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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欢欢喜喜过大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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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满帅帐,鼓动几捧火把明昧纷乱。
孟凤阁斜倚帅案,正自独酌。
这已是今夜第三坛关东白,可他投向杯中的眼神,依旧如塞外山泉般清冽。
帐外忽然隐隐传来马啼声,他微微一震侧耳倾听,只闻啼声愈行愈近,愈近愈急,几如这北国冬夜里不期而遇的一场骤雨。
他双眸轻合一瞬,挂出极淡极淡的一个苦笑,笑意未歇帐帘已猛的被一把揪脱,一人一马从帐外旋风般卷入。
寒气汹涌灌入,有根火把噗的一跃,生生熄灭。
那人立于星光与烛火交界处,铁甲上凝满霜雪,锃亮冰冷犹如刚刚脱鞘的刀锋。
他青色披氅在风中翻飞,缭绕的姿态有些缠绵曲折,一如蕴在他眸中,那些浅浅浓浓的心事。
孟凤阁抬头凝望片刻,忽然举起酒壶,“阿鸣,你回来了。”
这声音却有种无端的憔悴与软弱。
来人端坐马上,慢慢伸手摘下铁盔。火光流过来,映出他苍白清俊的容颜,映出这眉眼明明如此温雅儒软,唇边抿起的痕迹却僵直而冰冷,直似腰间那柄无知无识之剑。
“孟凤阁,”他擎着头盔的右手直指帅案,对数十万将士的征东大元帅直呼其名,嗓音冷硬如铁,“我万里而来,只向你讨个说法。”
他眼中忽然火星迸溅,三丈烈焰将要焚尽这漠漠寒冬。
“你杀尽帝家三百六十口!给我个解释!”
可征东大元帅只是那样静静望回来,嘴角弯起柔和的弧。
“你他妈的给我说话!”
宣鸣,从来温文腼腆的北帅突然破口大骂,手一挥,头盔已狠狠砸向案后。
孟凤阁不躲不闪,甚至连举杯相邀的姿态也纹丝不改。
他就任劲风扑面,任这精钢铁盔狠狠击打在自己面上,只感到脑中轰隆一声,眼前刹那变得黑暗,而口中满是咸腥,依旧在案后静坐不动,额头鲜血淹没视野却未曾稍加拂拭,仿佛那殷红的鲜血皆非己身所有。
良久良久,他终于静静开口。
“庄氏经营大越四百四十年,根基非同小可。若稍有手软,必遭反噬。”
宣鸣对自己的狠手视而不见,只将拳头攥得发青,“出兵时你如何跟我约定?放废帝一条生路,怎地转眼之间就说起无毒不丈夫!”
孟凤阁垂头,看到血珠一滴滴坠进杯中,微微一笑,“审时度势方成霸业,我也没法子。”
“你没法子?你没法子!放屁!”宣鸣额头青筋根根绽起,身体无法抑制在细细颤抖,“岳阳公主和她才出世的孩子也是没法子?甫宁几位十几岁的郡王也是没法子?杨老太太吃斋念佛八十年,行善积德无数,也是没法子?”
孟凤阁旋杯苦笑,“也罢,事已至此,其实你早该知我性子,素来决绝不留后患。”他再度昂头,神色苦涩而温柔,“你一叶障目……我很欢喜。”
我真的很欢喜。
宣鸣忽而怔住。
粗犷的北风在这一瞬低回盘旋,竟也荡出几分款款温情。
它抹平他脸上的厉色,一点一滴的,从眉梢到唇边,再一笔笔画出淡淡的迷惘与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