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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人去香犹在 ...

  •   晨光透过木窗的缝隙,在林箫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缓缓睁开眼,盯着屋顶的木头纹理发了会儿呆。
      又梦到以前的事了。
      被褥还残留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她起身穿上床边摆得整整齐齐的布鞋,顺手取下墙上的披风。推开门时,山风裹着稻香扑面而来。
      今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村民们正忙着把被褥抱到场院晾晒,五颜六色的布料铺满了梯田般的平台,远远望去像打翻的调色盘。林箫竹住的小屋在最高处,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山谷——四层平台错落有致,炊烟袅袅,连最底下那棵老槐树上的喜鹊窝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些惊慌失措的面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忙碌的身影和此起彼伏的笑语。林箫竹不自觉地勾起嘴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披风上的绣花。
      “你醒啦。”
      她以为是阿陈,转头却对上一张陌生面孔。来人一袭青衫,逆光站着,轮廓被朝阳镀了层金边。
      “你是……?”林箫竹微微眯起眼。
      那人突然皱眉,抬手抵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奇了怪了,我没消除你的记忆吧?”说着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指尖微凉。
      “消除记忆?”林箫竹后退半步,“你还会法术?道士?”
      “额,我开玩笑的!哈哈哈……”他的笑声突兀地卡在半空。
      林箫竹配合地干笑两声,转身望向远方的山岚。那人笑容渐渐凝固,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果然,醒来后记忆会自行删除呢……”
      “林箫竹”他忽然正色道。
      “嗯?”
      山风卷起两人的衣角,几片落叶打着旋儿从他们之间穿过。
      “认识一下吧,”他伸出手,袖口沾着晨露的痕迹,“我叫潘明。”
      “潘、明?”
      林箫竹喃喃重复着,心头突然掠过一丝异样。这个名字像块烧红的炭,烫得她下意识想松手,却又莫名贪恋那点温度。
      林箫竹瞠目结舌的望着眼前之人,“你是……潘明?“
      潘明歪了歪头,眼底闪过一丝困惑:“你认识我?“
      林箫竹忽地抿住唇,慌忙摇头说道:“没有没有,只是你的名字……居然跟那个人一样。”
      “那个人?”
      “西南大将军,当朝皇帝的兄长。”她垂下眼睫,声音渐低,“他也叫潘明。或许……是字不同吧。”
      “啊!原来我跟大将军同名啊!”潘明露出小孩子一般开心的样子,笑的合不拢嘴,“我居然和大将军同名啊!哈哈哈。”
      “这有什么好开心的?你难道不知道大将军——”林箫竹的话戛然而止,“没什么。潘明,也挺好的。”
      那笑容太过纯粹,连带着林箫竹也忍不住弯了唇角。谁能想到这张冷峻的脸,竟能露出如此蹩脚又生动的表情?
      笑声渐歇时,潘明忽然凑近:“对了,接下来你要去哪儿?”
      林箫竹迟疑片刻:“去西南……任职。”
      “当官?!我还是第一次见女官!”他眼睛亮晶晶的,“哇,想不到你这么厉害!”
      林箫竹望着眼前笑容灿烂的潘明,一时恍惚。
      她本以为这人会是个冷峻寡言的性子,却不想竟如此开朗鲜活。那眉眼间的神采,说话时的语调,甚至笑起来时微微上扬的唇角,都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个人。
      可潘宣只有一个兄长,远在西南。眼前这个自称潘明的人,绝不可能是那位威名赫赫的将军。
      “那你带上我一起吧?”潘明说。
      林箫竹有些为难:“我是去西南的采茶村任职,咱们……应该不同路。”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可是……”
      潘明垂下眼,声音低了几分:“我无家可归,天大地大,不过是随处漂泊。” 他抬起左手,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狰狞的疤痕,“几年前筋骨被废,连自保都难……”
      他的神情落寞,像是被雨淋湿的孤狼,连尾巴都耷拉下来。林箫竹心头一软,忽然觉得他们何其相似。
      “原来我们都是没有家的人。” 她轻声说道。
      潘明猛地抬头,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眼眶上。
      她快哭了。
      那一瞬,潘明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一步行动,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潘、潘明?”
      林箫竹的脸埋在他胸前,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
      那双总是含笑的眼里,此刻盛满了心疼与挣扎。
      她竟没有推开他。
      潘明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林箫竹被他勒得有些疼,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疼了,放开我……”
      “再一会……再让我,抱一会。”
      那语气让林箫竹心尖一颤,终究没忍心推开。她迟疑片刻,缓缓抬手,回抱住他,像安抚一个迷路的孩子般,轻轻抚过他的背脊。
      她轻声说:“没事的,以后我们都会有自己的家。有家人,有爱人,有可以舍弃世间一切也想在一起的人……然后将漫漫余生,都托付给他。”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剜进潘明的心口。他闭上眼,将她抱得更紧。

      晨光斜照,鸡群在场院里扑棱着啄食谷粒。阿陈的妻子倚在篱笆边,抚摸着隆起的腹部,忽然轻笑出声。
      “若你是个姑娘,将来也会遇到这样一个人。”她对着腹中胎儿柔声呢喃,“不管你要去多远的地方,他都会说‘带你回家’。然后穷尽一生,爱你如命。”
      阿陈提着谷筐僵在原地。他望着远处相拥的二人,喉结滚动,内心五味杂陈。
      “相公?你怎么了?”妻子疑惑地唤他。
      “……没事。”他猝然回神,扯出个笑,“就是发了会儿愣。”
      妻子伸手拂去他肩头的谷壳,温声道:“许是昨夜都没睡好,今晚早些歇息吧。”
      “好。”
      阿陈低头看着妻子孕肚上浮动的光斑,突然将人揽入怀中。
      妻子愣了一瞬,笑问:“是有心事?”
      阿陈没有回答。
      他不敢告诉妻子,方才自己为何突然发笑。他是在笑自己,笑自己明明已有妻室,竟还会对林箫竹生出那样微妙的情愫。
      可笑,却也欣慰。
      那个满身伤痕的姑娘,终于肯接受别人的拥抱,终于有人愿意将她小心珍藏。
      妻子撒完最后一把谷粒,拍了拍手,忽然感叹:“没想到潘大侠对林姑娘用情至深,竟从西南跑到西北去救她。”
      阿陈一愣:“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潘大侠昨夜说的呀。”妻子眨了眨眼,“你走在前头没听见。我好奇,便多问了几句。他说林姑娘两年前患过重病,受不得累,他得时时看顾着。”
      她顿了顿,眼里浮起几分不可思议:“我还问他们是如何相识的,你猜潘大侠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从未相识,只是两年前的一个梦,指引他去西北。”妻子摇头轻笑,“他就这么日夜兼程,从西南赶到西北,恰好遇见了林姑娘。”
      阿陈眉头微蹙:“仅凭一个梦,就穿越了大半个疆土?”
      “何止大半个?”妻子掰着手指数,“从西南到西北,要翻越多少崇山峻岭?寻常人哪会因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就跋涉千里?”
      她望向远处,潘明正低头替林箫竹拢紧衣襟,眼神温柔得能化开三冬冰雪。
      “可见林姑娘在他心里,有多重要。能得一人心,何等难能可贵啊。”

      “二位少侠再多住几日吧。”
      村长与全体村民将林箫竹和潘明送至村口,再三留客。
      林箫竹也有不舍,说道:“多谢各位。只是身负皇命,需即刻启程。”
      小姑娘突然抓住她的袖角,“那你们还会回来吗?”
      林箫竹蹲下身,抚摸着她的脑袋:“有缘自会相见。你觉得,我们有缘吗?”
      “有缘!”小姑娘突然破涕为笑,肉乎乎的手指越过她肩头,“我将来也要找个像大哥哥这般的夫君!”
      林箫竹蓦然回首。
      潘明正抱臂倚在槐树下,玄色劲装衬得肩线格外凌厉。晨光穿透叶隙,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见她回头,他眉峰微挑,眼底淌出几分戏谑。
      “不许胡说!”林箫竹耳根发烫,手忙脚乱去捂孩子的嘴,“哪儿有什么夫君,他……”
      阿陈的妻子提着竹篮款步而来,米糕的甜香混着新茶青涩:“潘大侠可是万里挑一的好郎君嘞,定会护你一世周全。”她将油纸包塞进行囊,冲潘明眨眨眼,“可要好心珍惜啊”
      林箫竹张了张口,最终只是低头抿唇:“我记住了。”
      村里把唯一的一匹马送给了林箫竹和潘明,此去西南路途遥远,光靠走路估计要走上一个多月。有了这匹马,虽说不是什么上等的马匹,不过有好比过没有。
      潘明首先跨上马背,伸出一只手到林箫竹眼前,“来,我拉你。”
      林箫竹仰头。
      朝阳正悬在他身后,将那道轮廓镀成金边。她忽然恍惚。墨绿弥烟,血色残阳,记忆里那个永远背光而立的身影……那人,不会是他吧?
      “发什么呆呢。”潘明屈指弹她眉心,趁她吃痛时一把将人捞上马背。马嘶鸣扬蹄,他双臂环过她腰侧握紧缰绳,下颌几乎抵住她发顶。
      “二位保重啊!”村民们的声音追着山风飘来。
      林箫竹频频回首。茶田、石阶、晒场……视线掠过每一张面孔,最终黯了眼眸。
      他没有来。
      潘明突然收紧臂弯,炽热胸膛贴住她绷直的脊背,拉回她的思绪:“坐稳了。”
      马蹄声碎,碾过满地斑驳的晨光。

      当马蹄声彻底消失在林间小径时,阿陈才抱着一个青布包裹,匆匆赶到村口。
      “他们,走了?”阿陈喘着气问。
      妻子走过来,轻轻碰了碰他怀里的包裹:“你手里拿的什么?”
      “不过几件旧衣裳……想着路上能御寒。”
      山风掠过茶田,掀起包裹一角。里面静静躺着一条褪色的发带。
      那日暴雨如注,瘦削的身影立在檐下,湿透的衣摆还在滴水。他鬼使神差地上前,将人拥入怀中。
      她没有推开。
      包裹深处,一支素银发钗泛着冷光。他曾笑话她不像个姑娘家,总用发带草草束发。后来赶集时,他在摊前挑了许久……
      “相公?”妻子扯了扯他的衣袖。
      阿陈猛然回神,将包裹摁在胸前,像是要压住某种呼之欲出的情绪。
      “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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