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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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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洗漱过后回了里屋,三凤从床头拿过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毛衣递给他。
“哥,你试试。要不合适,我拆了重新打。”
郭建峰接过毛衣,打开,这尺寸,就是他想让给她穿都不行,够穿两三个她了。看着她亮亮的眼睛,他把那句“毛线是让你给自己打的”咽了回去,对她笑了一下,然后脱了罩衣开始试毛衣。
羊毛线软和,下针力道均匀,大小比较他身形略为放了放,他穿上后活动了一下肩膀双手,对三凤说:“织得很好,暖和,很舒服。”
三凤听他夸,高兴得不行。
五凤今天下午睡了,这会还不困,在床上闹腾,扒开自己的灯芯绒罩衣,指指自己身上的毛衣,叫:“五凤也有,五凤也有。”
三凤走过去,帮她解了罩衣,又把毛衣脱了,让她穿着白棉布做的长袖秋衣秋裤钻被子里。
郭建峰不知道打自己这件费了多少毛线,他有了,五凤有了,三凤呢?
“你自己没打吧?我下次再去弄毛线。”
三凤给五凤掩好被子,走到排柜那,打开柜子,取出自己那件出来给他看。
“哥,我也有呢,毛线够,还给五凤打了条小围巾。”
“等我再弄些毛线回来,你和五凤再织一件,有个替换。”总不能一件穿完秋冬春三季。
三凤心说别人一件旧尼龙毛线衣都难得,咱们这还是好毛线呢,这可是娟子姐说的。
“不用,哥,咱们还有棉衣,等转冷了,换上棉衣,我们就把毛衣脱下来洗晒一下。晚上我都给摊开晾着通风了,反正毛衣穿里边,不容易脏。”哥辛苦赚的钱,不能乱花了。
现在确实不太宽裕,郭建峰没再坚持,又问她:“你和五凤还有什么缺的?”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但一时半会就是想不起来。
“哥,我们没什么缺的,都好着呢。”吃得好穿得好,和过去一比,这可是神仙日子了。
郭建峰把毛衣脱了搭在床架子上,和她说:“嗯,好就行,要缺了就说。快睡吧,明天你上学呢。”
三凤也脱了罩衣毛衣躺下。
郭建峰看她脱衣服毫不避讳他,把他看的跟五凤似的,心塞,反复告诉自己:她还是个孩子,她还是个孩子。
他听着两姐妹均匀的呼吸声想着自己的心事,上辈子虽然活到了九几年,但开始在部队里,退伍回来也是整天关着自己,在赚钱一事上并没有什么优势。上次投机买的金表,现在也没有合适的机会脱手挣钱。倒是给三凤买的那三件衣服还有他简单记下的那些衣服样式,经供销社娟子一搭桥,卖给县里裁缝,换了她和五凤一人一件灯芯绒罩衣。将来五凤也要上学,房子要修整,缺钱的地方多着呢。
脑子里乱糟糟的,他迷迷糊糊地睡了,然后半夜听着有谁在哭,立刻惊醒,一个翻身起来,点了蜡烛,看到是三凤跪坐在床上哭,他急得不行,慌忙问:“三凤,怎么了?”
三凤满脸都是泪,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朝他这边看了一眼,哀哀戚戚地说:“哥,我快要死了。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五凤。”
郭建峰被她这话吓出一身汗,但仔细瞧过了,她虽然在哭,但身体却看不出哪里难受的样子,语气有些重:“别瞎说,好好的怎么会死,是不是做噩梦了?别怕,哥在。”
三凤摇摇头,眼泪还在不停地落。
“哥,真的,我快不行了,我对不起你,都没给你生孩子,也没给你挣钱报答你。”
“越说越扯,你还是个孩子,生什么孩子,你哪里不舒服,和我说。”
三凤又抹了一把眼泪,手撑床板跪着后退着往床下去。
郭建峰也跟着下床,三凤走到窗户下,从木盆里捡起一条沾满血的裤子转身拿给他看。
“哥,我里面流血,活不了多久了。”他们村有人去石矿上工,从崖上摔了下来,看着没啥外伤,但熬了两天就死了,医生说是里面出血,治不了。
郭建峰一看这裤子,窘了,总算想起自己忘了哪件事,上回想和她说吧,自己窘迫说不出口,纠结第二天怎么开口让大伯母来和她说这事,结果潜意识地就把这事给忘了。
郭建峰挠挠头,尽量放柔声音和她试着解释:“三凤啊,你还记得有次我问你,月事来了没有?”
三凤还沉浸在自己要死了没法照顾五凤没法报答哥的难过遗憾中,没回过神,啊了一声没回答。
郭建峰继续抓头,狠了狠心忍着窘迫一口气说完:“你这个就是月事,代表你是大姑娘了,不是受伤了,那个地方把这些不要的血流了,换一换,三凤的身体就更好。以后每个月都会来一回,你先用纸垫一垫,多放点纸,我们明天不去上学,休息一天。你肚子痛不痛?”他对这个也不太懂,只能这么解释。
三凤听他说到不是受伤了,回神了,抓着脏裤子怔怔地问他:“不会死吗?”
“当然不会,你快去床上躺着,多垫点纸。”夜里凉,她就穿着单衣单裤,以前他听人说过,来月事要更加注意保暖。他走到排柜那,拿了很厚一沓刀纸给她。
三凤这会不难过了,但羞得要死,把裤子放回盆里,接过纸背对着他爬上床。
郭建峰拿了装脏裤子的木盆出去了,三凤在后面喊:“哥,你放那,我自己洗。”
“你睡你的,这几天你不要沾冷水,要多睡。”郭建峰虽然自己没来过月事,但沾血的衣服要尽早洗还是知道的,先往盆里倒了些冷水泡着,然后划燃火柴引火烧灶,用炊壶烧了点热水,就着炉火的光,用肥皂把三凤换下来的两条脏裤子都搓干净了晾好。
估摸着三凤应该垫完纸了,他把热水提回去,取了个输液瓶子装了些热水,塞好瓶口再用干净的麻布巾包起来,把瓶子递给三凤。
“放在肚子那暖暖。”三凤想说五凤暖暖的跟个小火炉似的不需要这个,但哥半夜给她烧水备好的暖瓶,她说不出口回绝。
郭建峰躺下来舒了口气,不知道她还怕不怕,就和她说:“不要多想,有事和哥说,哪里不舒服也告诉我。”幸好这次是他在家的时候,要是他不在,这家伙只怕要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哥,你真好。”三凤这会身上暖暖的,心里也暖暖的。
郭建峰上回问过娟子,买月事带要票,他上哪弄这个票去,得问问大伯母:“明天我让大伯母教你些事,你现在用纸,不要省,湿了就换。那些麻布巾也便宜,用得上你就用。你睡过来,别让五凤踢到你。”五凤这家伙睡觉有时候会在床上打转转,谁挡踢谁。
“好。”三凤和五凤换了位置,挨着他躺下,甜甜地笑着看他,眼神里流淌的满满的依恋。她还不知道自己心里的变化,只是觉得这辈子能认识哥,可真好。
感激一个人和依恋一个人是不一样的,从前三凤只想着要多懂事多节约,只报喜不报忧。让哥省心,可是这一次,她有了倾诉的欲望。
“哥,买黄胶鞋贵吗?”
郭建峰一怔,随即回答:“不贵。我给你买。”要票要钱,但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问东西,他当然不能吓退她。
三凤虽然还有些羞赧,但不再拘谨,继续说:“哥,大伯母做的布鞋好穿,又暖和,可是下雨天会打湿踩脏。”
“嗯,是哥想得不周全。”农村里都是穿的布鞋,下雨天除了必要的活,一般就不出门了,实在要出门的话,会穿上木屐蓑衣斗笠,所以做了布鞋草鞋就够穿了。三凤要去县里上学,伞他想到了,给她带了,但他心粗,没给她想到过鞋子这事。突然想起第一回见她还有后来有两次,问她需要什么的时候,她盯着脚面不说话,那时候就想要黄胶鞋了吧。他想说黄胶鞋也不完全防水防泥,但忍住了没说。
三凤接着说:“哥,我是不是名堂太多了,以前我连好布鞋都没有呢。”
“不会,哥跟你说了,有需要的要和哥说,又不是和你开玩笑,你说出来哥才高兴呢。”
“哥,前年考完试,学校让我们腊月十九那天去领成绩单,考完那天老师就和我说能拿奖金,还要上台发言,让我好好准备。可是那天下了大雪,我的鞋子是我妈不要的烂布鞋,因为要走雪地,我就在外头套了双草鞋,在下水洞拐弯那我跌了一跤,草鞋坏了,我只能穿着烂布鞋走。雪水进来了,但是我一直走啊走,鞋子里的雪化成了水都暖暖的,跟我们手一直搓就很暖是一样的道理。我很高兴,心里想,反正暖暖的,那湿了坏了也不用怕。可是到了学校,老师叫我们到食堂集合,我们排了一会儿队,还要等着校长作报告。因为站着不能动,鞋子里的水冷了,我开始冷得受不住。哥,我平常不大怕冷的,我没有棉衣,只有一件七婶给的旧夹衣,我都没冻病过。可是那天我冷得一直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那种抖。校长喊我上台发言,我一直在抖,根本说不了话,校长和老师都有些不高兴,因为那天县委还派人来了。那天我回家,看到李元凤穿着新棉袄跟我显摆她的黄胶鞋。回来后,我烧了两天,自己扛过来了。哥,这是我第一次发觉自己是有恨的,我恨李元凤,更恨我的爸妈爷奶。我上学不要钱,还能挣钱,我下地干活,我挣的口粮自己和五凤只能吃两口。太不公了。我只有双烂布鞋,李元凤舒舒服服坐在家里等着吃喝,还能穿我挣来的钱买的黄胶鞋。那天,我跟自己说,三凤啊,你一定要有双黄胶鞋,属于自己的黄胶鞋。哥,这是我的梦想,别人的梦想是要建设祖国,我的梦想是要有一双黄胶鞋,是不是很可笑?”
“不可笑,三凤,你跟哥说这些,哥虽然为过去的三凤的难过,但为将来的三凤高兴。三凤不把哥当外人,哥很高兴很高兴。以后想要什么,想吃什么都和哥说,你还是个孩子呢,就该像五凤一样。”
三凤嗔道:“哥,是你说的,我是大人了,才会来月事的。我都13了。”阴历九月,三凤满了13岁。
郭建峰呵呵笑,说:“是,你是大人了,但在哥心里,三凤永远是个需要疼爱的孩子。”
“我也疼哥。”三凤闭上眼睛,甜甜地入睡了。
回了运输队后,郭建峰想办法换了双黄胶鞋,这个比那些物资难弄,因为不管是农村还是城里,不管是南是北,人人都缺双好鞋。五凤每天在家,现在并不宽裕,就先没买她的。
收到黄胶鞋的三凤捧着鞋又哭又笑的,说了句让郭建峰哭笑不得的话:“哥,我还以为得十几二十年才能穿上呢。我的梦想现在就实现了,以后怎么办?”
“傻孩子,日子照样过,现在没了梦想就慢慢想。先去试试,你这脚还在长,我稍微买长了一点点,你垫个鞋垫。”三凤放假在跟着大伯母学做鞋垫,给他做了一双,上面还绣着出入平安,活计很精细。
三凤高高兴兴脱了布鞋换上黄胶鞋,系好鞋兴奋地走一走,跳一跳,然后慢慢地走了一圈,有些失落地走回到他面前。
“怎么了?不合适吗?”
三凤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哥,说实话,这鞋还没大伯母做的布鞋穿起来舒服。”
郭建峰以前训练常穿这个,跑步它不怎么透气,捂了汗,那感觉和气味都很不好。这些不需要说出来泼三凤冷水,所以他只说:“这下面底防水,下雨天,要是注意着走,就不用湿脚。它没有布鞋舒服是做得很宽松,要是跑完步或者走远路,脚会有些肿胀,穿这个更合适。你在家就穿布鞋,下雨天再穿它。”
三凤满意了,穿着它又在屋里转了两圈才脱下来摆在窗台上。
郭建峰这样的“新”司机一直都是负责运送一些农用不太重要的物资,农历十一月底,他接了队里通知,让他送完这趟人别到处乱跑,好好休息两天,下个礼拜和队里的一个老司机洪青山一起跑一趟大长途,送两吨大米和白面去上海,回来是一批要分送到省内各处供销社的缝纫机和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