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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心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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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
笔尖点落在课桌上,顾初妄半枕着胳膊睡着了。
他是真的累,为了比赛,直到昨晚还争分夺秒地刷着往年真题,一遍又一遍。
时柠边右手支着脑袋,身子略微侧过去,后背撑墙,观察起顾初妄的长相。
鼻梁高挺,眉骨清秀,从耳后到下颚线的线条清晰突兀,秋末暖阳占满了顾初妄的脸庞,金色的小绒毛熠熠围了一圈,碎发略发金黄,散在睫毛边,窗外微风轻飘而入,发丝随之向前掀起。
半晌,他总结出两个字——又野又匪。完全不像个能学进去习的孩子。
他的影子倒映在顾初妄半个脑袋上,余下的黑阴影依次斜在椅背、倾在地面,起起伏伏。
未涉情爱的时柠边突然冒出个流氓想法。他侧过脸,身体渐渐前倾,看似不经意地翻动书页,而时柠边的影子却吻上了顾初妄。
影子代替他吻了这位少年。
时柠边很快感到罪恶感,偷摸瞧去。
可能顾初妄在半睡半醒中感受到了时柠边强烈的目光,眼睫微微一抖,下一秒他半睁开眼,和时柠边来了个“神情”对视……
“…………”看个毛线??
“…………”
很快,俩人尴尬地别开脸,同时直起身,握住笔,抬头听课。整个过程不过三秒,但动作却出奇地统一,刹那,气氛凝固到了极点。
还好英语老师及时说道:“前后四人一组,翻译阅读文。”
顾初妄和时柠边转过身,同栾希他俩翻译在时柠边眼里的“外星语”。
晚上十一点放学,时柠边背上书包,留下身后凄凄清清的长廊,低声问:“几点的飞机?”
顾初妄眼皮发沉,回他一句:“早上八点。”
“那我送你……”
没等时柠边说完,顾初妄打断他,笑道:“好好上你的课,落地给你发微信。嗯……”
顾初妄想了想,对他挑眉,“吩咐”道:“祝我好运。”
“祝你好运,初妄。”时柠边虔诚地说。
顾初妄一愣,随后认真应道:“好的。”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出校园,往各自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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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顾初妄拉着黑色行李箱,和学校的人集合后坐上了飞机,飞往比赛城市。
五个小时的飞行,顾初妄盖着毛绒毯子似醒非醒地睡了一觉,一落地,便下起冰冷刺骨的寒雨。
——不是个好兆头。
顾初妄狠狠打了个哆嗦,把拉链拽到下巴,帽檐压得更低,黑口罩让他免于被冰水扑脸。
一行人猫腰坐进学校准备好的专车,前往酒店休息,准备明后天的全国性大型数学竞赛。
酒店是主办方预定的,酒店为所有参赛选手准备了房间,并提供一日三餐的健康饮食,顶层甚至还有健身房与娱乐区。
顾初妄单肩背着纯黑书包,低头给时柠边发消息:到酒店了,放心。
刚发过去,时柠边很快回复:谁担心你了??我怕你死了,我那十几万没人还我。
顾初妄发给他个死亡微笑,静音锁屏,大步走进电梯。
电梯内有两个女生,互相挽着手,在顾初妄背后小声谈论着什么,半晌,一个短头发戴眼镜的女生对他说:“你也是参加比赛的?”
顾初妄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淡淡道:“嗯。”
“加个微信,趁比赛前研究研究题?”
这女生倒也是外向,直截了当要上了微信。她身旁的女孩拽拽她的袖口,提醒她注意一点。
顾初妄无声地叹了口气,抬手瞥了眼表。他尽量保持耐心,计算着时间,说:“距离比赛还有十九个小时,去掉睡觉用餐以及准备的时间,还剩不到两个小时,唔……我觉得完全没必要研究了——要是你真的需要研究,那你得比赛弃权了,要不输得会很惨。”
他的语速不紧不慢,说完恰好电梯到了,“叮当——”一声过后,顾初妄头也不回地走出电梯,踩踏在丝绒地毯上。
整个过程像是排练了上十遍才会如此恰到好处,实际上顾初妄一点没准备。
剩下两个女生四目相对:“………”
房间是单人间,一张铺着白色被褥的大床摆放在正中间,床头有个小圆木桌,卫生间在门边。
顾初妄大致扫了一眼,很快注意到半拉着窗帘后面有个小阳台,隐约能看到一把木藤椅。
他把行李箱打开,脱下浅色卫衣,换了套干净衣服,简单收拾一下准备着到点集合。趁着空闲时间,他和时柠边聊起了天。
一打开微信聊天界面,发现刚才时柠边最后也还了他一个死亡微笑。他轻笑一声,打字:好好好,你说得对。
——发送。
然后又发了一条正经话:最近告诉小休吧,让他做好准备,等我回去我们就带阿幺做手术。
另一头正在上课的时柠边刚要怼顾初妄上一句,没想到他下一句说了这么认真的话,时柠边思考片刻,抬头瞄了瞄讲台老师的视线,确认安全后,再次单手操作打字:我今天就告诉。
S:阿幺最近状态很好,不说很疼了,感觉是个好兆头。
顾初妄盯着新一条发来的长框皱眉,这表情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
.:希望成功。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一看时间不够了,匆忙结尾:你先上课,不聊了,我该去楼下集合。
S:〔好〕
是一个简单的手势动图。
时柠边刚发过去,下课铃就响了起来,他看了看身边空着的座位,沉默半晌,找班主任要请假条去了。
同桌不在真他喵没意思。
死磨硬泡终于从李老师手中拽出请假条,踩着上课铃奔出校门口,感觉脚下带风。
他手枕在脑后,耳朵里塞着耳机子,那音乐狂躁得都漏音,但他丝毫不关心自己脆弱的耳膜,等悠闲嚣张地走到大院门口,那点不羁才算收敛起来。
“休!”时柠边冲里面喊,“出来!跟你说件……”
他发觉出异样。
院子里竟一个小孩都没有!
头顶的太阳赶上红光炭火,亮得要命,这大晴天孩子们怎么可能不在院子里玩!?
他想着,下一秒一把推开吱吱呀呀上了锁木门,锁头已然陈旧生锈,不禁蛮力,他使劲一挣便开了。
迅速扫视一周。
孩子都在屋里呆着!
还好还好……
他拉过一个小胖墩:“小胖,小休哥呢?”
胖墩愣了几秒,想起来眼前这个大哥哥是谁了,傻乎乎地笑:“小休哥说他去带阿幺回来,不让我们出屋,嘿嘿嘿——”
带阿幺回来?阿幺去哪儿了?她那小体格能去哪??
时柠边又问,略带焦急:“说去哪儿了吗?”
“……哪儿?什么哪儿?哥哥每次回来都带好吃的!”胖墩吸了吸鼻子。
时柠边面无表情。
他旁边站着个女孩,女孩跑着小碎步,挂着个红扑扑的脸蛋,气喘吁吁道:“职、职高……小休哥以前去过那里接阿幺妹妹。”
这个女孩扎着两个翘辫子,看着比阿幺大,自然懂得比较多,说话也不像胖墩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时柠边一听,眉头紧皱起来:职高?
他以前没听顾初妄提起过,现在想仔细问一下女孩也来不及了,小休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他转身,卷起北方携有冬天温度的风,撞着寒风暖阳,冲了出去。
十月底,马上要进入十一月份的初冬。
时柠边已经把毛衣套上了,外面裹着一件黑白相间的薄棉服,黑色工装裤,蹬着休闲活力的帆布板鞋。三步并两步,在人流中穿梭,余光能看见行人呼出的白雾,比烟雾淡、温度凉。
这阳光貌似在寒日并不起作用,多的只是刺在瞳孔里的光。
逆光奔跑,拐角处瞥见一群乱糟糟的人,有染黄毛白毛红毛各种毛的小青年,还有纹龙纹凤纹蛇各种猛兽的大汉,时柠边心里一突,嗅到到不妙的味道,但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
时柠边:“小休?”他试着喊了一嗓子。
短时间的说话声后他们缓慢转过头,似是嗤笑地看去,眉头挑得老高。缝隙间时柠边看见衣衫不整的小休,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操!”他一个箭步冲去,搂过脸上满是巴掌红印的小休,那股子嗜血的劲再次占领时柠边全部的心思。
青年围过来,大力拉扯时柠边,戏谑道:“一起来不?”
时柠边低下头,只是短暂的一秒后,他整个人站直,没了以前懒散的驼背,气势有些咄咄逼人:“好玩么,欺负人就这么好玩?”
一拳挥出去,不解气,又出了一拳。两拳打出去,一帮人已经反应过来,拉拉扯扯地将时柠边按倒在地,狠踹了几脚。
“装什么逼!老子泡妞的时候你不知道在哪和稀泥呢!”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揪着时柠边领子,准备把他往墙上磕。
吃亏是一定的了,大不了回头再找回来,现在小休还不知道怎么样不能硬干。
时柠边心说着,紧接两眼一黑,浓稠的液体顺着太阳穴淌下,火辣辣的。
他最后的意识仿佛听到阿幺在喘,喘了几声耳边响起嘈杂的脚步,没过多久,恍惚视线间红蓝警车伴着警鸣冲向自己。
“完了……!我们杀人了!!”
“快、快跑啊啊!”
*
手术室的红灯终于灭了,半晌从里面推出病床,一个人身突兀地盖上厚重的白布。
“无生命迹象,宣布死亡。”
小休瘫倒在地,痛苦地搓了几把脸,确认一切都属实,泪腺像反应半拍,断了弦般掉落的泪珠子,砸在地板上。
“那么好的孩子,她那么好……”
时柠边安静地听着,脑袋脸上一切空白,语言组织已然失灵。
漫长的人生,于枯叶里看到尽头,终在初雪归向独属她的安宁世界。
漫漫何其远,唯唯寒彻骨。
愿希翼赴天,音与亡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