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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   苏衍背对着苏泽兰,听着身后那细微却清晰的“嗒…嗒…”声,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他心上。

      他的手指死死抠着药柜的边缘,指节泛白。那玉碗中滴落的,不仅仅是救命的希望,更是悬在苏泽兰头顶的剑。

      当滴落声渐止,苏衍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转过身。

      玉碗中盛着约莫半碗暗红色的血液,在昏黄的灯光下,那血色显得格外浓稠深沉,隐隐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幽光,散发着淡淡的、混合着铁锈与某种奇异草木的气息。苏衍的心猛地一沉,这血……果然不同寻常。

      他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小心翼翼地端起玉碗,走到一旁早已备好的药炉边。炉火正旺,上面架着一个特制的、内壁刻满细密符文的银质小鼎。他没有立刻将血倒入,而是先从药箱最隐秘的夹层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的陶罐。

      揭开罐封,一股极其辛辣、带着腐朽气息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甚至盖过了血腥气。

      罐内是粘稠如墨的膏状物,正是苏衍根据早年钻研邪教蛊毒残卷时,复原出的一种极其霸道的“引蛊散”——此物能强行激发蛊虫活性,使其在短时间内躁动不安,更容易被引出或压制。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便会引发蛊虫彻底狂暴,反噬宿主。

      苏衍的手有些颤抖。他看着碗中苏泽兰的血,又看看罐中漆黑的药膏,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要用苏泽兰的血为引,以这霸道的“引蛊散”为火,去炼制一味可能救盛暄、也可能彻底毁了苏泽兰的药!

      “泽兰……”苏衍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这药引霸道,需先激你体内蛊源活性,方能取心头精血入药……过程……会极其痛苦。”他不敢看苏泽兰的眼睛,“你……可还要继续?”

      苏泽兰靠坐在矮榻边,手腕上缠着刚止血的布条,脸色苍白如纸,额角还挂着冷汗。

      听到“极其痛苦”四个字,他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但眼神却没有任何动摇。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虚弱的、却异常坚定的笑:“师傅,动手吧。……我受得住。”

      苏衍闭了闭眼,不再犹豫。他用银勺舀舀起一小块漆黑粘稠的药膏,放入银鼎之中。药膏遇热即化,发出“滋滋”的声响,腾起一股带着硫磺和腐败气息的青烟。紧接着,他屏住呼吸,将玉碗中那半碗暗红色的血液,缓缓倾倒入银鼎!

      “嗤啦——!“

      血液与滚烫的药膏接触的瞬间,爆发出刺耳的声响!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血腥、辛辣药气和诡异甜香的气味猛地炸开,充斥了整个营帐!鼎内的液体剧烈翻滚、沸腾,颜色由暗红迅速转为一种妖异的紫黑色,表面甚至浮起一层细密的、如同活物般蠕动扭曲的泡沫!

      与此同时,坐在矮榻边的苏泽兰,身体猛地一僵!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烧红的铁钎,从他后颈那道疤痕处狠狠捅了进去!

      剧痛瞬间炸开,沿着脊椎疯狂蔓延,直冲头顶!他闷哼一声,眼前骤然发黑,金星乱冒。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有无数细小毒虫在他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里同时苏醒、疯狂啃噬撕咬的恐怖感觉席卷全身!

      “呃啊——!”苏泽兰再也压抑不住,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

      他整个人如同被扔进沸油锅里的活虾,猛地从矮榻上弹起!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翻滚,十指深深抠进冰冷坚硬的地面,渗出鲜血!

      他死死咬着嘴唇,试图阻止那痛苦的嘶吼,却只尝到满口的血腥味,嘴唇被咬得血肉模糊!

      后颈的疤痕处,那层厚厚的药布瞬间被一股诡异的、幽蓝色的微光渗透!疤痕如同活了过来,在皮肤下疯狂搏动、扭曲,像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剧痛如同海啸,一波强过一波,几乎要将他仅存的意识彻底撕碎!

      苏衍看着苏泽兰在地上痛苦翻滚、状若疯魔的样子,心如刀绞。但他知道此刻不能停!他强忍着冲过去抱住苏泽兰的冲动,颤抖着手,拿起一根特制的、中空如麦秆的银针。

      他看准苏泽兰因剧痛而剧烈起伏的胸口,在心俞穴上方寸许的位置——那是心头精血最易引动之处!

      “好孩子……忍着点!”苏衍的声音带着哭腔,银针快如闪电般刺下!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针尖精准地刺入皮下,一股比腕血更加浓稠、色泽更深、几乎接近暗紫、带着惊人热力的血液,顺着中空的针管缓缓流出,滴入苏衍早已备好的另一个纯白玉瓶之中!这血,便是心头精血!

      随着这心头精血的流出,苏泽兰身体的痉挛达到了顶峰!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啸,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濒死的鱼,随即又重重砸回地面,彻底昏死过去。

      后颈的蓝光也骤然黯淡下去,只留下那道疤痕在惨白的皮肤上,显得更加狰狞刺目。

      苏衍迅速拔出银针,用早已备好的金疮药和止血散死死按住那细小的针孔。他颤抖着手,将盛着那几滴暗紫色心头血的玉瓶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握着滚烫的烙铁,又像是捧着救命的稻草。

      他不敢再看地上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的苏泽兰,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和恐惧,转身扑向药炉。他将那几滴珍贵又诡异的心头血,小心翼翼地滴入还在翻滚沸腾的紫黑色药液之中。

      “嗡……”

      药鼎内发出一声奇异的轻鸣。翻滚的药液瞬间平静下来,妖异的紫黑色迅速褪去,最终凝结成一汪深不见底、宛如黑曜石般的粘稠膏体,散发出一种极其内敛、却又令人心悸的深沉药香。

      药膏被苏衍小心翼翼地刮入瓷盒,尚带着余温。

      他捧着这盒用苏泽兰的心头血和巨大痛苦炼成的药,脚步沉重地走向盛暄的营帐。

      帐内,盛暄依旧在昏迷与剧痛的边缘挣扎,脸色灰败,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

      苏衍深吸一口气,用银勺舀舀起一小块黑曜石般的药膏,混入温水中化开,亲自撬开盛暄紧咬的牙关,将那深褐色的药汁缓缓灌了下去。

      帐内一片死寂。苏衍、盛炽,以及闻讯赶来的萧祈昀,都屏息凝神,目光死死锁在盛暄的脸上。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

      就在众人几乎要绝望之时,盛暄紧锁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松开了那么一丝丝!

      紧接着,他原本急促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呼吸,似乎……平缓了那么一点点!虽然依旧微弱,但那种濒死的、被痛苦强行扼断的窒息感,减轻了!

      又过了片刻,那层笼罩在盛暄脸上的死灰色,如同被无形的刷子抹淡了些许,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是令人绝望的灰败。紧锁的眉头彻底松开,虽然人还未醒,但眉宇间那被痛苦刻下的深痕明显平复了许多。

      “快看!”萧祈昀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指着盛暄裸露在外的手臂——那里原本因蛊毒侵蚀而泛着不祥青黑色的皮肤,那蛛网般蔓延的、令人心悸的黑纹,颜色似乎……变淡了些许?!虽然依旧存在,但那股死气沉沉的灰败感,被一种微弱的生机取代了!

      苏衍扑到榻边,颤抖的手指搭上盛暄的腕脉。脉搏依旧虚弱,但那股被蛊毒死死压制、几乎要断绝的生机,此刻如同被春风吹拂的枯草,顽强地探出了一点微弱的嫩芽!虽然只是极其细微的变化,但这足以证明——那药,有效!泽兰的血……真的能压制蛊毒!

      巨大的狂喜瞬间席卷了苏衍!他老泪纵横,几乎要瘫软在地。

      盛炽紧锁的眉头也终于舒展了一丝,眼中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光芒。萧祈昀紧抿的唇线微微放松,看向盛暄的眼神充满了希冀。

      然而,这短暂的喜悦之后,一股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漫上苏衍的心头。他缓缓转头,望向苏泽兰营帐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伤、担忧和……恐惧。

      药是成了,盛暄有救了。

      但那个付出惨痛代价的孩子呢?他此刻正躺在冰冷的营帐里,气息奄奄,后颈的疤痕下,那被强行激发的蛊源是否平息?那剜心取血的剧痛是否还在折磨着他?而这份救命的“血”,最终又会将苏泽兰推向怎样的深渊。

      微弱的希望之光在盛暄的榻边亮起,却同时在苏泽兰的身上投下了更加浓重、更加危险的阴影。

      盛炽将军站在榻尾,紧锁的眉头终于彻底舒展,眼底的阴霾被巨大的惊喜和如释重负取代。

      他凝视着弟弟渐渐恢复生机的脸庞,连日来的沉重压力仿佛卸去大半。

      然而,这狂喜如同退潮的海水,迅速露出了底下冰冷坚硬的礁石——这药,这立竿见影、堪称神迹的药,到底是什么?从何而来?

      他猛地转向苏衍,目光锐利如鹰隼隼,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苏衍先生!这药……当真神效!盛暄的蛊毒竟被压制得如此彻底!”他上前一步,声音低沉却带着迫人的力量,“这药……究竟是何物所制?难道……你们真的找到了那传说中的‘母蛊’?!”

      “母蛊”二字,如同惊雷炸响在苏衍耳边!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捧着药盒的手猛地一抖,险些将盒子摔落在地。

      他下意识地避开盛炽锐利的目光,眼神闪烁,嘴唇嗫嚅嚅着,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这……这个……将军……此药……此药……”

      苏衍的支支吾吾、那掩饰不住的慌乱和心虚,像一桶滚油,瞬间浇在了盛炽心头连日来积压的疑虑之上!

      前几日亲卫的描述、盛暄亲口承认的“苏泽兰给的”小瓶子、苏泽兰那来历不明的对于蛊毒异常的见解、以及此刻这立竿见影却又诡异莫测的“神药”……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疑点,在这一刻如同被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最终死死地钉在了那个清瘦少年的身上!

      “苏泽兰!”盛炽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冰冷的杀气和被欺骗的狂怒,“是苏泽兰对不对?!还是……他根本就知道母蛊的下落?!”

      盛炽的眼中瞬间燃起熊熊怒火!他不再看苏衍,猛地转身,右手“锵啷”一声,腰间佩剑应声出鞘!冰冷的剑锋在昏暗的帐内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光,映着他铁青的面容和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

      “我就知道!那小子来历不明,医毒双绝,偏偏又对蛊毒如此了解!什么特殊体质?什么古书残卷?全是鬼话!”盛炽的声音如同寒冰炸裂,带着雷霆之怒。

      “他根本就是邪教余孽!是那母蛊的宿主!是他害得盛暄生不如死!现在又用这邪门歪道的东西来故弄玄虚!本将军这就去擒了他!剖开他的心肝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鬼蜮伎俩!”

      话音未落,盛炽已如一阵狂风般冲向帐门,手中长剑寒光凛冽,杀气腾腾!

      “将军!不可!”苏衍魂飞魄散,几乎是扑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盛炽持剑的手臂!医师的力气哪里敌得过沙场悍将,被盛炽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但他仍死死抓住不放,声音凄厉而绝望。

      “将军息怒!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泽兰他……他是为了救盛暄啊!他用自己的命在赌啊!”

      “救盛暄?”盛炽猛地停下脚步,回头怒视苏衍,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用邪教的血来救?用那可能让盛暄万劫不复的蛊源来救?!苏衍!你糊涂!你被他蒙蔽了!他这是在自救!是在用苦肉计掩盖身份!让开!”他手臂猛地一震,试图甩开苏衍的钳制。

      苏衍被震得手臂发麻,却仍不肯松手:“将军!我以性命担保!苏泽兰绝非邪教!他若有害人之心,何必等到今日?又何必……何必剜心取血,把自己折腾得只剩半条命啊!”

      他声音哽咽,“那药……那药是用他的心头血炼的!他现在气息奄奄,生死未卜!将军!你不能……不能恩将仇报啊!”

      “心头血?”盛炽的动作猛地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惊愕,但随即被更深的愤怒和猜疑取代,“哼!好一招苦肉计!剜心取血?让开!本将军今日定要问个明白!”

      他不再理会苏衍的哀求,手臂再次发力,狠狠将苏衍甩开!苏衍踉跄着向后倒去,眼看就要重重撞在坚硬的药柜棱角上!

      顾凛昭恰好巡视归来,刚到帐外便听见里面争执,情急之下全力施展身法!

      只见顾凛昭猿臂轻舒,一把揽住苏衍的腰身,稳稳卸去那巨大的冲力,将惊魂未定的苏衍护在怀中。

      同时,他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铁钳般精准地扣住了盛炽持剑的手腕!力道之大,竟让盛炽那足以劈开山石的手臂无法再前进分毫!

      “盛将军!”顾凛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武林盟主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内力震荡,瞬间压下了帐内所有的嘈杂,“剑指何处?!”

      盛炽被这突如其来的阻拦和那深不可测的内劲震得手臂一麻,心中更是惊怒交加!他猛地转头,对上顾凛昭那双沉静却隐含雷霆的眼眸:“顾凛昭!你来得正好!苏衍糊涂呀,被那苏泽兰蒙蔽!那小子定是邪教余孽,用邪法害我军队!本将军正要拿他问罪!”

      “问罪?”顾凛昭的目光扫过盛炽手中寒光闪闪的长剑,又看向怀中脸色煞白、气息不稳的苏衍,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盛炽将军,剑指一个刚刚剜心取血、救了你亲弟弟性命、此刻正昏迷不醒的恩人,这就是你镇北将军府的‘问罪’之道吗?!”他字字铿锵,内力灌注,震得帐内烛火摇曳。

      盛炽被这义正言辞的质问噎得一滞,但怒火更炽:“恩人?!顾凛昭盟主!你可知他用的是什么‘药’?是他的血!是能引得万千蛊虫疯狂的‘药’!这岂是寻常手段?他分明就是母蛊宿主!是祸乱之源!”

      “祸乱之源?”顾凛昭冷哼一声,扣住盛炽手腕的力道又重了三分,迫使他剑尖下垂,“若他是祸乱之源,为何要自损心脉,炼制解药救盛暄?为何要留在将军府,甘受你猜忌?盛炽将军,你身为一军统帅,遇事当明察秋毫,而非仅凭臆测便拔剑相向!你这一剑下去,若杀错了人,盛暄的蛊毒谁来解?将军府的恩义何在?天下人又将如何看待你这般对待救命恩人?!”

      顾凛昭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盛炽心头。

      他并非完全不明事理,只是连日来的担忧、愤怒和猜疑冲昏了头脑。此刻被顾凛昭以理相逼,以势相压,那冲天的怒火终于被强行遏制住一丝。

      他死死盯着顾凛昭,又看看被顾凛昭护在怀中、满眼是泪、不住摇头的苏衍,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剑尖却终究没有再抬起。

      寒风卷着盛炽玄色的披风,猎猎作响。他手中的长剑在清冷的月光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芒。每一步都踏得地面震动,带着摧毁一切的决绝。

      顾凛昭见盛炽气势稍敛,这才将目光转向怀中的苏衍。他眼中的冷厉瞬间化为深沉的疼惜,低声问道:“伤着没?”声音轻柔,与方才的威严判若两人。

      苏衍惊魂未定,靠在顾凛昭坚实的胸膛上,感受着熟悉的气息,才找回一丝力气,摇摇头,声音哽咽:“我没事…可是泽兰…他…”

      苏泽兰的营帐近在眼前。帐帘紧闭,里面一片死寂,只有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盛炽长剑一挥,“嗤啦”一声,厚重的帐帘被锋利的剑刃从中劈开!破碎的布帛飞扬。

      帐内,油灯如豆。苏泽兰正蜷缩在角落的草铺上,身上只盖着一层薄薄的毯子。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双眼紧闭。

      他呼吸微弱而急促,额角布满冷汗,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因剧痛残留的余波而微微颤抖。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隐隐透出血迹,而心口的位置,衣襟下似乎也裹着药布,整个人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

      盛炽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玄色披风被帐外的寒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冰冷的、带着审视与杀意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向榻上毫无反抗之力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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