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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月笼沙 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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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真甜。
说的是这玉桂糕甜、这浮着香粉的甜腻空气、这华贵富丽的殿,还有……什么别的。
迟清礼抿着唇,眼帘垂下来。
她在呼吸着,根植体内的花种也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将根扎深一寸,或许在还没意识时,便已融入血肉,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玉桂糕还剩半块,白玦没有继续为难她,自己拿了过来。
糕点黏而软糯,味道只能算还行,远远达不到白玦的标准。
迟清礼端着盘子,冰块似的杵在身旁,似乎还在偷偷打量自己。
白玦便也转头瞧着她,指尖依在自己唇边,软红舌尖触上指背,轻舔了舔。
迟清礼怔了怔,慌忙移开视线。
冰块还是冰块,这么不经逗。白玦叹口气,也不知道得“练”多久才能冷静下来。
书灵经过多次“磨难”,仍旧锲而不舍,第一时间跳出来嚷嚷:“又在调戏女主,坏人!!”
白玦道:“反正还没到剧情节点,我爱做什么做什么,你也管不着吧。”
书灵:“…………”
不管在不在剧情节点,有没有任务,你不是在寻找调戏女主的机会,就是在锲而不舍地撩拨女主,谢谢!!
四人正闲着,才离开不久的西域公主,身后跟着一队宫女,款款掀开了淡色纱帘。
玉石声琅珰,公主弯身一礼,道:“不知诸位仙人歇息得如何?”
她一示意,便有宫女鱼贯而来,皆是青衣束冠,面前端着一个半大的玉盘。
“这是西域特有的鲜果,”公主介绍道,“这则是宫廷特酿的酒,以新采花瓣、水果酿造而成,清甜可口。”
桌面转眼便被摆了个严严实实,连方才放着些糕点的小碟,都被不露声色地撤了下去。
几名小徒弟对视了一眼。
白玦依旧懒在榻上,金链缠着指节,细小圆环相扣,被她一枚枚拨弄着,每一下都发出簇簇细响。
她听着公主介绍,看着满桌鲜果,尤其是显眼处的细长酒壶,扑哧笑出了声。
“当真是特酿陈酒?”
白玦道:“还是掺了些别的东西?”
公主脸色变了一变,仍旧强颜欢笑道:“您这是何意?远道而来的仙家贵客,我们难道怠慢不成……”
白玦道:“怠慢倒不至于,就是我们四人皆为修士,灵气充盈,最是适合作为‘花种’的养料。”
话音刚落,一队人脸上已皆是敌意,公主连退好几步,身后便是浅色纱帘。
“我理解您的担忧。近些时日,城中确实多了不少流言蜚语。”
公主咬牙道:“但大多数只是不满女王举措,而编造的不实传言罢了。”
白玦瞥她一眼,拿起搁置一旁的白玉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
酒水倾入杯中,渐满。
她晃着小杯子,漫不经心道:“再不追,她可要跑了,”
三个小徒弟如梦初醒。
公主也显然意识到了这点,转身就逃,宫女们也是惊慌四散。
“别跑!”桃若嫣运起一丝灵气,就要捆到公主腰际的顷刻,却“嘭”地被什么挡住了。
公主倒在纱帘之外,金饰都被摔歪了几件,她扶着宫女手臂,勉强站起身来。
纱帘晃动,玉珠摇晃不歇,灵力被“凝”在一道水帘之上。
桃若嫣傻了:“这是什么?”
公主与身旁人低语几句,回头深深望了一眼,旋即离开。
白玦晃着酒杯,答道:“结界啊。”
“这房间的水渠中画着阵法,以清水为引子,你们几个都没看出来?”
三名徒弟乖乖摇头。
“现在的弟子,都学了些什么啊,”白玦叹口气,“这阵法不难破解,你们自己想想怎么出去。”
公主早已不见踪影,三名小徒弟看着水帘发愁,无论是剑劈还是筝音,结界都纹丝不动。
三人绞尽脑汁,白玦就在一旁悠闲围观,将酒杯里的水倒来倒去,颇有兴致。
书灵在旁边看了会,又游回摸鱼的白玦身旁,道:“女主都卡好一会了,你也不帮帮人家!”
白玦道:“这是最简单的‘囚牢’阵法,只要找到弱点,很轻易便能解开。”
“你看那水渠中的阵法,压根就没想着要藏一下,全都明晃晃地画出来了。”
白玦懒洋洋道:“只要破坏其中一道符文,剩余便会跟着——”
话还没说完,只听“轰隆”一声,惊得白玦都从榻上坐了起身,转头去望。
水帘仍旧完好无损,悄然流淌着,但是镶嵌着玉石的地板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三只姑娘蹲在一个大窟窿旁边,桃若嫣兴奋嚷嚷着:“尊上快看,清礼砸出了一个洞!”
迟清礼害羞地低下头,一边说着“这没什么”,一边期待地偷瞄白玦。
一副“我做的好吗,师尊会夸奖我吗”的可爱小表情。
白玦:“…………”
书灵吐槽道:“……我记得女主应该挺胆小谨慎的,怎么在你教导下,好像越来越暴力了,”
白玦:“这是我的错吗?肯定不是。”
“这要换了我年轻那会,早就一把火烧了整座宫殿,”白玦哼了声,“哪有像她三这样,慢慢吞吞找线索的。”
书灵:“…………”
还说暴力不是和你学的!
小冰块还在一脸期待看着自己,白玦咳了声,踱步过去看她砸出那个大坑。
好家伙,一层坚硬的金玉地面,还有下面好几层石砖,都被砸了个粉碎,露出黑黝黝的地底。
白玦陷入了沉思:某只乖乖巧巧,看到自己就缩起来的小冰块,是不是真的被带暴力了……
她拢了拢扇子,违心道:“不错,做得很好。”
迟清礼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声音倒还是软的:“我是想着草木一直嚷嚷让我往下,这才试着砸了砸地面,没想到误打误撞发现了暗室。”
白玦讪笑了下,身旁传来一个无比绝望的声音:“这才不是什么暗室,就是直接把地面砸穿了!”
“按照原本剧情,女主应该破开结界,去找西域公主之后才发现了地底密道。”
书灵抓狂道:“怎么跳了好几个步骤,直接下去了!”
白玦真诚道:“看来我确实带坏了女主,对不住了。但事已至此,你又能拿我怎样?”
书灵:“……”
这人好烦啊啊!
。
砸出的大坑深不见底,漆黑一片,隐约能听见些空旷的回音,证明地底下应该是有空间的。
迟清礼率先跳了下去,秦筝烟抱着古筝,哭哭啼啼地死活不想走,结果被桃若嫣一脚踹了下去。
伴随一声逐渐远去的凄凉惨叫,洞里安静片刻,随后响起了一阵拉扯声:
“呜呜呜呜,清礼师妹!师妹你在哪里?我怎么找不到你,难道我已葬身于此,成为茫茫亡魂之一?”
秦筝烟悲从心来,搂紧了怀中古筝:“早知如此,我何必接下卷宗,又何必踏出门外——”
有个弱弱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秦筝烟的悲伤:“师姐,你抱的不是古筝,是我。”
迟清礼无奈道,“我要喘不过气了。”
秦筝烟:“……啊,对不住。”
不多时,桃若嫣也跳了下来。
这姑娘心肠蔫坏,下去了还一声不吭,故意扮鬼把秦筝烟吓得惨叫连连,几欲晕厥。
白玦是最后一位下来的,她施施然地整理红纱,道:“这么黑,怎么不点个火?”
她打了个响指,细火便幽幽燃起,点亮这她们所在的这一方地底空间。
浓稠的黑暗中,火光映出一片密密麻麻、重重叠叠的植物根须,藤蔓互相缠绕着,遍布视野的每一个角落。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深邃、阴冷的寒气,她们每个细小的动、发出的声音,似乎都在激起那些根须的注意。
仿佛它们有着某种共同的意识,正蛰伏在暗处,等待时机将她们吞噬殆尽。
“这就是…西域国的地底?”桃若嫣战战兢兢。
迟清礼点了点头:“我能更清晰地听到低语声了——声音让我往前走,去更深一点的地方。”
整个国度的植物根须汇于此处,组成密布的、几乎无法逃脱的根须迷宫。
秦筝烟原本死死拽着迟清礼,桃若嫣下来之后,又跟八爪鱼似的黏上了她。
“呜呜呜呜呜,此行真是错上加错,”秦筝烟哽咽着,把桃若嫣抱得可紧,“我不想来,我想回瑶阙峰了。”
桃若嫣可没迟清礼那么好脾气,一把将秦筝烟拽开;后者踉跄两步,撞上了藤蔓围墙。
她委屈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揉着酸疼的腰部,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
“救-救命啊!人!有人!!”
凄惨的喊叫传来,众人连忙向秦筝烟这边赶,只见她狼狈地倒在地上,颤抖地指向一处:“那里有人!”
火光摇曳着,在密闭的根须之中,隐约能见到一张模糊而扭曲的人脸,张大着嘴,用空洞的眼窝望着众人。
那人跪坐在地,无数根须从身体中生出,与更高、更深层的藤蔓相连,以不知是死着,还是以一种扭曲怪异的方式“活着”。
“这…这都是人?”
桃若嫣震惊地低喃。
周围,似乎还有更多的人脸,每一张都深深地镶嵌在根须中,有的仅剩半张,有的只能分辨出眼眸,无不被根须紧紧缠绕,如同地底的囚徒。
三个小徒弟全都慌了神,桃若嫣和秦筝烟紧紧抱在一块,迟清礼虽然强作镇定,但面色也白了些许。
她咽了咽喉咙,声音颤抖:“西域国的所有植物,都是以人为食…为养料生长而成的。”
这地底下不知埋葬了多少西域国的子民,以至于居民越来越少,不得不开始对游客下手;以至于巨大的怨气聚拢,形成了沙漠中的恶鬼热风。
白玦看着周围根须,眉间渐渐蹙起,道:“这种惨无人道的秘术,我只在一个种族中见过。”
她并未解释,但所有人都明白。
——魔族。
所有人的梦魇。
“你们都过来,”白玦道,“虽然我并未感知到魔气,但这里极有可能是魔族的手笔。”
她在每个徒弟头上依次点了点,澄澈的灵气环绕身体,贴了一道防护灵符。
“好了,”白玦收回手,“我们继续走。”
几人强打精神,迟清礼在前方开路,而白玦在后方殿后,在根须中慢慢寻找着出路。
越往深处走,根须便愈发密集。
人脸也越来越多,或站着、或跪着、或愤怒、或心如死灰,还又隐约被根须勾勒出形状的身体,令人毛骨悚然。
不知走了多久,根须已然密集到形成墙壁,堵住去路。
迟清礼有些头疼,用力地压住额心,道:“声音就在前方。”
这一路走来,她耳侧都被细细碎碎的附耳低语填满,不断交叠、不断回荡着。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桃若嫣看了她一眼,在迟清礼点点头之后,往剑中灌入一丝灵力,猛然向前劈去。
根须比想象着更加脆弱,在剑尖下噼里啪啦地断裂,厚厚地堆了一层,显露出背后的空间。
那是一间巨大的王室。
无比粗厚,如巨蟒一般的根须扎在土壤中,缠绕、盘踞着一座华贵的王座,以及上面的人。
女王半阖着眼,身上蔓延着数条藤蔓,她听见背后传来些许动静,哑声说了句:“九公主?”
“你说的那几名修士,带来了吗?”
她声音极为沙哑,想必花种已深入身体,攀附着喉管,堵塞了气流的通行。
“修士…特别是你说的木灵根,是转成养分的绝佳材料。恶风肆虐,再不加深些根基……”
女王顿了顿,继续道:“你身为公主,应当知晓这一点。”
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
女王意识到有些古怪,她猛然起身,就望见斩破藤蔓,以剑对准她的四名修士。
“你,你们!”女王瞳孔放大。
三名小徒弟对视一眼,在她说出下一句话之前,便齐齐地冲了上去。
沉寂着的根须,蓦然缓缓移动起来,如数千、数万条毒蛇,向着众人袭来。
这次桃若嫣打头,灌满灵气的长剑嗡嗡作响,一剑斩断了几条袭来的藤蔓。
秦筝烟以筝音辅助,而迟清礼因是木灵根,在此地有些束手束脚,只能尽量阻拦边侧袭来的藤蔓。
至于白玦,
她当然是在摸鱼。
三名小徒弟打得激烈,她就在一旁看热闹,还有闲心思感叹一句:“之前没看出来,小桃也挺厉害的。”
书灵在旁边瞎着急:“你真的不帮忙吗?就站这里看热闹?”
白玦反问道:“不然呢?”
“这是她们三人的卷宗,我一个师尊出手作甚,”她懒洋洋地打个哈欠,“可惜零嘴吃完了,浪费这么有趣的场景。”
书灵:…………
书灵气得不想理她,白玦乐得清闲,继续在旁边看热闹。
另一旁,女王的身形逐渐被根须缠裹,仿佛要与她融为一体。
她操纵着根须,攻势汹涌,每当桃若嫣的剑要斩中女王,总是被突如其来的根须挡下。
但毋论女王再怎么厉害,吞噬了再多生命,也终究是一名凡人。
在桃若嫣又一剑挥来,她想挡住时,却忽然发现根须不受控制了。
女王惊愕侧身,才发现根须已经被不知从何而来的藤蔓缠死,阻拦了前袭之势。
迟清礼喘着气,手腕颤抖:“桃师姐!”
桃若嫣借着她的阻拦,一剑劈断了女王左臂上的藤蔓,露出一片青灰,且失去血色的皮肤。
女王痛苦地尖啸一声:“住手!”
几人越战越猛,下一击斩断了连接腹部的藤蔓,紧接着是右臂与双腿。
不多时,女王已经彻底和身后的根须断开,她一头栽倒在地,缓缓支起身子。
开始例行公事的反派宣言。
“我…我有什么错!”她尖吼道,“沙漠中寸草不生,若不是我,战后的居民只会流离失所,死在黄沙中!”
桃若嫣冷笑一声,道:“所以你就将花种埋入身体,杀了千万居民作为你繁盛西域国的养分?”
女王披头散发,金饰沉沉地垂着身子:“我没有杀人!我是救了她们-救了她们!”
“真是讽刺啊……”
秦筝烟轻声道:“百年之前的断渊之战,西域子民在魔族的侵袭下活下来,却没曾想死在了族人手里。”
迟清礼没有说话,她周围的声音更多、更嘈杂了,草木被女王的话激怒,愤怒地在耳畔不断反驳着。
头痛欲裂。
迟清礼捂着耳朵,半退了一步,脚跟踩到一节已然干枯的藤蔓,发出“咯吱”轻响。
颓唐跪趴在地上的女王,直勾勾望着她的方向,忽地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木灵根是最好的养分。】
那人是这么对她说的。
似是回光返照般,原本应该已经没有任何行动能力的女王,忽地从地上暴起。
“铮”一声轻响,她自腰间拔出了一把纤薄锋锐的匕首,寒光一闪,错开桃、秦两人,猛然向着迟清礼刺去。
匕首寒光阵阵,上面围绕着一丝凛冽的魔气。
白玦呼吸一顿:“那是——”
那是魔界尊主,姜弑月的贴身匕首,为什么会出现在西域国地底,出现在女王的手上?!
迟清礼被声音吵得烦闷,正低头捂着耳朵,眼看匕首就要刺入心脏,白玦来不及多想:“清礼!”
磅礴的火焰燃起,瞬息便将女王身体吞噬,她痛苦地挣扎着,在尖叫中被烧成了灰烬。
“尊上!”“师尊!”
徒弟们惊恐的声音响起。
白玦竭力呼吸着,她微微低下头,便见到那一把匕首穿透了防护,直直扎入肩膀中。
鲜血汩汩涌出。
“啪嗒”,“啪嗒”,砸落在地。
魔气滋滋作响,已然开始侵蚀身体中的灵气,白玦握住匕首,忍痛向外一拔。
她不断咳嗽着,被脸色苍白的迟清礼扶住身体,这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姜…姜弑月的东西,”白玦捂着伤口,咬着牙喃喃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要是寻常魔气,根本连她身侧都靠近不了。
可姜弑月不同,她身上流淌着远古魔族的血脉,是整个青眠山,乃至整个人界都忌惮的存在。
哪怕只是缠满魔气的匕首,都能轻易破开火焰的防护,刺伤白玦的肩膀。
“师-师尊!”迟清礼眼眶红红的,蒙着一层水雾,“你…你受伤了。”
白玦缓口气,安慰道:“小伤而已。”
迟清礼用力摇摇头:“这怎么能说是小伤!”
唇上被咬出一道深深的齿痕,血珠缓慢渗出,她声音哽咽:“都是我…都是因为我。”
“您为什么要因为救我,而让自己受伤了,”迟清礼颤声说着,“师尊,这不值得。”
这倒霉孩子。
白玦叹口气,道:“什么值得不值得的,身为师尊,哪有不护着自己弟子的。”
迟清礼哑声道:“可是……”
“没有可是,”白玦打断她,“我已经没事了。”
被魔气侵蚀的皮肤青紫一片,血液不断涌出,浸湿了红纱——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可不是“没事”。
迟清礼红着眼眶,不再说话了。
白玦念了个咒,用符文将匕首包裹起来,确认彻底隔绝魔气之后,才将匕首收入怀中。
女王被烧成了一团灰,匕首也被取走,根须没了“核”,开始逐渐枯萎、腐烂。
整个地底空间剧烈摇晃着,已有倾颓之势,四人不敢留念,急忙离开了这里。
冲出地底后,阳光炫目而刺眼。
所有居民都走出屋子,眺望宫殿逐渐倒塌。
魔族之战后建起的恢弘宫殿,在阵阵轰鸣声之中,似被海水吞没的日轮,在人们的注视下彻底倒塌。
宏伟的殿顶、破碎的石柱、散落的宝石和金银,如今都化为一堆瓦砾,于日光下寂然闪烁。
城池中的植物也开始枯萎,生机勃勃的绿色垂落,很快便化为了颓败的灰黄颜色。
客栈的掌门小姑娘躺在床铺上,她蜷缩着身子,背靠着的树逐渐低垂,枝桠似拥抱般搂住她。
哪怕化为灰烬,也如同最柔软的鸭绒,轻轻为她盖上一层被子。
。
宫殿倾覆,阵法破碎,被植入花种的居民自然也活了下来,但没了植物与水分,该怎么生存又是一个大问题。
西域国这么大一个烂摊子,四人肯定处理不了,白玦匆匆收拾了下伤口,直接带着三名姑娘回到玄苍。
暮沧州一眼看到白玦肩上的伤,错愕神色几乎要从眼睛里蹦出来:“尊上,你这是——”
白玦没好气道:“震惊什么,你以为什么能伤到我?”
她拿出姜弑月的匕首,暮沧州的脸色顿时凝重下来,两人进入殿中商议,而三名小徒弟被赶了回去。
虽然成功完成了卷宗,但三人间的气氛,一直有些沉闷。
“小清礼,你就别自责啦,”桃若嫣安慰道,“尊上那么厉害,肯定会没事的。”
秦筝烟也道:“人终有一死,或轻如鸿毛,或重如泰山,尊上为救你而死,想必……”
“呸呸呸!”桃若嫣一把捂着她的嘴,“你说什么丧气话啊,闭嘴闭嘴!”
秦筝烟“唔唔”了两声,表示抗议。
“我带她先回去啦,”桃若嫣道,“小清礼你也要好好休息,之后再来寻我玩。”
迟清礼闷闷地“嗯”了一声。
房间里空空荡荡的,白狐大人似乎心情也不好,趴在软垫中默不作声。
迟清礼颓唐地坐在床沿,低垂着头。
离开沙漠这么远,细语声应该早就停止了才对,可她仍旧能听见什么声音,在耳旁轻声念着。
是因为你,是因为你……
白玦是九尾白狐,法力高强,不过是一个掌握了邪术的西域凡人,怎么可能会伤到她?
师尊是因为你才受伤的。
喉腔中泛出些苦意来,一点一点填满了心肺,唇齿间都是血腥气。
迟清礼攥着衣角,喃喃道:“都是我。”
就像是许久之前,她瑟缩着跪在雪地间,长发被人攥紧拽起,肆笑声、讥讽声扎进鼓膜:“都是你的错!”
【是的。】
【全部都是我的错。】
身侧不知何时腾起了雾,茫然无依地翻涌着,逐渐撕扯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幻影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召唤出来,一脸震惊地站在雾中:“你…你自己唤出了幻境?!”
迟清礼慢慢站起身,只“嗯”了一声。
“这才见面不过几次,就能自主进入识海幻境,”幻影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果真是个可塑之才。”
迟清礼已经走到了面前。
漆色眼睛望着幻影,里头晕着深不见底的黑,堆积着无数枯败的枝叶,与一颗黯淡的心。
她平静道:“你之前说过,我身上被封印着什么。”
“……可以再解释一下吗?”
。
从西域回来后,已过了几日。
魔界尊主的东西出现,所有峰主们都如临大敌,白玦天天跑玄苍峰山上开会,直到天色渐晚。
肩膀的伤已经处理好了,但仍旧在隐隐作痛。
姜弑月的魔气太过霸道,直接吞噬灵气,侵入了骨骼。
木药峰峰主语重心长,让白玦两天到她那儿报道一趟,白玦敷衍地应了几句,这才被放了回来。
“唉,真烦。”
白玦懒懒地往回走,揉着肩膀道:“你说姜弑月的匕首,怎么会出现在西域?”
书灵道:“我不知道啊,但要么是她自己带去,要么是被别人带去的——就这么简单。”
不管是不是本人,那把匕首肯定不是白送给西域女王的,绝对“换”来了什么东西。
而最令人不安的,是姜弑月,亦或是拿她匕首之人,究竟换到了什么。
又在暗地里企图、谋划着什么。
白玦又叹了口气,她自从回来之后,便一直唉声叹气着,听得书灵都要起茧子了。
她在桌旁坐下,瞥见整理好的纸笔:“坏了,这几天都忙忘了,得给青眠传封信才是。”
白玦抬手想拾笔,不小心扯到肩膀伤口,她嘶地吸了口冷气,笔也啪嗒落在桌面。
……啊,真是丢人。
白玦面色不悦,书灵游在身侧,小心翼翼道:“话说,你为什么要救女主啊?”
“剧情节点是固定的,她就算被匕首刺中,也绝对不会死,”书灵道,“你没必要替她挡。”
白玦沉默了半晌。
指腹压着毛笔,又倏地松开。
她没好气道:“当时没想这么多,挡了就是挡了,下次哪怕是天皇老子来了,我也不会帮她挡。”
书灵腹诽:嘴硬心软。
肩膀受伤严重,笔是拿不动了。白玦稍一思索,往迟清礼那丢了个传音。
她严重怀疑,小冰块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高强度在自己门口蹲点。
要不然怎么会一传音,就立刻传来敲门声:“师尊,请问您寻我有事么?”
动作也太快了,白玦嘀咕了几句,道:“进来吧。”
迟清礼推门进来,小姑娘面色有些苍白,一双黑眼睛湿漉漉,可怜又委屈地看着她。
“师…师尊,”她小声道,“你的伤口好些了么?”
白玦违心道:“好多了。”
迟清礼又道:“您这几日似乎与掌门有要事商议,清晨出门日落才归,一直都不得闲……要千万注意歇息才是。”
“还好还好。”白玦心道这娃肯定高强度蹲守,不然怎么把自己行踪都摸得清清楚楚。
她倚着椅背,打量迟清礼一眼。
几日未见,迟清礼似乎又瘦了些,白衣凌凌,乌发齐整,似一轮山边清月,疏冷晈然。
她身上有着一种微妙的变化。
但白玦说不上来。
正疑惑着,书灵给出了解答:“你还挺敏锐的,女主开始修魔了。”
终究还是没能阻止啊。
白玦叹口气,不过比起责备,更多是无奈之意。
她向迟清礼伸出手,道:“将手给我,我看看那颗花种还在不在。”
师尊要探魂?迟清礼愣了愣,下意识推脱:“弟子已经无碍了,您要注意身体。”
白玦道:“手。”
迟清礼没了声,乖乖将手递过去,刚放入掌心,便被白玦反手握住。
探魂细丝悄然没入身体,她蓦然咬紧了牙。
细丝缓慢伸展、蔓延,如丝般一尺尺缠上骨骼,一寸寸探入她最深处的呼吸。
如书灵所说,白玦找了半天,恨不得把识海翻过来,还是没发现任何魔气的痕迹。
不过那枚花种倒是不见了,也不知是枯萎,还是被魔气所吞噬。
白玦无功而返,悻悻然收手。
探魂细线刚返回来,有个温软的姑娘也跟着砸进了怀里,被白玦下意识地扶住。
迟清礼喘着气,咬紧了唇。
她闭着眼,身体一直在发颤,呼吸零落地坐在耳畔,不断在道歉:“对…对不住,我站不稳……”
白玦将她扶起来一点,迟清礼半依在怀中,勉强将自己撑起来。
她仰起头,茫然地望着白玦。
漆色眼睛蒙着一层雾,面颊与耳尖都是红的,像一只被雨淋湿,缩在手心里的小动物。
真的让人忍不住……
想欺负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