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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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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谦从没想到过,然乌会是这样,他曾在无数谍报中获悉然乌城邦的样貌,了解他们的每一条街巷,他原本以为自己对它可谓了如指掌,可当他真的来到然乌,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西域人多骑马,因此他们的城很大,大到落日看不到平川,他们的道路很宽,宽到能装得下来往疾驰的车马奔流,两旁的房子立着,面前放着漂亮的葡萄和瓜,顾谦路过那些街道的时候,常能看见载歌载舞的人群,战火不曾烧到的地方,人总是容易松弛,好像北漠和皋国的战争从来不存在,没有人能被战争左右。这里甚至很少能看见在庐州常有的凝重的脸,好像两国的交战只有皋国在恼怒,可此时此刻顾谦能在这里却又的确是由战争而起,这种错乱的感觉,让他有种莫名的短暂的困惑。
他回想,或许以往在皋国领兵时,他对北漠就有这样的困惑,在那时他就就知道然乌人对金钱渴求极少,可有听闻他们热爱珠宝,喜欢将那些红的绿的缤纷璀璨的东西戴在自己身上,这种感觉就像现在,他们的百姓,看似那样无欲无求,可他们对皋国却又是这样无度所要,这或许就是他们与生俱来的矛盾。
望着这些人间烟火,顾谦没有来地感觉到一股苍凉,他胡思乱想着,也许数百年后,已经不会再有北漠和皋国,但这些载歌载舞的人间烟火,却能一直保留下去。但很快顾谦就不敢再往下想,因为他怕自己背离留下的初衷。
这时候,江仁握了握他的手,让他回过神来,顾谦转头,迎上他轻快的笑。这时候顾谦只觉得,他到底是个北漠人,也意识到,他在皋国时其实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我们先去我的府邸。”江仁说。
顾谦看到他眼里的光芒,知道他是真的很高兴,他此刻居然并不想扫他的兴。他没说话,点了点头。但其实他真正想的是,就怕前脚踏进去,后脚就会被请出来,他想江仁恐怕误会了,他并不喜欢用这种见公婆的心情去面对江仁的生活。
其实江仁此刻也没有想好该如何安置他,他只是有些一意孤行地要把人带过来,这是他计划之外的事,他自己知道对顾谦,他本可以无情,却终究没做到,甚至他还知道,或许顾谦一辈子都无法知晓到他的用心。他想,所幸他不是商人,不然他会为此亏得体无完肤。
他们各怀心思进了江仁的家,在北漠的语言中,这里应该叫做鄂尔格,类似于宫殿的地方,梁柱上都镶着宝石,贴上了黄金,甚至超出了顾谦对富丽堂皇的理解。
顾谦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词,忍辱负重,形容江仁的。想他年少时又是质子,又是逃离,又是蛰伏,也算得上颠沛流离,也算得上厚积薄发,一路上都不曾消停。
这让他忽然有些小人的揣度——此番他带他到然乌,是不是又有些别的目的?
然而,顾谦还没回过神来,然乌的使官已经到了,估计也是久等了。北漠人喜欢开门见山,所以顾谦从这位使官身上一眼就看出了来者不善。
“赫和玛,父王找我有什么事?”江仁见着他就开口问道,可见两人之相熟。
赫和玛迟疑了一番,终于施舍般地瞥了顾谦一眼。
江仁心领神会,但没有让顾谦离开,反而说:“他是我的侍从,可以留下。”
“这……”江仁从俘虏营里升了一个人,这件事想必已经传开了,顾谦受人白眼也属正常,但这一次,他也没有乖乖离开,或许是一种面对北漠人有些虚张声势的叛逆。
“王因为旭日干王子的事还在伤心,想要见你。”
江仁早有预料:“这件事,我也正要与父王秉明,他何时能见我?”
“现在便可。不过……”赫和玛拿捏着措辞:“别的事,您也先别提起。”所谓“别的事”意指顾谦,他们对此心知肚明。
江仁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离开的时候,回过头望了顾谦一眼。
人当失去了实力,直觉就觉得变得很敏锐,顾谦从赫和玛出现开始,就觉得所谓王的召见只是江仁所要面对的其中一件事。他跟着江仁的侍女阿叶在鄂尔格里闲逛,所有江仁的侍女中,只有她还略懂些皋国话,顾谦听着她一间间屋子介绍过来,却很是心不在焉,总在想,北漠王知道他的存在吗?他会怎么处置自己?
这样想着,人已经到了一间西侧的屋子,从阿叶口中得知,这间屋子以后就是他的住所,与江仁的书房相隔不过一条小道。
顾谦听到书房二字,心思动了动,那间书房里是不是藏有他一直想要的信息?如果如此江仁把他安排在这里住下,难道是想瓮中捉鳖?可是他的身上早没有什么值得探究的情报,若江仁对他有逮捕之心,为什么又要把他带到然乌?
顾谦忽然明白,江仁对他并没有更多的信任,因为他们之间的所得的讯息仍然有那么大的差别,以至于他无法从目前的情势中判断下一步该怎么走。
就在他还在想着江仁的时候,阿叶又走了进来。
“顾侍郎,有使官想见你。”
“知道是以谁的名目要见我的吗?”
阿叶摇摇头,为难地笑了笑:“这,我们从来不便问。”
顾谦猜她在撒谎,但也没有难为她:“你跟他说,稍等。”
阿叶答应了声,便乖乖走了。
此时此刻,顾谦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好像是等了一场迟迟不下的暴风雨,此刻终于席卷到眼前了,恐怕来的人就是北漠王的手下吧。
也好,该会的人,总要会。
顾谦凭跟着阿叶走的记忆,很快到了前厅,面前一位男子,穿着与刚才的赫和玛全然不同,顾谦以前知道北漠没有朝服,但他们的官臣会戴兽骨,那些兽骨便宣示着他们的品级。而眼前这位,却没有。顾谦猜测,他应该不是北漠王贴身的人。
顾谦站在他的面前,两人都不想向对方行礼。
“是你找我?”顾谦开门见山问他。
眼前这人也不报名字,看起来毫无礼数,面目可憎,顾谦只听见他说:“请你随我去一个地方。”这人撂下这话抬脚就要走,几步后发现顾谦站在原地冷冷看着他,才奇怪道:“你怎么不跟着我?”
顾谦心里翻了个白眼:“你还没说要与你去什么地方。”
“怎么?顾侍郎还想要我们来请吗?”
顾谦笑得笃笃定定:“那是自然。”
这下倒轮到哦此人无话可说。
“另外,你受谁的意来,叫什么名字,一进门不曾与我说,我为什么要听你?我知道你们邀人也有邀贴,我没见到这东西,怎能就这样跟你走了?”
“就凭你,也想问我要这些?”这人似乎觉得顾谦说的是彻头彻尾的无稽之谈。
“就凭现在是你在请我。”顾谦脸一沉,终于让人看出了自己的难以糊弄。
只听这人冷冷地哼了一声,遂不情愿地从怀里抽出一张帖子,顾谦知道他要扔在他脚下。他抢先一步说:“我看不懂蒙文,你念给我听。”
“你!”顾谦知道,此人现在心里一定暗骂他,如果用皋国话来说,那就是得寸进尺。
那人的怒气眼看被逼到临界点,沉着气将帖子上的字据念了出来,顾谦心中将那些话化为皋国语:“诚请阿希格的侍从顾谦,至德久丝鄂尔格一见,阿尔达上。”这个德久丝,应该就是阿尔达的府邸了。
原来是阿尔达要见自己?这倒完全出乎顾谦的预料。
预料之外的事情有二,阿尔达要见他此为其一,另一件便是邀约的时机,在江仁刚离开的时候,阿尔达的邀贴就来了,难道这就是北漠王和阿尔达之间的计划吗?他此前只听说北漠王早已放权给两位皇子,如果现在旭日干的势力已然倒下,那么阿尔达的这一步棋是意在拉拢还是意在扳倒呢?
顾谦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从这男子的手中将邀贴抽出,再次看了眼上面的文字,想要知道那字里行间是否有别的意思。却在抬眼间,对上了这男子的目光,从那种目光中看到了受欺骗的羞怒。
“我是看得懂你们的字,不过我更想听你念出来。”顾谦回得心安理得,他想此行恐怕是势在必行,也无意多做周旋,反而是痛痛快快地走了,留下那个报信的男子满是不服地跟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