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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刚宪与公延 ...

  •   初冬的清晨姗姗来迟,挂钟的时针转到7和8之间时,才有几缕浅白的晨光透过厚厚的窗帘。公延缓缓睁开眼睛,他看到刚宪近在咫尺、放大了的面庞,刚宪正望着自己。
      “醒了吗?”低而沉的声音。
      “嗯。”公延轻轻应了一声。刚宪的怀抱和被褥的触感都让他无比舒适,他惬意地蹭了蹭身子。额头上印上了熟悉的温热,环在身上的手臂也收紧了些,可接下来,刚宪的体温却离开了他。
      “我去做早餐,你再休息一会儿吧。”刚宪坐起身子说道。他没有告诉公延,自己早就醒来了,之前一直在默默看着公延安静睡着的脸。
      公延点了点头。他侧躺着,带着几分睡意,半睁着眼睛望着刚宪一件件地穿好衣服。他再次动了动身体,一阵沉沉的酸痛感传遍四肢。这是甜蜜的酸痛感。几天来,无论第二天是不是工作日,他们每晚都不知疲倦。其实,公延甚至愿意刚宪索要的更多些。昏暗的光线中,他望着刚宪强壮的小臂和宽厚的手掌,心中依然满是迷恋。
      紧接着,那只手为他掖了掖被角,然后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睡吧。”刚宪说。
      公延听话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嘴角带着浅浅笑意。

      公延再次醒来时,一阵食物的甜香飘进了他的鼻孔。他穿好衣服,戴上眼镜,下了床,趿着拖鞋走到厨房。厨房里的画面让他眼前一亮:刚宪正在把刚刚烤好的松饼盛进盘子里,案台上还放着一碟洗干净的蓝莓。
      “你做得真好。”公延望着金黄而芬芳的松饼,笑意也不自觉地爬上嘴角。“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做松饼的?”
      “就是不久之前吧。”刚宪简单地回答。其实,为了学会烤松饼,他私下练习过很多次。之前来公延的住处时,公延曾经烤松饼给他吃过,所以他无论如何也想亲手做来给公延尝尝。“啊,咖啡快煮好了。”刚宪看向一旁的咖啡壶,跳过了这个话题。
      吃过蓝莓松饼搭配咖啡的早餐,刚宪把餐具送到厨房,公延去擦各个房间窗玻璃上的水汽。还没等刚宪把碟子放进水池,他就听到了公延的惊呼声:“啊,下雪了。”
      刚宪走出厨房,站在公延身旁,和他一起望着打开了的窗户。清新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街道的屋顶、树枝上都覆了一层薄薄的白,此刻却没有下雪,想来这场雪是昨夜降落的。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公延抬头看向刚宪,他的眼睛亮着光,脸颊也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刚宪,我们出门走走吧。”
      “好。”刚宪合上窗户,“等我把盘子洗好,我们就出去。”
      两个人走下楼时,冷空气让他们同时打了个激灵。天空阴沉着,灰白色一望无际,夜雪洗涤过的空气却干净而潮湿,冷的清新,冷的透彻,让人的心情也舒畅而宁静。周末的上午,街道早已醒来了,路面干干净净,房檐上那层白色绒毯才保留着夜雪来过的痕迹。
      “能和刚宪一起看到今年的初雪,好开心。”公延抬起头笑道,“可惜,现在雪已经停了,不然还可以用手接到雪花。”
      刚宪看向一旁,路边正巧停着一辆小轿车,车顶还覆盖着平整洁净的白雪。“那里还有积雪,你要摸一摸吗?
      “啊,好。”公延小跑着来到那辆车旁,摘下手套,用指尖划了划车顶上的积雪。可紧接着,他皱了皱眉毛,快速缩回了手,大概是被冰到了。刚宪看着他不经意露出的孩子气的模样,不禁微微笑起来。
      重新回到刚宪身边时,公延说,想给刚宪买一条围巾,因为刚宪之前那条有点旧了。其实刚宪觉得还好,但他也很想带些什么两个人共同购买的东西回去,于是他点了点头。两个人来到附近的商场,找到了售卖围巾的柜台。刚刚入冬,各种颜色、材质、款式的围巾就已经陈列得满满,洋溢着独属冬季的温暖气息。挑选了一会儿后,公延看中了一条深灰色细毛线织成的围巾,刚宪摸了摸材质,的确柔软细腻,只是似乎太长了点。不过,刚宪还是决定买下这条,一方面是材质很舒服,另一方面,这条围巾毕竟是公延为他挑选的,如果自己系上它可以让公延看了喜欢,那他自然是非常乐意的。
      时至中午,两个人买过围巾后,在一家餐厅吃了午餐,然后才回家去。到家之后,公延取出那条围巾,替刚宪系好,左右看了看,连连说非常好看。可是接下来,公延却解下了围巾的一段,把它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刚宪这才明白,原来公延是希望两个人能够戴同一条围巾,这才选择了一条很长的。可是,他却看到公延的神情似乎有点失望。
      “怎么了?长度不够吗?”刚宪问。
      “不……长度倒是够的,只是,我们似乎还是离得有点远……”公延有些难为情地回答。他原本的想象中,两个人戴上同一条围巾后,可以像电影海报里那样亲密地贴着脸颊。可是,他们身高的差距实在太大了点,因此他们之间那段围巾只是不上不下地悬在半空中。
      刚宪略一思索,明白了公延的意思。他解下自己的那段,让公延在手里拿好,然后把他一把横抱了起来。
      “好了,现在你可以给我戴上了。”刚宪说。
      身体忽然悬到了半空中,公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好在,刚宪的手臂抱得很稳。他有些忙乱地替刚宪戴好围巾,这次,围巾果真把他们亲密地连在了一起,很近很近,就像公延独自时想象过很多遍的那样。
      公延开心地笑了。他搂住刚宪的脖子,贴着他的脸颊蹭了蹭。

      星期天晚上,两个人结束了那件激烈而甜蜜的事,尚还沉浸在余韵中。公延的额头抵着刚宪的肩膀,手臂缠着他的胳膊,于享受之中,却又生出了几分忧愁。
      已经五天了。刚宪来到自己的住处,已经五天了。这就意味着,还有九天,刚宪就要离开了。公延环顾着这间公寓的卧室,比起五天前,添了不少刚宪的衣物和生活用品,让这个不大的空间显得拥挤了很多。每每看到自己和刚宪的物品交错摆放在一起,公延的心中就会生出一种隐秘的幸福感,仿佛他们已经能够一同生活。一想到这些物品不久就会从自己的住处消失,公延就非常难过。
      对于赤木刚宪与木暮公延,这是高中毕业后的第七年,也是他们互相确认心意后的第七年。大学期间,他们度过了一段美好的共同生活的时光,毕业之际求职时,却因为某些阴差阳错的原因,刚宪去了一家位于名古屋的汽车制造公司,公延则留在当地的一家设计公司。尽管两个人的感情丝毫没有变淡,物理上的距离却就这样拉开了。
      两地的距离不过两个小时的车程,通常情况下,每隔一两个星期就可以共度周末。可是,这对于相爱的人却也太久了些,他们盼望的是能够每天一同入睡、一同醒来。何况,工作忙起来时,两三个月见不到面也是有过的事。眼下正是如此,刚宪的部门方才进行过一个漫长而复杂的测试工程,他们已有两个月没有相见。好在,项目结束后,参与这个项目的核心成员获得了无比珍贵的、两个星期的休假。离开公司的当天,刚宪就坐车回了神奈川,来到公延的住处。一踏进门,两个人就紧紧拥抱住了彼此。
      最初的几天,自然过得比巧克力蛋糕更加甜蜜。公延每天上班,沿途见惯了的景色都变得闪闪发光,面对繁重的工作也多了不少干劲。下班后,只要没有特殊情况,他总会第一时间乘车回家,因为他的刚宪在等着他。回到家后,他们几乎每分每秒都要待在一起,即使是最平淡的小事,他们也享受对方在身边的感觉。
      可是,他们谁都明白,这样的时光只是暂时的。假期结束后,他们依然要分开。一想到入睡时身边没有刚宪的体温,公延就非常难过。
      “如果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那就好了。”公延把玩着刚宪的手指,小声说道。
      刚宪翻过身,面对着公延,如同安抚般摸了摸他的头发:“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应该不会太忙。到了周末,我还会来的。”
      “嗯。”公延低低答应了一声。刚宪的话让他心中有了些许希望,但却没能完全敞亮起来。毕竟,他盼望的是他们能够每天生活在一起。他向刚宪凑得近了些,贴着他的胸膛,去体会对方肌肤的温度和触感。
      忽然,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自己,可以离开现在的公司,去刚宪所在的地方工作吗?
      公延的精神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他们以前也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想法,但考虑到种种因素,最终都暂时搁置了下来。可是,这一次,这个念头却前所未有的强烈,让他难以抗拒与放下。
      直到入睡前,这件事仍然在他心头徘徊不去。

      第二天早晨,公延走出家门去上班。一个星期前,行道树的叶片就落尽了,空荡的枝杈裸露在寒冷的空气中。乘上列车,阳光淡淡,树木和沿途的房屋一同向后倒退着,更远的地方,蓝色的海面在薄薄晨雾中闪着微光。
      这一切映入公延的眼睛,他心中浮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自己,真的要离开这些看惯了的风景吗?这是自己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已经不再有什么新鲜感,可一想到自己将要远离这熟悉的城市与街道,心中却翻涌起了深深的不舍。尽管交通很方便,乘上车,很短时间就能回来,可“生活”与“旅居”,终究是不一样的。
      话说回来,刚宪不是早就体会过远离故乡的感觉了吗?最初在陌生的城市工作时,他一定很孤单吧。
      心绪复杂地来到了公司,推开办公室的门,走到自己的工位前,打开电脑。公延的脑海被种种思绪塞得满满,这一系列动作几乎全凭身体记忆完成。就在他即将坐下时,一旁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木暮君,今天看上去似乎不太有精神啊。昨晚没休息好吗?”公延的一个同事说道。那是一个中年男子,属于木暮的前辈,性格开朗随和。
      “睡眠质量是很重要的呢。”一个留着短发的年轻女子笑着接过话,“前几天,木暮君看上去心情特别好,是不是女朋友来找你了?”她在大学毕业之际就结了婚,有一个正在上幼儿园的女儿,但却一直都没有退出职场。
      如同早晨的招呼一般,办公室其他同事也都表达了对公延的关心,他一一回应了大家,心中既温暖,又有些难为情。与其他冰冷复杂疏离的职场关系不同,公延和他的同事们一直相处的很融洽,他们既是同事,也是朋友。
      如果自己去名古屋工作,不就也要远离这些可爱的同事们了吗?爱人与同事,亲疏程度自然不同,可公延心中不可能没有一点难舍与惜别之情。能够在舒适自在的人际氛围中工作,公延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幸运。工作上难免会遇到种种不开心的事,而友好的同事关系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他的烦恼。
      公延的心情更复杂了。电脑屏幕亮起来了,他却什么都看不进去。一整个上午,他都难以集中注意力。直到下午,忙碌的工作使他暂时忘记了这件事,他才终于得以沉下心。
      下班后,公延收拾好随身物品,离开了公司。天色暗下去了,傍晚时分又起了冷风,公延走在面带倦意的人群中,心中漾起了某种温暖的期待——到家之后,就可以见到刚宪了。
      打开家门时,刚宪正在把晚餐端上桌子。刚宪系着公延平时用的围裙,看上去似乎太小了些,不太合身。公延望着他,不由得满心温柔。自从刚宪来到自己的住处,工作日都是他做早餐和晚餐。公延说,让我来吧,你前一段时间很辛苦,应该好好休息。刚宪却说,你每天都要上班,而我在休假,所以当然应该我来做饭。看着男人一脸认真的样子,公延明白,自己接受他的照顾才能让他更开心。和刚宪在一起时,公延总能感到自己是被爱着的。
      ——如果每天回家后都能见到刚宪,那该多好。换下外套、洗过手、交换过一个轻轻的亲吻后,公延在心中默念道。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记起刚宪留在这里的时间,又减少了一天。
      已经平静下的心再次狠狠地揪了起来,公延顿时很难过。自己舍不得其他事物,可是难道又能舍得和刚宪不在一起生活吗?

      这两天,天空阴沉得厉害。天气预报说,明天晚间或将有降雪。公延满怀期待,因为他很想和刚宪一起在雪中漫步。雪花飘飘,两个人喁喁细语,并肩走在同一把伞下,这是多么浪漫啊。
      与此同时,公延所在的部门即将完成这段时间一直在进行的项目。在即将交稿之际,每个人的工作量都加大了,精神也紧绷着,却又有种莫名的兴奋感。毕竟,结项后,大家都可以暂时松一口气。
      恰好,交稿日正是预报有雪的那天。刚宪和公延约好了,等公延下班后,两个人在外面吃顿精致的晚餐,然后看一场剧情有趣的电影,再一同踏着雪回家。坐在床头安排好这样的约会计划,公延开心得像个从未见过雪的小孩子,直到刚宪主动关掉灯,捏捏他的脸说快睡吧,你明天还要上班。
      到了第二天,下午三点左右,设计方案提交给了公延他们的部长,他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提交过设计稿后,办公室的人们都放松了下来,开始小声聊起天。公延踱到窗边,抬头望着阴沉欲雪的天空,心思早就远远飞到了公司外。想到再过两个小时就可以见到刚宪,他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木暮君,看起来好开心呀。”有人忽然开口说道,还是那位年轻的女同事,“果然,一会儿是要见女朋友的吧?我没有说错吧?”
      办公室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公延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笑着回到了工位。
      下午四点半,就在大家都已经悄悄收拾好公文包时,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部长走了进来,“木暮!”
      公延连忙站起身,“我在。”
      “你出来。”抛下这句话,部长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公延忐忑不安地跟到了部长办公室。一进门,部长就把一叠纸甩在桌子上,从中抽出一张,用手指点了点,“木暮,这一部分是你负责的吧?”
      “是的。”公延说。他的心中忽然产生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客户看过电子稿了,你这部分让对方很不满意。”部长的声调提高了几个度,语气也变得严厉了起来:“你是怎么回事?”
      公延一下子懵了:“部长,我……我就是按照客户的要求设计的啊。”
      “那为什么对方唯独说你的不行?你这是究竟是态度问题,还是能力问题?”
      “……”公延一下子觉得百口莫辩。这段时间来,他为这份稿件投入的时间、精力与心思,果然只需要他自己明白就够了。
      “部长,我可以和客户通个电话吗?我想稍微解释一下我的设计思路。” 公延的额角渗出了汗,他还想再做一下最后的挣扎。
      “免了,你直接重新来吧。明天早上,我要见到新的完成稿。”部长斩钉截铁地说。
      “那,对方有没有说希望我怎样修改呢?”公延实在有些担心自己再做无用功。
      “没有,还是原来的要求。”
      公延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晚上七点半,夜幕早已降临。办公室冷冷清清,只剩下公延一个人。
      从部长办公室出来后,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自己今晚要加班,让刚宪先吃饭,不必等自己了。不用说,他们的约会也像肥皂泡般啪地破灭了。公延没时间为此失望,因为他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完成这份稿件。要在明天早上提交完成稿,工作量实在是不小。他甚至顾不上去吃饭,只吃了两块自己抽屉里的威化饼干。
      窗外,霓虹光转,风吹雪飘。可是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三个半小时后,按下保存的按钮,公延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长时间注意力高度集中的工作让他让他很疲惫,他稍稍舒展了下身体,肩膀和腰椎都酸沉不看,眼睛也干涩得快要睁不开了。一直都没有吃晚餐,他现在已经感觉不到饿了。
      公延看了一眼时间,离第二天还剩不到一个小时。他快速收拾好东西,关上电脑、灯和门,离开了办公室。走廊上的声控灯明晃晃地亮起来,公司大楼内静静悄悄,只回荡着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尽管开着暖气,可还是莫名显得有点冷。公延朝窗外随意看去,那里已是白皑皑的一整片。比起低落和沮丧,他的心中更多是一种平静的麻木感。在他的行业,这种事实属常见。他甚至有些庆幸,自己的效率还算高,能够在今天结束之前完成工作。
      走出大楼正门,雪仍然没有停止。公延紧了紧围巾,轻轻呼出一口白气,迈开了脚步。城市的灯光渲染着夜空,使其显现出一种粉橘色的灰。雪雾迷蒙,公延一步步地走着,他却看到,前方似乎立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公延的心跳了起来。他仍然保持着原本的步速,直到他看清楚,那人正是刚宪。
      “刚宪……”他轻唤道,声音略微沙哑。“你在等我?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刚宪也走到他身旁,为他撑上自己手中的伞。“做好晚饭之后,我就来了。本来,我没想在离公司这么近的地方等你,但现在已经很晚了,所以就无所谓了。”
      “……你等了这么久?就站在雪中吗?”
      “因为不知道你具体几点回来。下着雪,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回来。”
      “其实,你不用来的,真的……”
      “没事,我穿得很厚。”刚宪安抚般地说道。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前,那里系着长长的、厚实的深灰色毛线围巾,正是公延为他挑选的那条。“你吃饭了吗?快回家吧,我给你热一下晚饭。”
      公延静静地望着刚宪,直到心中的白雪融化成温暖的春水。他轻轻点了点头,“嗯,我们回家吧。”
      夜深了,街道上行人寥寥,偶尔有汽车慢慢地驶过。最后一班电车已经停止运营,他们只能走路回家。雪花闪闪烁烁,如同繁星的碎片,落满了透明的伞面。冷风朝他们不住地吹着,两个人紧紧挨着彼此,同时低下了头。公延看到,脚下的地面已经变成了白色,每迈出一步,都能听到轻微的咯吱声。他想,他们身后一定留下了两串长长的、白色的足迹。
      无论如何,他们终于还是一同在雪中漫步了。公延忽然觉得心情变好了许多,他无声地笑了起来。公延是个爱笑的人,面对上级、面对客户、面对同事、面对各种各样的陌生人,他总会面带谦和的微笑。只是,许多时候,他的笑容都让他稍微有些疲惫;而在刚宪身旁时,他才能真正放松下来,他的笑容才是全无修饰的。
      公延的眼睛有点酸。他想,他是离不开刚宪的。

      然而,或许是因为在雪中站立时着了凉,第二天,刚宪感冒了。
      这样一来,他不得不卧床休息。不仅没法再给公延做饭,反倒需要公延来照顾自己。“对不起。”他躺在床上,低声说道。
      “你在说什么呢。”公延轻轻摸了摸他短短的头发,“别想那么多,好好休息一下,很快就会好起来了。”他的语气温柔得像在对待孩童。
      不知道是否该说幸运,公延这次的设计稿满足了客户的要求,上级也没有再找他的麻烦。他接下来没什么紧急或重要的工作,因此可以早早下班回来照顾刚宪。其实他一直都想这样做,爱一个人时,公延总想去照顾他。
      刚宪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听着公延在房间中发出的窸窣声。他的头很晕,眼睛很痛,强壮的四肢也少见的失掉了力气。刚宪的身体向来很好,如果仅仅是在雪中站了几个小时,其实完全不至于因此而病倒。他明白,自己眼下状况的真正原因。前段时间,由于气温变化外加熬夜工作,刚宪稍微有些感冒。感冒最需要的是充足的休息,而他的工作恰恰到了最紧张的阶段,自然无法因此而请病假。刚宪吃了点药,也就挺过来了。只是,当时的病症没有彻底好起来,一旦稍微着了凉,就成倍地复发了。
      给公延添了麻烦,刚宪多少是有些歉疚的。可是,他却也暗自享受着公延的照拂。独自在名古屋工作时,无论是遇到什么烦心事,还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都只能一个人扛着。而现在,公延轻柔的声音与细心的双手就在自己身旁,即使身体有些难受,也称得上某种幸福吧。
      刚宪渐渐睡着了。他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梦中,他来到了一条黑暗、陌生而寒冷的街道上,没有灯,连月亮和星星都不见了影子。身旁空无一人,他少见地不安了起来,焦灼而惶惑地四处寻找着公延。可直到他跑得气喘吁吁,无论哪里,都没有公延的身影。
      刚宪猛地清醒过来。他握了握拳,掌心空无一物;转头看向床前的椅子,亦是空空荡荡。
      ……好在,自己依然躺在公延的床上。刚宪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些,他想说些什么,嗓子却干涩地发不出声音。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被推开了,公延走了进来。“刚宪,你醒了?”他连忙来到刚宪身旁,放下手中的水杯,摸了摸刚宪的额头。发现对方的体温还算正常,公延松了一口气。他扶起刚宪的肩膀,在他背后放好靠枕,帮助刚宪坐起来。然后,他把那杯温度适宜的水递到刚宪手中。
      刚宪喝完了水,他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了。可他却只是看着公延,一句话也说不出。
      “该吃药了。”公延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为他又倒了一杯水,把水杯和药片一起递给他。刚宪吃过药后,去了趟卫生间,然后在床上重新躺了下来。公延为他掖好了被角。
      “刚宪,睡吧。过一会儿,我再上床睡觉。”公延说。
      刚宪点了点头。这时,公延注意到刚宪的一只手还露在被子外,他拉过被子,想要盖住这只手。没想到,碰到那只手的瞬间,公延就被紧紧握住了。
      公延微微一怔。他看向刚宪的脸,对方已经闭上了眼睛。公延默默凝视着他,然后回握住了他的手。他想,直到刚宪再次入睡,自己都不要离开了。
      “睡吧。”他轻语。
      房间中,灯光安静着,两个人也安静着。公延想,刚宪是离不开自己的。

      刚宪的病很快好了起来。他回名古屋的那天,也终于还是到了。
      拥抱、亲吻过那么多次,也没法阻止分离的时刻到来。送刚宪去车站的路上,公延简直想对他说,我和你一起走吧。
      可他终于没能说出口。回到租住的公寓后,房间里只剩下自己的生活用品,他的心中亦是空空荡荡,若有所失。当晚,公延一直辗转反侧。他想,难道他们真的只能一直分居两地吗?如果真的能够和刚宪一同生活,即使要他远离家乡,即使工作更繁重、辛苦些,他也愿意。可是,现在的就业形势并不乐观,想要辞职另找一份工作,实在不容易。
      说到底,这才是让把他们分隔开的根本原因吧。反复地想着这个问题,直到后半夜,公延才在苦恼与疲惫中入睡了。

      他没想到,这样的机会真的出现了。
      那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周末的上午,公延在家翻阅着当天的早报。就在他将要合起报纸时,一则印在角落里的招聘信息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家位于名古屋的设计公司在招聘职员,地理位置也好,专业也好,几乎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公延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他紧紧捏着报纸,一遍遍地读着那则招聘启示。读完第五遍时,他终于大致掌握了信息。那是一家新成立的小型公司,所以在紧急招募职员。无论薪资待遇,还是稳定程度,都远远不及自己现在的公司。难道自己要去那里工作吗?
      可是,在那里工作,可以和刚宪一同生活。仅仅这一点,就胜过了一切。
      公延觉得自己一刻都坐不住了,他似乎还从未有过这样冲动、沉不住气的时刻。这本该是个需要慎重考虑的问题,可眼下有一个和刚宪一同生活的机会,这个机会对他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他隐约感到,错过了这一次,自己将再难拥有同样的机会。
      他立刻请了假,前往名古屋参加面试。面试当天就出了结果,公延通过了。这一天,他没有去见刚宪,更完全没有对他提过这些事。回神奈川的列车上,他想,自己很快就能把这一切细细讲给刚宪听了。
      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公延几乎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就辞了职。同事们为他开了个欢送会,问他究竟为何要辞职。公延望着他们笑了,声音不大、但却清晰地开口,因为他要和他的爱人一同生活。
      自然,公延是舍不得他们的。收拾行李的那几天,他经常独自愣愣地望着冬日的天空和大海,他也舍不得他的家乡。看着这间公寓一点点变得空荡,他甚至也留恋起了这些生活过好几年的房间。可是,为了刚宪,这些全都可以放弃。
      他向来是个处事谨慎的人,可他这次却冲动了。遇到重要的问题时,他总会和刚宪商量,可他这次却独自决定了一切。
      请原谅我的冲动、任性、自作主张吧。公延在心中对刚宪默念道。我来到你的身边,你也会开心的吧。
      月历只剩下最后一页,还有两个星期就到新的一年了。公延想,就把自己当作给刚宪的新年礼物吧。

      这间住处搬空的那天,公延也要离开了。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合上门之前,他再次环顾过每个房间。窗户玻璃上依然凝着一层薄薄的白气,公延望着窗口忧伤地笑了笑,因为已经没有擦去白气的必要了。
      忽然,他想起,刚宪上次住在这里时,寒冷的夜晚中,他曾经在玻璃上写过两个人的名字。赤木刚宪,木暮公延,还有一把带着爱心的相合伞。那天,刚宪早早躺在了床上,所以没有注意到他在做什么。
      公延微微笑了,他的心忽然变得像阳光一样敞亮。他走到窗前,抬起手,在那层白气上再次写下他和刚宪的名字。写完之后,他弯着头,眼含笑意地看着这两个名字,然后转过身,合上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公寓。他要去见他的刚宪了。
      白气写就的字迹短暂而脆弱,大约十分钟左右,这些字迹就会消失不见。很快,这些房间也会迎来新的租客,开始属于其他人的故事。可在曾经的痕迹被彻底抹去之前,那两个并排在一起的名字,永远地留在了公延的记忆中。
      就像赤木刚宪与木暮公延,将会永远在一起。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刚宪与公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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