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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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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我要去临川送信?”江云野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他猛地反应过来,赶紧闭上嘴,眼神里满是“糟了被套路了”的懊恼,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贺清商笑了笑,江云野这反应倒是没超出他的预料。他不再兜圈子,直言道:“带上我。”
“什么?”江云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带上我一起去临川。”贺清商重复。
江云野瞪圆了眼睛,气笑了:“贺清商,你这就讹上我了?”
“那怎么会。”贺清商微微垂眸,似在认真思忖。片刻后,他重新抬眼:“这样吧,你带我去临川,我允你一诺,好不好?”
他顿了顿,看着少年犹疑的神色,又缓声补了一句: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你要什么——只要我力所能及,必为你达成。”
他话音刚落,江云野就“噗”地一下笑出了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你一诺?”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贺清商,目光扫过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衫,又落在他没什么血色的脸上,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揶揄,“贺清商,你看看你自己,浑身上下摸得出三个铜板吗?还允我一诺?”
他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带着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狂想,半是玩笑半是挑衅地问:“好啊,那如果我说……我想当武林盟主呢?你也能帮我达成?”
他本以为会看到对方愕然或嘲笑的神情。
却见贺清商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语气淡定:“可以。”
短短二字,重若千钧。
江云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咳!”他猛地退开,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挥了挥手,“我、我开玩笑的!谁要当那劳什子盟主,管东管西的,麻烦死了!”
“再说了,就你这风吹就倒的样子,别到时候我这心愿还没达成,你人就先……那什么了,我找谁兑现去?你这空头许诺,也太不值钱了吧!”
贺清商安静地听他说完,脸上并无愠色,反而极淡地笑了一下。他抬手抵唇低咳两声,再抬眼时,眸中似有微光流转。
“所以,”他望着江云野,声音轻但清晰,“你要快些想。”
“趁我还活着。”
这话轻飘飘的,但江云野听着却感觉有些不对味。刚才那些或是玩笑、或是揶揄的心思瞬间消散无踪,一种陌生的情绪涌了上来,直堵的他喉头发紧。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也不喜欢这个话题。
不喜欢的东西,是一定要抛开的,否则会坏了心情。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岔开了话题:“啧,你胡说八道什么。”他伸出手,近乎抢夺般地拿起桌上最后那张已经微凉的饼,塞到贺清商手里:“吃你的饼!凉了就不好吃了!”
做完这一切,他目光下意识地落在贺清商脸上。
对方正微垂着眼,看着手里那块被硬塞过来的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唇角似乎还带着方才那抹极淡、却莫名刺眼的弧度。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玉像,无声地承受着所有。
江云野心头一动,脱口而出:“我答应了。”
他撇着嘴,故意不去看贺清商可能出现的反应,语气又快又冲:“不过说好了,路上你得听我的!还有,别再说那些……那些不吉利的话了。”
不等贺清商回应,他便猛地转过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向柜台,对着伙计扬声喊道:“伙计!刚才那样的烙饼,再给我包上五份!不,十份!带走!”
贺清商看着那抹红色身影在柜台前咋咋呼呼地张罗,也跟着站起身,缓缓走了过去。待江云野付完钱,接过那老大一个油纸包后,才平静开口:“走吧。”
两人一同朝镇口走去。江云野直奔拴着骏马的地方,嘴里止不住念叨:“骑马快,几天就能到……”
话没说完,就被贺清商轻声打断:“雇马车。”
“啊?马车多慢——”
“就要坐马车。”贺清商耍起了无赖。
“可是……”江云野还想挣扎。
“我坐不稳马背。”贺清商一句话杀死了这场没头没尾的争论。
江云野被他这话噎得不行,瞪着眼睛盯了他半晌,最终败下阵来,没好气地走向车马行:“行行行,马车就马车!”
看着那少年气呼呼却又无可奈何的背影,贺清商眼底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弛。
在过去的十年里,在那座吃人的宫城内,他永远是算无遗策、稳如泰山的摄政王。莫说示弱,便是稍稍流露出一分真实的偏好,都可能被无数双眼睛解读、放大,成为攻讦他的利器,或拿捏他的把柄。
他必须完美,必须无懈可击,如同庙宇里泥塑金身的神像,悲喜不言,弱点不露。
而此刻,对着这个心思纯粹、喜怒皆形于色的红衣少年,他竟能毫无负担地说出这些话。
不必担心被利用,不必忧虑引来猜忌。
这种感觉,恍如隔世。
车马行的老板是个精干的中年人,听完他们的要求,立刻摇头:“这位少侠,咱们这儿的规矩,租车就得用我们的人赶车。您要想自己赶车,那得加钱把这辆车买下来才行。”
“什么?”江云野一听就炸了,“哪有这种道理?我赶车技术好得很!凭什么不让?你这是霸王条款!”
老板陪着笑,态度却很坚决:“少侠息怒,不是不信您。实在是以前出过事儿,有客人自己赶着车跑了再没回来,我们小本生意,实在亏不起啊。”
“你!”江云野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眼看就要跟老板理论个三百回合。
“好了。”一直沉默的贺清商适时开口。他上前一步,挡在快要撸袖子的江云野身前,对老板平和地说道:“老板的顾虑在理。您看这样可否,我们付双倍押金,并留下我们的详细去向是。若逾期不还,或车辆有损,押金尽数归您。我们只求一个行路自在。”
老板打量着贺清商,见他气度不凡,说话在理,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个虽然气鼓鼓但衣着不俗、一看就身家丰厚的红衣少年,犹豫片刻,终于松口:“……成吧!就按公子说的办!”
最终,一辆半旧的青篷马车被雇了下来。在等待车夫准备的空隙,贺清商的视线被镇口一个卖杂货兼营舆图的小摊吸引了。他走过去,仔细挑拣片刻,买下了一张绘制得还算详尽的附近州县舆图。
当然是江云野付的钱。
江云野抱着手臂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吐槽:“你看得懂这玩意儿?”
贺清商将舆图仔细卷好,语气平淡:“总比两眼一抹黑强。”
江云野不以为然:“问路不就行了?我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一张嘴!”
贺清商瞥他一眼,没说话,可那眼神却让江云野觉得自己好像被鄙视了。
“少侠,您的车准备好了。”老板适时喊道。
江云野应了声,利落地付了钱,又将贺清商买来的那张舆图随手塞进车厢,自己则是一个轻巧的翻身,稳稳坐上了车辕,从老板手里接过了缰绳。
“上来啊,”他回头,看见贺清商还站在原地,扬了扬下巴示意车厢,“愣着干什么?”
贺清商看了看他那熟练握缰的姿态,没再多言,缓缓爬上了马车。
江云野轻轻一抖缰绳,喝了声“驾!”,马车便平稳地启动,驶出了镇口。
他背脊挺直地坐在车辕上,红色的发带在风中微扬,熟练地操控着马匹。听着身后车厢里安安静静,他忍不住开始算账,声音顺着风飘进车里:“贺公子,这么一算,你可欠我不少了!”
江云野掰着手指头数起来,语气里带着些痛心疾首:“茶棚的饼和肉,刚才打包的十份干粮,还有这马车的租金和押金……啧啧,这利滚利的,你以后拿什么还啊?”
说着说着,他像是猛地被自己的话点醒,倏地回头冲着车厢方向提高了声音:“我可警告你,在你没还清之前,可得给我好好的!别想赖账!”
车厢内,正垂眸看着舆图的贺清商,闻言指尖微微一顿。
他没有掀开车帘,目光依旧落在舆图上那蜿蜒的路线,声音平静:“嗯,记下了。”
车辕上的江云野得了这句回应,心满意足地转回头,专心赶车。
只是那微微扬起的嘴角,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
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在官道上,午后的阳光有些晒人。江云野单手控着缰绳,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玩着鞭子,只觉得这赶车的活儿比打架无聊多了。
他竖起耳朵听了听身后的动静,车厢里鸦雀无声,安静得跟没人似的。
他回过身,拿马鞭敲了敲车厢壁:“你对着那张破图看半天了,看出什么名堂没有?咱们不会走错路吧?”
车帘被一只苍白的手微微掀开一角,贺清商探出半张脸:“方向无误,你怕走错?”
“谁怕了!”江云野像被踩了尾巴,声音都拔高了一截,“我闭着眼睛都能摸到临川!”他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顿时理直气壮起来,反将一军道:“倒是你,对着图看这么久,该不会是在规划怎么跑路,好赖掉我的债吧?”
贺清商放下车帘,隔绝了外面有些刺眼的阳光,平淡的声音传出来:“债主当前,不敢。”
这难得的服软让江云野十分受用,嘿嘿傻笑了两声。
他心情一好,话就更密了,开始天南地北地扯起来,从江湖传闻说到自己以前闯荡的趣事,虽然十句里有八句是在自吹自擂。
贺清商在车厢里,背靠着车壁,舆图摊在膝上,却并未再看。他闭着眼,听着车辕上那人清脆又充满活力的声音夹杂在车轮马蹄声里,像永不停歇的溪流。
这喧哗与他过往十余年所经历的寂静深沉截然不同,但却不让人觉得讨厌。
只是这具身体……原先以为面容变得年轻了,身体状况也应该一起回到当年,可如今看来……
他微微蹙眉,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呼吸,将喉间泛起的痒意压了下去。
江云野说了一阵,没听到里面搭话,以为贺清商又看地图入了神,便也消停了会儿。过了片刻,他像是终于受不了这慢吞吞的速度,商量道:“咱们稍微快点行不行?照这个走法,天黑前可到不了下一个歇脚的地方。”
“……随你。”车厢里沉默了片刻,才传来贺清商微哑的回应。
“得令!”江云野精神一振,轻轻一抖缰绳,喝了声“驾!”,马车的速度果然快了些许。
然而,加快的速度带来了更明显的颠簸。车厢内的贺清商随着车身晃动,脸色愈发苍白,他不动声色地用手撑住厢壁,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还是高估了这具身体的承受力。
江云野对此一无所知,还在为速度提起来而心情舒畅,甚至又哼起了那不成调的小曲。
直到某一刻,身后车厢里猛地传来一阵重物倒地的声响。
“贺清商?”江云野脸上的笑容一僵,心头猛地一跳,赶紧勒住缰绳,“喂!你怎么了?别吓我!”
他急忙跳下车辕,一把掀开车帘。
只见贺清商已从坐榻上滑落,歪倒在车厢地板上,舆图散落在一旁。他双眼紧闭,唇上毫无血色,整个人蜷缩着,似在承受巨大的痛苦,意识已然模糊。
江云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贺清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