搭。"
      他指了指身后的工厂区方向,又虚指了一下来时路代表的城市繁华。
      姜小早没抬头,声音很轻:"但我需要在那里。"
      回程时,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姜小早看着汪无限沉默的侧影,忽然伸出手,碰了碰汪无限垂在身侧的手。
      指尖相触,两人都顿了一下。汪无限的手掌宽厚,指节粗大,布满各种细小的伤痕和老茧,粗糙得像砂石。
      但他没有躲开。反而翻转手腕,用那布满硬茧的掌心,轻轻包裹住了姜小早微凉而指节分明的手。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走在被夕阳浸染的归途上,直到暮色四合。
      那一刻,姜小早感到一种深沉的疲惫被悄然抚平。仿佛一直紧绷的弦,终于被允许松弛。
      弹性形变是可以恢复的。只要那施加的力,尚未超越材料承受的极限。

      海边的夕阳像打翻的橙汁,把整个世界浸泡在黏稠的暖光里。汪无限的手很粗糙,掌心的老茧硌着姜小早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沿着海岸线慢慢走。谁都没有说话,潮汐声填补了所有的沉默。
      快到停车场时,汪无限自然地松开了手,仿佛刚才的牵手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意外。但姜小早注意到,他的耳廓在夕阳余晖下泛着不自然的红。
      回程的巴士上,两人并排坐着。夜幕降临,车窗成了镜子,映出他们模糊的侧影。姜小早看着窗影里汪无限的轮廓,还是觉得这个男人其实长得不差——鼻梁很高,下颌线利落得像用尺子画出来的。只是常年皱着眉,让人忽略了五官本身的英挺。
      “看什么?”汪无限突然开口,眼睛仍闭着。
      “没什么。”他慌忙移开视线。
      巴士在夜色中行驶,车厢里弥漫着工人们疲惫的鼾声。姜小早靠着车窗,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歪在汪无限肩上,男人坐得笔直,肩膀僵硬得像块铁板。
      “对不起......”他慌忙坐直。
      “到了。”汪无限活动了一下肩膀,语气听不出情绪。
      下车时,夜风很凉。汪无限把外套递给他:“穿上。”
      “你不冷?”
      “我热。”
      这个谎言太明显,但他没有戳穿。外套上还残留着汪无限的体温,和一股淡淡的机油味。他偷偷深吸一口气,把这味道记在心里。
      回到出租屋,他收到刘教授的消息:「周一上午来办公室,讨论学术会议的资料」
      他看着那条消息,心里升起一股说不清的烦躁。那些永远整理不完的资料,那些言不由衷的推广方案,像一张无形的网,把他越缠越紧。
      周一早上,他顶着黑眼圈出现在刘教授办公室。桌上堆着厚厚一沓票据和资料,看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些是会议相关的报销凭证,”刘教授轻描淡写地说,“你整理一下,把明细做出来。”
      他翻开最上面的一张发票——某高档餐厅的消费记录,日期正好是上周新品发布会那天。金额高得离谱,开票项目却写着“学术交流”。
      “教授,这张发票......”
      “哦,那天请了几位专家吃饭。”刘教授打断他,“你按‘会务费’登记就行。”
      他看着那张发票,想起父亲为了省几块钱药费,偷偷把药量减半的样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怎么了?”刘教授注意到他的异样。
      “没事。”他低下头,手指在键盘上收紧。
      整理工作持续了一整天。傍晚时分,他抱着厚厚一叠资料走出办公楼,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
      手机响了,是汪无限:「晚上来厂里吗?」
      他看着那条简短的消息,突然很想听到那个人的声音。
      “喂?”电话接通了,背景是熟悉的机器轰鸣。
      “我......”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说话。”汪无限的语气依然强硬,但他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没事,”他最终说,“就是......有点累。”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在哪?”
      “学校门口。”
      “等着。”
      二十分钟后,汪无限骑着那辆旧自行车出现在校门口。夜色中,他的身影格外高大,工装外套随意搭在肩上,露出结实的臂膀。
      “上车。”
      他乖乖坐上后座。这次他没有抓衣角,而是轻轻环住了汪无限的腰。男人的身体瞬间僵硬,但没有推开他。
      自行车在夜色中穿行,晚风吹散了白天的烦躁。他把脸轻轻贴在汪无限背上,感受着布料下紧实的肌肉。
      “汪无限,”他轻声问,“如果你明明知道一件事是错的,还要不要做?”
      “看情况。”
      “什么情况?”
      “看你能承担多少后果。”
      这句话很现实,现实得让人绝望。他现在承担的后果是父亲的医药费,是家里的债务,是岌岌可危的学业。每一样都让他无法任性。
      到了工厂,他照常站上流水线。塑料外壳在传送带上流动,发出规律的碰撞声。这种机械的重复反而让他平静下来。
      凌晨休息时,王姐凑过来:“学生仔,你跟阿限是不是......”
      “不是。”他急忙否认,耳根却红了。
      王姐笑得意味深长:“阿限这个人,嘴硬心软。他要是对谁好,那就是真的好。”
      他低头喝着水,心里泛起一丝甜意。
      下工时,天还没亮。汪无限推着自行车走在他身边,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交叠。
      “手伸出来。”汪无限突然说。
      他乖乖伸出手。汪无限从口袋里掏出那支护手霜,仔细地帮他涂抹。动作很笨拙,但异常认真。
      “汪无限,”他看着男人低垂的睫毛,“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谁对你好了?”汪无限头也不抬,“怕你手太糙,影响工作效率。”
      这个借口很蹩脚,但他没有拆穿。
      回到出租屋,他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我是李总秘书,明天有空来公司聊聊吗?」
      他盯着那条消息,心里乱成一团麻。一边是诱人的工作机会,一边是日渐沉重的道德负担。他像一根被两端拉扯的绳子,随时都可能断裂。
      第二天,他鬼使神差地去了食品公司。李总亲自接待了他,办公室宽敞得能停下三辆卡车。
      “小姜啊,”李总热情地拍拍他的肩,“我很欣赏你的能力。只要你愿意,毕业直接来上班,年薪这个数。”
      他看着李总比出的数字,心跳漏了一拍。这个数字足够解决他所有的经济困境,甚至还能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当然,”李总话锋一转,“工作上可能要灵活一点。比如这次的推广方案,有些数据可以再‘优化’一下......”
      他明白了“灵活”的意思。就像刘教授让他“整理”发票,就像那些被美化的“匠心故事”。
      “我......考虑一下。”他听见自己说。
      从公司出来,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突然很想见汪无限。
      他拨通电话:“你在哪?”
      “厂里。怎么了?”
      “没事,”他说,“就想听听你的声音。”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他以为信号断了。
      “等着。”汪无限说完就挂了电话。
      半小时后,那辆熟悉的旧自行车出现在街角。汪无限骑得很快,工装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张开的翅膀。
      “怎么了?”汪无限停在他面前,额头带着细密的汗珠。
      他看着这个男人,突然笑了:“就是想见见你。”
      汪无限皱起眉,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没发烧啊。”
      这个动作让他鼻子一酸。他抓住汪无限的手,轻声说:“带我去个地方吧。”
      “去哪?”
      “随便。只要不在这里。”
      汪无限看了他一会儿,最终点点头:“上车。”
      自行车载着他们穿过大街小巷,最后停在一个废弃的铁路旁。铁轨已经生锈,枕木间长满了野草。
      他们坐在铁轨上,看着夕阳缓缓沉入地平线。
      “汪无限,”他轻声说,“我觉得自己正在变成一个坏人。”
      “为什么?”
      “因为我明明知道很多事是错的,却还在做。”
      晚风吹过,野草发出沙沙的声响。
      “人不是非黑即白的。”汪无限说,“就像这铁轨,看着是直的,其实每段都有细微的弯曲。”
      他怔怔地看着脚下的铁轨。
      “重要的是,”汪无限继续说,“你知道哪里弯了,而且还在努力把它扳直。”
      这句话像一道光,照进他阴暗的内心。是啊,他至少还在挣扎,还没有完全放弃底线。
      “汪无限,”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男人的眼睛,“谢谢你。”
      夕阳的余晖给汪无限镀上了一层金边。他看见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深邃得像口古井。
      “不用谢。”汪无限的声音有些沙哑。
      那一刻,他们靠得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姜小早看着汪无限近在咫尺的唇,心跳突然加速。
      但最终,他们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回程的路上,姜小早轻轻环住汪无限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这一次,汪无限没有僵硬,反而放松了身体。
      夜色温柔,星光点点。姜小早知道,前路依然艰难,但至少在这一刻,他找到了继续前进的勇气。
      就像金属在持续受力下会发生蠕变,但在适当的温度下也会发生松弛。生活也是如此,在重压之下,人总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平衡点。
      而这个平衡点,此刻正载着他,穿行在东莞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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