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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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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暄猛地从草垫上弹了起来!
他像头被踩了尾巴的狮子,几步就跨到苏泽兰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门口的光线都挡住了。玄色劲装带着风,卷起一股燥热的气息,混合着帐篷里干草和药箱的味道,扑面而来。
“你知道危险?!知道危险你还非要往这儿钻?!”盛暄的声音拔高了,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更深切的焦躁,他指着苏泽兰身上干涸的血污和药渍,指尖几乎要戳到苏泽兰的胸口。
“你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了!邪教那群疯子就在外面转悠!蛊毒!那是能要人命的东西!你逞什么能?!这不是找死吗?!”
他越说越激动,胸膛剧烈起伏,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翻涌着后怕、担忧和一种无处发泄的憋闷。
他想起刚才在军医帐看到苏泽兰处理那血肉模糊的创口时专注又危险的样子,心口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着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低吼般的喘息,“……你这样让人多担心!”
苏泽兰被他吼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后背抵在了冰凉的门框上。
碗里的糊糊剧烈地晃荡了一下,溅出几点沾在他手背上。他抬起头,迎上盛暄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疲惫的眼底也燃起一丝恼火。他刚想反驳“我的事不用你管“
话还没出口——另一道身影已无声无息地插了进来。
萧祈昀的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却又带着不容抗拒。他直接伸手,精准地握住苏泽兰端着陶碗的那只手的手腕!
苏泽兰的手腕冰凉,还沾着干涸的血迹和糊糊的黏腻。
萧祈昀温热的掌心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并不粗暴,却让人无法挣脱。
他指尖灵巧地一拨一托,竟自然地将那只粗陶碗从苏泽兰手中“卸”了下来,随手稳稳地放在一旁的地上。
紧接着,他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那只刚放下碗的手顺势下滑,极其自然却又无比强势地握住了苏泽兰那沾着污渍和冰凉的手!
“别动。”萧祈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盛暄的怒吼。
他微微侧身,用自己月白的身影巧妙地隔开了盛暄和苏泽兰之间剑拔弩张的距离。
然后,更直接的举动——他牵引着苏泽兰那只被他握住的、冰凉的手,轻轻地、却不容拒绝地抚上了自己温润如玉的脸颊!
萧祈昀的目光深深锁住苏泽兰因为惊愕而睁大的双眼。
油灯昏黄的光落在他脸上,映衬着苏泽兰沾着污迹的手指与他光洁肌肤形成的鲜明对比。
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着苏泽兰沾着血污和疲惫的脸庞,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心疼,有思念,还有一种压抑了许久的、终于找到宣泄口的灼热。
“泽兰……”萧祈昀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温柔,却又字字清晰,像珠玉落在寂静的夜里,“两月不见,你清减了许多。”
他的拇指指腹,在苏泽兰冰凉的手腕内侧,极轻地摩挲了一下,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心悸的痒意。
“军营苦寒,蛊毒凶险,你一个人在这里……”他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扫过苏泽兰染血的衣襟和眼底的乌青,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按时吃饭?夜里……睡得安稳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近,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将苏泽兰牢牢锁在他的视线里。
“我……”萧祈昀的呼吸似乎也急促了些,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苏泽兰有些怔忡和慌乱的脸,“……很想你。”
这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狭小的帐篷里激起无声的涟漪。
“你呢?”萧祈昀的指尖微微用力,握紧了苏泽兰的手腕,迫使他更近地看着自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小心翼翼的试探,“……可曾……梦到过我?”
帐篷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帐外呼啸的风声。
苏泽兰更是彻底僵住了。
手腕被萧祈昀温热的手掌包裹着,那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掌控。
萧祈昀的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罩住。那低沉温柔的声音,那直白的“很想你”,那近乎逼问的“可曾梦到过我”……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烙铁,烫得他心头发慌,耳根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连带着后颈那道浅疤都开始隐隐发烫。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手里的陶碗变得无比沉重,碗沿的冰凉透过指尖,却压不住手腕处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灼热感。
他下意识地想挣脱,却被萧祈昀握得更紧。
帐篷里死寂的空气被一声粗重的喘息打破。
盛暄站在萧祈昀身后,看着萧祈昀紧握着苏泽兰的手腕,听着那番低沉缠绵、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情话,看着苏泽兰在萧祈昀的注视下耳根泛红、手足无措的模样,一股混杂着憋闷、焦躁和强烈不甘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
他脑子里那些弯弯绕绕的话一句也憋不出来,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一股蛮横的冲动驱使着他——行动!行动永远比那些酸掉牙的话管用!
就在萧祈昀那句“可曾梦到过我”的尾音还在狭小的帐篷里回荡,苏泽兰被那灼热的目光和话语逼得几乎窒息,下意识想抽回手却动弹不得时——
盛暄也猛地一步上前!
他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风,瞬间挤开了萧祈昀刻意营造的暧昧空间带来的压迫感。
他二话不说,一把抓住了苏泽兰另一只手腕。
苏泽兰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缩手,却被盛暄牢牢攥住!
盛暄的手掌比萧祈昀的更粗糙,带着常年握刀磨出的厚茧,力道也更大,像铁钳一样箍着他的手腕,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
他直接拽着苏泽兰的手,不由分说地、重重地按在了自己玄色劲装覆盖下的胸膛上——左胸心口的位置!
盛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莽撞和不管不顾的执拗,他低下头,眼睛死死盯着苏泽兰因为震惊而睁大的眸子,那里面清晰地映出自己此刻急切又带着点笨拙的脸。
隔着不算厚的衣料,苏泽兰的掌心瞬间感受到了那强劲、急促、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咚咚!咚咚!一下又一下,猛烈地撞击着他的掌心,带着滚烫的温度和蓬勃的生命力,仿佛要冲破胸膛的束缚跳出来!
那心跳的频率快得惊人,带着一种未加掩饰的、原始的慌乱和急切,与萧祈昀刚才那番精心编织的温柔陷阱形成了鲜明到刺眼的对比。
“我担心你!”盛暄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哑,他攥着苏泽兰的手腕,强迫他的掌心更深地贴在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那心跳的震动感清晰地传递到苏泽兰的指尖
“从知道你跑到这鬼地方开始!从看到你处理那些该死的蛊毒开始!”他语速飞快,带着一股脑倾泻而出的情绪,
“什么狗屁情话!我不会说!但这里——”他用力按着苏泽兰的手,几乎要把苏泽兰的手骨按进自己的肋骨里,“——这里装的都是真的!我担心你!担心得快疯了!你知不知道?!”
说到最后,他那双总是带着桀骜不驯光芒的眼睛里,竟罕见地蒙上了一层水汽,亮晶晶的,像受了委屈的大型犬,带着一种近乎“小狗眼”般的控诉和恳求,直勾勾地盯着苏泽兰,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你感觉到了吗?我的心跳,我的担心,都是真的!
苏泽兰彻底僵住了。
左手手腕被萧祈昀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带着不容挣脱的掌控和温柔的陷阱。
右手手腕被盛暄粗糙的大手死死攥着,掌心被迫紧贴着那擂鼓般、滚烫急促的心跳,传递着最原始、最汹涌的担忧和情感。
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力道和情感,像两股汹涌的洪流,从左右两侧同时冲击着他!
萧祈昀的目光依旧锁着他,带着探究和一丝被打断的不悦。
盛暄的目光更是像烧红的烙铁,带着毫不掩饰的炽热和委屈,几乎要将他洞穿。
苏泽兰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刑架上炙烤。
苏泽兰的大脑在短暂的空白后,开始飞速运转。硬挣?盛暄那蛮力他挣不开。讲道理?这两人现在根本听不进去。
斥责?他不敢,也没那个底气。唯一的办法……只有…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和生理上的不适。脸上刻意流露出一种极致的疲惫和脆弱,眉头紧蹙,嘴唇微微发白,连带着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沙哑,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两位……”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两人耳中,带着一种近乎虚弱的恳求,“……行行好……”
他微微垂下眼睫,避开两人灼热的视线,目光落在自己手里那个沉甸甸的、差点被打翻的粗陶碗上,碗里的糊糊已经半凉,凝结了一层薄薄的膜。
“先……先松开手……”他动了动被两人攥住的手腕,动作很轻,带着点无力的挣扎感,“让我……让我吃口东西吧……”
他抬起头,目光在盛暄和萧祈昀脸上飞快地扫过,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疲惫和一丝刻意放大的、近乎可怜兮兮的恳求,声音更低了些,带着点气若游丝的意味:
“从卯时到现在……水米未进……真的……没力气了……”
他刻意强调了“水米未进”,将那份疲惫感渲染到极致。
说完,他还配合着微微晃了晃身体,仿佛随时会脱力倒下。
这突如其来的示弱,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盛暄和萧祈昀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和那汹涌的情感表达。
盛暄那燃烧着火焰和委屈的“小狗眼”猛地一滞。他看着苏泽兰苍白疲惫的脸,听着那沙哑虚弱的声音,尤其是那句“水米未进”,像针一样扎在他心口。
他攥着苏泽兰手腕的力道下意识地松了松,那擂鼓般的心跳似乎也漏了一拍。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只剩下满眼的担忧和一丝……无措。
萧祈昀深邃的眼眸里也闪过一丝波动。他紧握着苏泽兰手腕的手指,在那份刻意流露的脆弱和疲惫面前,也不自觉地松了几分力道。
他看着苏泽兰低垂的眼睫和微微颤抖的嘴唇,听着那气若游丝的声音,心头那股灼热的情愫和被打断的不悦,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怜惜和心疼取代。
他想起苏泽兰在军医帐里专注处理伤口的侧影,那单薄却挺直的脊背……此刻的疲惫,恐怕是真的。
苏泽兰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人手上力道的松动!他立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手腕轻轻一挣——这次,盛暄和萧祈昀都没有再用力箍紧他。
苏泽兰迅速将自己的双手从两人的掌控中抽了出来!
他立刻后退了半步,后背再次抵在冰凉的门框上,仿佛那点凉意能驱散手腕上残留的灼热。
微微喘了口气,低着头,避开了两人的视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陶碗上,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端着碗,走到帐篷角落里那个唯一的小木墩旁——那是他平时当凳子用的——坐了下来。
他低着头,用勺子舀起那半凉、凝结的糊糊,小口小口地、机械地往嘴里送。
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刻意维持的平静,也像是在用这缓慢的动作拖延时间,思考下一步的对策。
帐篷里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油灯的火苗还在不安地跳跃着。
盛暄和萧祈昀站在原地,看着苏泽兰坐在角落木墩上,低着头,沉默地吃着那碗半凉的糊糊。他单薄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脆弱,沾着血污的灰布短打勾勒出清瘦的肩线。
盛暄刚才那股不管不顾的冲动劲儿彻底泄了,只剩下满心的懊恼和担忧。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想走过去,又怕再惊扰到苏泽兰,只能像根柱子似的杵在原地,眼神复杂地看着苏泽兰的背影。
萧祈昀则静静地站着,月白长衫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他深邃的目光落在苏泽兰身上,带着探究,带着怜惜,也带着一丝被打断后的、重新凝聚的思绪。他没有再靠近,也没有说话,只是那握着书卷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等待的焦灼感。
苏泽兰在拖延时间,盛暄和萧祈昀在等待他“吃完再说”。
这短暂的平静,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间隙,底下涌动着更汹涌的暗流。苏泽兰一边机械地吞咽着糊糊,一边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如何应对这甩不掉的两个“麻烦”。
苏泽兰低着头,勺子机械地在碗沿刮过,将最后一点凝结的糊糊送入口中。他故意咽得很急,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甚至发出了一声压抑的闷咳,眼尾微微泛红,将那份刻意营造的“快被累垮”形象补上了最后一笔。
“咔哒。”
粗陶碗被轻轻搁在木墩上,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帐篷里异常清晰。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带着显而易见的迟滞,脊背微微佝偻着,仿佛那碗饭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
脸上那份刻意的脆弱在起身的瞬间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他抬起眼,目光里没有丝毫情绪,像结了冰的湖面,平静地扫过依旧僵立在不远处的盛暄和萧祈昀。
视线转向萧祈昀。
声音没有起伏,带着一种公文书般的精确和疏离:
“殿下体恤将士之心,泽兰代伤兵谢过。”他微微颔首,礼节像用尺子量过,分毫不差,却毫无温度。
“然此地非东宫,”语气陡转,每个字都像冰棱,“我亦非殿下属官。”这句话干净利落,切断所有不必要的联系。
最后,直视着萧祈昀,清晰无误地钉下身份:“我职责所在,唯救治伤患。”冰冷的职责感,构筑起最坚硬的壁垒。
目光移向盛暄。语气少了分对储君的刻板,多了分面对莽撞者的直白,甚至带着一丝清晰的不耐:
“二公子,”声音不高,但指向明确,“军械库若需人手,盛炽将军处自有调度。”
他的目光在盛暄和他那碍事的麻袋上停留了半秒,又移回盛暄脸上,不容置疑:
“实在无需公子‘热心帮忙’。”点破“帮忙”的虚伪外衣,拒绝得干脆彻底。
最关键的一步:铺垫休憩的绝对需求。苏泽兰不再看两人的反应,仿佛裁决已下达。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帐篷角落的药箱,不是去拿东西出门,而是目的明确地停在那里。他背对着两人,缓缓弯腰,动作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感,就那样蹲伏在药箱前,似乎只是勉强支撑着。
“忙了一天了,”他低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这疲惫是真实的,但也放大了十倍。
没有激动,只有陈述事实般的沉重,“现在……”他停顿了一下,仿佛说出下一句需要巨大的力气,“…… 我只想赶快休息。”
他依然蹲在那里,背对着他们,微微低下头,垂下的发丝挡住了侧脸,整个人像一张紧绷到极限又被疲惫压垮的弓。肩胛骨在沾血的灰布短打下显得格外嶙峋。
“这里,”他最后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很轻,却像冰锥,刺破了帐篷里最后的空气,“ 每一秒时间都很紧张。休息时间......更是恩赐。”
这句“休息时间更是恩赐”,将军营休息时间的珍贵与此刻他疲惫欲死、亟需独处的诉求推到极致。
苏泽兰就这样背对着盛暄和萧祈昀,蹲伏在药箱前,如同一尊凝固在疲惫里的石像,无声地散发出强烈的“拒绝交谈、立刻离开”的信号。
他不再说话,不再动作,只是保持着这个姿势,仿佛任何一句多余的询问、一个细微的响动,都会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