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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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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祉莞尔,眼底掠过一丝兴味。眼前这瘦弱女子着实有意思,踏入这般可怖的凶案现场竟面无惧色,还能沉心搜寻线索,半点不似寻常闺阁儿女。
她将太子妃之位视作囊中之物,直言不讳,那份志在必得的笃定,倒让人刮目相看。
“你就不怕太子妃必死的诅咒?”他再度审视姜辞,刻意迎上她的双眸,想看穿她是否在故作镇静。
姜辞眸色微动,随即恢复平静,淡淡回视:“不是不怕,是不信。世子既已应了我。”
她顺势提出要查看夏氏的尸体——唯有死人不会说谎,伤痕会无声诉说她惨死的真相,昭雪沉冤。
太子府的冰窖寒气彻骨,姜辞身着单薄夏衫,刚踏入便忍不住抱紧双臂。
北漠十一年的风霜磨砺,终究没能让她彻底习惯这般酷寒。
夏氏的脖颈果然只剩骨头连着些许皮肉,惨不忍睹。究竟是何等深仇大恨,才会下此毒手?或许是行凶者未曾想过,人的头颅与脖颈竟如此难以斩断,又或是所用工具并不趁手。
凶手真正想掩盖的,恐怕是夏氏的头颅。若只是泄恨,划花面容便足够,没必要费力割下头颅藏匿。
仔细查验完尸体,姜辞心中疑窦丛生。晚膳,便是验证猜想的好时机。
为保障几位待选姑娘的安全,晚膳统一在崇文殿设席。
不过半日光景,林珠、秦余燕与久倾玉三人竟已相处得十分熟络,全然忘了府中刚发生两起命案。或许在她们眼中,死去的夏梦莹与何之怜,不过是两条无关紧要的性命。
久倾玉递来一枚药丸,柔声道:“何姑娘中毒身亡,林妹妹已将家中珍藏的避毒丸拿出来分与大家,姜妹妹也收好,以防万一。”
“谢过郡主,谢过林姑娘。”姜辞接过药丸,话音刚落,便立刻换上一副悲戚面容,抬手拭泪,“方才我去看过梦莹妹妹,那模样实在太过凄惨!”
秦余燕听得浑身发寒,她万万没想到姜辞胆子竟如此之大。听闻夏梦莹死状可怖,她连忙往旁边挪了挪,刻意与姜辞拉开距离。
林珠轻叹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宿命感:“说到底还是没福分的人。姜妹妹别怕,生死有命,等过了头七,她定能过奈何桥,去找那立下谶言的术士索命。”
姜辞哽咽着,眼泪直流:“可…可梦莹妹妹连头颅都找不到了,这样还能过头七吗?”
秦余燕本就忌讳谈论死人,被她这般反复提及,终于按捺不住,壮着胆子呵斥:“你有完没完!老提那个死人做什么?这会儿装姐妹情深,人家当初怎么没把那支宝石簪子赠予你?她死了也是自找的,哭死随她去!”
说罢,她心虚地捏紧了手中的手帕。
姜辞哭得愈发伤心,缓缓从怀中取出一物——正是那支染着暗红血迹的西域宝石簪,明晃晃地亮在众人眼前:“秦姐姐说的,可是这支簪子?莫非…莫非真有人为了这枚簪子,杀害了梦莹妹妹?”
她吸了吸鼻子,续道:“那日天黑后,梦莹妹妹亲自将这簪子转赠于我,我还没来得及谢她,没想到…呜呜…没想到她竟遭此横祸…”
簪子上的血迹触目惊心,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突然,一道尖利的声音打破沉寂。夏梦莹的贴身丫鬟小瑶猛地站起身,指着姜辞怒声驳斥:“你胡说!我家小姐从未将簪子转赠于你,她根本不认识你!”
“你在北漠待了十余年,我家小姐自小长在奉京,两人素无交集,怎会赠你如此贵重之物?”小瑶红着眼眶,语气愈发激动,“小姐的尸首至今找不到头颅,是不是你藏起来了!”
姜辞骤然收住哭声,神色瞬间恢复冷静,目光锐利地看向小瑶:“妹妹倒是聪慧。能费尽心机藏起头颅的,定然是心虚之人,是害怕真相败露之人。若是鬼神作祟,又何须做此费力不讨好的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是啊,鬼神杀人若为应验诅咒,本该做得昭然若揭,才能威慑后人。这般刻意遮掩,反倒更像人为。
林珠后知后觉,这竟是姜辞设下的局,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恼怒,语气带着警告:“姜妹妹唱的好大一出戏!你莫不是想说,凶手就在我们之中?郡主在此,你休要胡言造次!”
姜辞悄然起身,对着久倾玉盈盈一拜,姿态恭敬:“郡主在上,民女自知资质不及郡主万一。今日若能得太子妃之位,全凭郡主恩德。”
她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字字清晰:“与其等世子宣一道旨意,抬出去又一具尸首,不如民女自请郡主高抬贵手。毕竟奉京谁人不知,郡主当年为了还未立为储君的太子殿下试药,才落下了不孕的体质。”
语毕,林珠与秦余燕脸色骤变,连忙跪倒在地,连连向久倾玉求饶,生怕被姜辞的口出狂言拖累。至于她那句“得太子妃之位”,在两人看来,简直是失心疯的胡话。
久倾玉死死攥着桌角,指节泛白,良久才发出一声冷笑:“你凭什么断言,夏梦莹与何之怜的死,与我有关?仅凭你这轻飘飘的两句话,便足够让你姜家万劫不复。”
姜辞缓缓抬头,迎上她的眼眸,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诉说一件无关紧要的旧事:“我并无实证。”
她稍作停顿,目光掠过久倾玉扭曲的面容,续道:“我只是太了解,那种苦苦等待,最终却换来背弃的滋味。他封一个太子妃,你便杀一个,洞房花烛夜,染血的红衣与喜服,在郡主看来,想必是绝配吧。”
“郡主可以不认,但从今夜开始,我若遭遇不测,恐怕便无需实证了。”
“疯了,疯了……”
那个被吓坏的疯婆子不知何时溜到了崇文殿前,嘴里依旧反复念叨着这两句话。
千钧一发之际,殿门被推开,徐嬷嬷快步走入,高声宣布:“太子殿下回来了!”
众人以为终于得救,然而另一道谕旨却让所有人措手不及——姜辞被册封为储妃,且于今夜完婚,明日一早便送其余人出府。
徐嬷嬷见姜辞仍跪在地上,虽不知发生了何事,还是上前将她扶起,语气恭敬:“太子妃,太子殿下正在祠堂等您,您且随我去梳妆。”
这竟是抽空要先完婚?
林珠与秦余燕气得咬牙切齿,万万没想到,最终被册封为太子妃的,竟是姜辞!
奉京之中,除了人人皆知的“眠花宿柳”的世子殿下,还有一位人人敬畏的太子殿下。
太子自小不喜与人接触,幼时居于宫中,唯有皇后亲自照料。他的殿内从不喜过多人伺候,饮食清淡至极,就连跟随他十余年的御厨与内侍,也极少得见他的真容——一来是奴婢们不敢抬头与主子对视,二来是太子沉默寡言,几乎不召见下人,只需他们按时打理府内事务便可。
偶尔有人能惊鸿一瞥,皆是世子前来找他下棋时,远远望见两人对弈的侧影。
也曾有宫人真切见过太子。那年宫中爆发瘟疫,太子染了风寒,却依旧不许人近身伺候。彼时还是王爷的他,在自己院前救下了一名感染瘟疫的宫女。那宫女守夜三日,始终无人前来换值,底下人皆知太子的习惯,又怕被瘟疫传染,便故意欺负她一个新人。
昏迷的宫女被太子救起后,他亲自喂了她一碗汤药,轻声嘱咐她好生歇息,养好身体前不必再来值夜。
据那宫女说,太子身着白衣,眉目温润,谦谦有礼,不染半分浮华,很难想象是从规矩森严的皇宫中走出来的人。
这也印证了另一则传闻:太子体质孱弱,自小便跟着退隐的江湖高人修习武功,常年游走四海。是以在江湖中,或许真有人见过他的真容,他身上那份独特的气韵,也有了合理解释。
姜辞在七八名婢女的伺候下沐浴更衣,换上了繁复的太子妃服制,里外足足五层,头顶的凤冠镶嵌着各式珠宝,璀璨夺目。
奉京的夏夜,凉风习习。庭院内的水池中,一池莲花含苞待放,仿佛知晓今夜这场无人观礼的婚礼,竟争相怒放,开得满池芬芳。
新娘身披大红盖头,手持玉骨扇半遮面容,凤冠霞帔,副笄四珈。她迎着徐徐吹来的夏风,一步步走向祠堂前那个挺拔的背影。
传闻中的太子殿下,此刻正背对着她。他身着绛纱袍,腰间系着玉带,远远望去,高大挺拔,遗世独立。
竟是他,李承祉。
当初她与李承祉定下约定,只要抓到府中真凶,便允诺她太子妃之位。这场仓促的婚礼,本就是她设下的局。她要彻底激怒久倾玉,让那所谓的“咒言”,再也无法成为她的护身符。
虽早已猜到李承祉会假扮太子与她拜堂,可此刻亲眼所见,他竟真的与传闻中的太子别无二致。
或许是盖头薄纱的缘故,眼前的李承祉面若璞玉,唇色殷红,眉峰俊朗。他的眼底蒙着一层疏离旁人的雾气,即便近在咫尺,也让人觉得难以触及他的内心。可当他睫毛轻颤时,那双眼睛又明亮得让人挪不开目光。
“一拜天地。”
礼官的声音响起,李承祉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探究:“你确定她会出手?方才你那般揭穿她,或许她会就此作罢。”
姜辞垂眸,声音平静:“殿下不懂,一场爱而不得的婚礼,对一个执念深重的女子而言,是何等酷刑。我也不懂,太子殿下为何不亲自向她解释,非要酿成这般杀孽。”
“久王与太子势同水火,他们之间,本就没有可得的可能。有些事,言语终究是苍白的。”李承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拜过天地,两人默契转身。
“二拜高堂。”
就在此时,祠堂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呼喊声:“走水了!快救火!”
祠堂离正殿偏远,火势一时蔓延不过来。
“我以为她至多会提刀来杀你,没想到竟想让所有人陪葬。”李承祉语气带着几分打趣,久倾玉,远比他想象的疯狂。而姜辞,也远比他想象的聪慧。
跪在祠堂前,两人丝毫未受失火的惊扰,依旧继续着婚礼仪式。
“夫妻对拜。”
礼官的声音落下,两人完成了这场毫无彩排的婚礼,全程默契无间。
“你猜她会从哪边出现?不如,让她来得更快些。”李承祉忽然提议,语气带着几分玩味。
“什么?”姜辞不解。
耳边传来他低沉的一声:“得罪了。”
话音未落,李承祉忽然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同时抬手掀开了她的红盖头,俯身,将吻轻轻覆在了她手中的玉骨扇上。
他此举,既是为了激怒久倾玉,也是为了暂时隐藏自己的面容。
火光之中,一道红色身影疾驰而来。久倾玉身着血色纱裙,手中匕首寒光闪烁,直奔拜堂的两人而去。
她轻功极高,武功更是不弱。只见她身形一闪,手中匕首径直刺穿了飘落的红盖头。
李承祉立刻转身,将姜辞护在身后,与久倾玉缠斗起来。
早已守候在房顶的无疆,听见动静,立刻飞身而下,加入战局。无疆是李承祉的贴身近侍,乃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
不过数招,久倾玉便被无疆制服。她挣扎着,眼中满是不甘:“不过是刺杀未遂,你们能奈我何!”
姜辞彻底揭下盖头,手持那支带血的宝石簪,义正言辞:“刺杀未遂或许罪不至死,但府上两条人命,你难辞其咎!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郡主又岂能例外?”
“你有何证据?”久倾玉冷笑,“你找到夏梦莹的头颅了吗?你能证明何之怜的毒是我下的吗?膳房早已查遍,那日的早膳,根本没有任何下毒的痕迹!”
姜辞举起手中的宝石簪,目光锐利如刀:“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把毒下在食物里。”
“何之怜喜爱吃银杏粥,那日早膳,你特意命人给每位姑娘都做了各自爱吃的粥食。”她缓缓走近,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真正的毒素,藏在这宝石簪子里。这西域宝石泡水饮用,味道甘甜,单独食用并无毒性,但一旦与银杏同食,便会立刻引发剧毒,七窍流血,神仙难救。那日,便是你坐在何之怜身旁,趁人不备用簪子搅动她的水杯。”
“众人只看到何之怜将簪子赠予了夏梦莹,却不知你自己也有一支。我认得这种宝石,即便变换了样式,其色泽与透度也未曾改变。”姜辞语气笃定,“姑娘们入府前,所有随身携带之物都有记录在册,只需一查便知。”
久倾玉闻言,脸色瞬间惨白,心如死灰。
她瘫坐在地,望着祠堂的方向,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凉与控诉:“你为何就是不肯娶我?我兄长虽与你为敌,但我这么多年的真心等候,我为你与家族决裂的决心,难道还不够吗?呵呵,我就是见不得你的太子妃是别人!哪怕只有三个月的性命,逃不过那诅咒,我也心甘情愿!为什么!”
这番话,仿佛是对太子的隔空质问。
李承祉神色平静地开口:“太子表哥早已劝过郡主。那年宫中瘟疫,你假扮宫女给他送药,他也救了你一命,两人本就两不相欠。郡主就别再一厢情愿了。”
“你不懂!”久倾玉嘶吼着,情绪激动,“只有我能帮他稳坐东宫,助他来日登基!我懂他的艰辛,知晓朝中势力险恶,我什么都可以为他做!”
“夏梦莹本就该死!”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她父亲在军中独揽军权,在岭南横行霸道,草菅人命!夏梦莹更是残暴成性,拿府中婢女练习突刺,府中残骸满地!如今官司缠身,才逃回奉京,妄想做太子妃,简直是痴心妄想!太子殿下碍于朝局稳定不敢轻易治罪,我来替天行道,杀她并不算错!”
姜辞皱眉,不解地问:“既然你是为了杀她,为何还要费力割下她的头颅藏匿?”
久倾玉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唾弃:“你不配知道真相,叛徒。“
这些候选新娘的背景,久倾玉早已了如指掌。
当年太子之师谢雎背弃靖安,逃去北漠,后来成了北漠国师,也是姜辞的师傅。就凭这一层关系,久倾玉才没对姜辞第一个下手!
太子为了给谢雎请罪,自请去观道修行半载。可世人不知,谢衔早已死了。
姜辞的归来,就是为了谢衔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