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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习惯一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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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雪，将一切掩埋在了梦境深处。听说朝廷新调任了一个官员，来这云舟城当城主，在那人的安排管制下，云舟城又恢复了往昔的样子。
夜幕下的街市，人流攒动，灯火璀璨。
半夏提着两坛酒从一家酒楼里走了出来。过去的他，最是怕沾染酒气，可现在，他却是越来越离不开这种东西。
他每次拿起那酒坛子，都会不知不觉的想起淮山。自从处理完绿萝和肖云的后事，淮山就离开了云舟城，再也没了音讯。
半夏顺着记忆里那条熟悉的街道慢慢走着，突然听到旁边有人叫卖着“桂花糕”。
他闻声走过去，那老板立刻笑眯眯地询问道：“公子要买桂花糕吗？”
半夏闻着那桂花的清香，脑海中渐渐浮现出苏木的身影。
见他许久没有回复，那老板惊疑的打量了他几眼，想着这人看样子不仅是个瞎子，还是个聋子。老板略显同情的摇了摇头，紧接着，便继续叫卖。
半夏缓过神来，垂下头浅浅的笑了笑后，便准备离开，可刚刚迈出两步，身后就有人拽住了他的胳膊。
他正要弄清楚那人是谁，却听到对方温雅的声音响起：“老板，麻烦来份桂花糕。”
半夏的心底轻轻颤了颤，往日里始终能让他感到安稳的苏木，如今，却让他有些仓皇失措。
苏木从老板手里接过那份包裹好的糕点后，就直接去握半夏的手，想要把糕点递给他。
可是还未触碰到对方，半夏就已经将双手负在了身后。手中的两个酒坛相碰撞，发出“咣当，咣当”的脆响。
苏木的目光顿时沉了一下，他的手指轻轻捏了捏那层散发着香甜气息的纸袋，沉默片刻，缓缓说道：“若泱在冥界火域不小心沾了一些怨气，我需要与他一同去入清峰上，化尽那些怨气，最多两日，我便能回来，你……”
苏木的话，突然戛然而止，半夏知道他要说什么，便仍是语气生硬的回复道：“你不必担心我什么，我如今已经习惯一个人了。”
话音未落，半夏就已转身离去。他一直往前走，始终没有回头，直到拐进巷子口，知道苏木再也看不到自己的时候，他才停下脚步，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拽下那层蒙着眼的黑纱，无声地吞起眼泪。
这也许是他与苏木最后一次相见了吧，半夏清楚的知道，若泱并没有沾染什么怨气，是他故意让若泱这样说的，为的只是骗苏木去那入清峰。
入清峰，又名入仙峰，那里长年生有多种灵树灵草，仙灵之气充沛，是修仙的绝佳圣地。苏木去那里，可以慢慢修出仙灵，步入仙道。
苏木静静地站在原地，眼里的孤冷尽显无余。习惯一个人，这五个字落在他的心里，瞬间猝不及防的涌起一阵苦涩。他再次低头看了一眼手里未送出的桂花糕，片刻后，将其放在了旁边老板的货架上。他望了一眼巷口的方向，烛光打落下的那道颀长的影子，让他的双眸微微一热，他垂眼笑了笑，便缓缓转身离开了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半夏才从那巷口走了出来。街道另一侧，卖桂花糕的老板注意到他后，立刻跑上前去，一面把苏木刚才留下的桂花糕往他怀里塞，一面贴近他的耳朵，大声喊道：“那公子把东西落下了，我看你俩认识，你替我把东西捎给他吧！”
半夏抬手接过那包裹好的糕点，却不知为何竟一时迈不开步子，以至于许久都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也许是谁家临逢喜事，在整个云舟城的上空放起了烟花。噼里啪啦的声音震天动地，将半夏轻声的哽咽全部掩下。
面前一个小孩咬着手指头，呆呆地抬头看着他，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半夏没有料到前面会有人，往前一步，差点绊倒。
小孩一面伸手扶住他，一面笑呵呵地蹦着道：“哥哥先动了，我赢了！”
半夏听着小孩欢快的笑语，愣了一下后，便随之笑了笑，他将手中的桂花糕递给小孩，“喏，你的奖励。”
小孩迟疑着再次咬了咬手指头，想了半晌，便慢慢接过了那纸袋，紧接着，九十度弯腰道谢，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天际间，响彻着烟花炸开的清朗。半夏听着那声音，想着刚刚那小孩的笑语，心里有个地方莫名咯噔了一下。
小时候，他也是在这个地方，忽然被一个拿着桂花糕的人吸引住目光。那男人袭一身白衣，眉眼清冷却又透着一种沉寂的温柔，他当时只奇怪那人为何要拿着好吃的糕点发呆，又为何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样久。他好奇心太重，便过去询问对方在想什么，那男人对着他笑，一面附身把手中的糕点拿给他吃，一面说了句“我在想一个心上人”。
他当时并不能明白那句话的意思，只疑惑心上为何还能有人，男人再次笑得温和如玉，摸了摸他的头，就离开了那里。现在，再想起那个人，再想起那句话，再想起那个微笑，他才恍然心酸：这命运当真对他和苏木开了一个玩笑，为了不留遗憾，他倾尽全力把最好的爱定格在了遥远的时空里，却终归错过了千年的时光，留苏木独自一人寻他百生百世。
他觉得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越来越重，重到他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曾经那些想要守住的誓言，如今就好比水中细碎的星光，任凭自己多么希望去捡起，也终究是再也触摸不到……
远离了喧嚣的闹市，被月色环绕的大海，倒是另外一番景象。
远志站在蒙蒙亮的海底深处，一脸百无聊赖的样子，抛掷着手中的小海星。四周万籁俱寂，只有几棵水草还在坚持着摇摇晃晃。
这时，忽然传来的一阵脚步声瞬间打破了这份安静。
随着脚步声而来的，是半夏悠远平和的话语：“自己在这不闷吗？陪我去喝酒吧。”
半夏的话，顿时让远志抬起的手停滞在了半空中，他愣了一下，旋即转身看去。眼前那人，站在明晃晃的水纹中，一头淡紫色的长发随着细小的波纹轻轻摇动，脸上的稚嫩气早已脱得一干二净。
远志不明白，他这里可是被墨雪天狼设下了结界，那股怨气足以抵挡六界一半的生灵，可半夏一声不响的就进来了，莫非是那结界失效了？
想了一会儿，他垂下头，小声开口，声音里满是心虚，“半夏，我……”
远志总觉得自己有愧于半夏，半夏那样信任他，把他当作知己朋友，可他却是踩着那份信任，另有所图。
感受到远志的语气里充满了愧疚感，半夏扬了扬嘴角，打断了他的话，“今天只喝酒，不谈往事。”
说话间，他把手里的一个酒坛子扔给了远志。
接过酒坛，远志心里更加惊惑，半夏精是不能喝酒的，哪怕是极少的酒气，也有可能让他们原形毕露，但现在，半夏的身上酒气盈盈缠绕，想来这些天是饮了不少的酒，可这酒竟没有奈他如何。
远志思索片刻，落在半夏眼前那层黑纱上的眸光陡然一颤，心头一个惶然的想法油然而生：难道半夏，已入了魔界。
他不敢去想这段时间半夏经历了什么，也不想莽莽撞撞的去询问什么，只默默紧了紧握住酒坛的那只手后，就借用法术，跟着半夏去了海边。
清尘的月辉下，两人坐在寂静的沙滩上。
远处那片茫茫的银河，被飘来的云雾蒙了一层素白的蝉衣，风平浪静的寒夜，冷酒穿肠，却莫名温暖了那颗跳动的赤心。
酒过三巡后，远志的胆子大了起来，那份不安的情绪也渐渐蔓延开来，他突然双膝跪地，率先打破了两人此刻的沉默：“半夏，你打我吧，千万别忍着，我远志不求你的原谅，但只要能让你心里好受一点，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半夏仍是略显慵懒的坐在那里，面色平静，慢慢饮了一口酒后，对低头不语的远志问道：“真的做什么都可以？”
远志深吸一口气，坚定地点了点头，“是。”
半夏嘴角勾起，借着酒劲，伸手捏住远志的脸颊，笑着道：“叫叔叔。”
远志的身体瞬间僵住，紧接着，下意识的扬起胳膊拽掉了他的手，一脸吃惊的模样看着半夏，心想：半夏肯定是喝醉了，才会以这种方式惩罚我，半夏也就百年，还没有我大呢，这是想占我一次便宜，可我毕竟有错在先，再说我刚刚已经答应他做什么都可以，只被他占一次便宜，有什么过分的。
他抿了抿嘴唇，半晌后，从唇齿间蹦出了声如蚊讷的两个字：“叔叔。”
也不知是因为酒的缘故，还是确实有些难为情，远志的耳朵上染了一抹绯红。
半夏没有答话，只是单纯笑了笑，笑容里透着一丝苦涩。过去的事情，一幕一幕的在脑海中浮现，有时，他不忍心去想，却还是不自由主的会想起。
他一面按住远志的肩膀，示意他重新坐下，一面语气端凝的回了句：“我早就原谅你了。”
远志的眼睛当即一热，斑驳的月色静静洒在里面，零零碎碎的闪着透亮的白光。这句话，他不知等了多久，可为什么现在听到了，心里还是堵的厉害。
他“咕咚咕咚”的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眼角漫出的笑意，顺着那滴眼泪慢慢潋滟，他终于，又可以毫无顾忌的去思念一人，又可以将那人放在心头，而不是藏在心底。
他笑着开口，语气又变得与以前一样熟络，“半夏，你不是最喜欢听故事吗，那我给你说一个龙族的传说吧。”
半夏微微向后仰着身子，两只手分别撑在身侧，依旧语气沉静道：“好啊。”
远志浅浅一笑，立刻往他身边靠了靠，盘膝端坐着讲起那个传说：“我听海里的锦鲤爷爷说，万年前，这世间是没有龙的，直到水神去了北海，利用灵力将北海的鲤鱼精幻化成了龙，才有了威震四海的龙族，只不过后来妖界屠戮人间，为了聚起海中的灵气，与妖界相抗，龙族付出了近乎全族的元神，一直到现在，人们已经很难找到存活于世的龙了，不过，天帝在大海的尽头处设了一道龙门，传言只要鲤鱼精能够跃过龙门，就可以飞升为龙。”
远志的眼里闪过一丝坚毅，“我相信有一天，我一定能跃过那道龙门，驰骋九天。”
听到这句话，半夏的双眉突然蹙了一下，脸上多了一份意味不明的神情，有那么一瞬，他希望远志这一辈子可以永远都不要为龙，简简单单的做一条小鲤鱼，未尝不是好事。但他并没有将心里的真实想法告诉远志，而是微微笑了笑，拿起一旁的酒坛子继续喝了一口酒。
不多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沉了一下后，问道：“远志，你知道墨雪天狼为何要阴阳珏？”
远志稍稍一愣，他不知半夏如何知道的墨雪天狼要那阴阳珏的事，总觉得此刻的半夏身上的气力倒是与那墨雪天狼有一点相似之处。
“他要阴阳珏，是想进入鬼界，至于为何要进那鬼界，大概是要见什么人吧，毕竟这世上不是所有的生灵，死后都要投胎转世的，有的人就觉得与其忘记全部重新开始，不如守着前世的记忆待在幽冥。”
半夏的脑海中不知为何略过了程微的样子，“要见什么人……”
他默默思索着，突然胸腔一颤，一股剧烈的疼痛感从心间弥漫。他瞬间伸手捂住胸口，神色中隐约带上一抹浅薄的惶然后，立刻急匆匆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远志对他突如其来的反应感到无比困惑，他迅速起身，看着半夏问道：“你怎么了。”
半夏脸色有些发白，低沉道了句“没事”后，竟头也不回的朝着远处稀稀疏疏的林子走去。
远志被他奇怪的举动弄的更加疑惑，刚要追上前去，就听到身后几丈远的一片岩石后，似乎有些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回头看去，眼里尽是小心翼翼，“谁在哪？”
躲在岩石后的人闻声一滞，紧接着便慢慢探出了脑袋。
“银粟？”看着那个正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来的清瘦身影，远志心里略微涌上一丝慌乱。
银粟在距离他五步之远的地方顿住了步子，垂着眼眸，摸了摸额间的几缕发丝。许久未见，两人都不知以何言语作为开场白才最合适，沉默了半晌，银粟先开口说道：“我……我是来找半夏的。”
不得不说，银粟说谎的本事一点也不高明。躲在岩石后那样久，现在半夏离开了，才出来说是寻半夏的，任凭何人都不会相信她的说辞。
不过远志并没有拆穿她，只是扬起唇畔，温和道：“你是不是又想吃东西了？”
见银粟抬眼去看他，随之又仓促地避开他的目光，他便继续笑着道：“刚好我也有些饿了，我请你去吃面吧。”
说着，他便转身朝着灯火透明的城中走去，行了几步，发觉银粟并没有跟上来，就低头一笑，扬声道：“我远志亲自下厨，你都不给面子的吗？”
此话一出，银粟紧张不安的面容下，瞬间平添上一份纯粹的喜悦，她愣了愣，急忙追上前去，默默跟在远志身后，脸上的笑容灿烂夺目。
清淡的月光下，两个人一前一后，小小的影子一点点被拉长，最后慢慢重合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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