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狐面 ...
-
“小羽?”
澹台珩颇有些讶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陆澄阳不知道澹台羽发了哪门子的疯,纵着自家的人俑在这抢人。
但是转念一想,澹台羽也许不是在发疯,而是被人所控了。
只见随澹台羽之后出现的是一道紫光长影,紫影直撞上澹台羽的万策,剑身立现。
这紫菱剑的主人便是云沉婉。
云沉婉脚踏的正是蓝色的人俑,紫菱剑重归于手之时,她腾身同澹台羽过了几招。
一群驰雷以云沉婉和澹台羽为中心,逐渐包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圈。
澹台珩将周无忧交给了陆澄阳,趁着包围圈未成之时入了圈中去。
众人俑的上空席卷了起了狂风巨雷,陆澄阳不禁闭上了眼睛。
背后却传来了低低的笑声,他才睁开了双眼。
“周师兄?”
靠着陆澄阳的周无忧突然动了动,然后退开了身。
“如今的仙门,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陆澄阳转过身去,望见“周无忧”这么说。
“周无忧”的外皮犹如一层薄腊慢慢熔化开来,眼前这个人顿时露出了另一副模样。
此人白衣飘飘,长发随风飘散,仍却未显出面来,仅露出一张白狐面具来。
“前世的你死于此处。”那狐面似乎笑了笑,然后指了下苍穹,“是天道轮回将你重置于此,还是……”
狐面人又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道:“还是人心所谋至此?”
那面具上的嘴唇线条上扬的幅度变大了些。
陆澄阳道:“阁下不妨露下真容?”
狐面人忽然又低声笑了笑,道:“真容?你是要看哪个容,是凡像还是法相?”
陆澄阳面色微沉,手上的赤炎已经扬起:“那并不重要。”
“那重要的是什么,是身份,还是姓名?”
狐面人赤手迎上了陆澄阳的一剑,将剑尖别到一侧,将狐面凑过来。
那狐面忽然自他面上脱落,陆澄阳呼吸一窒。
“乖徒儿,这些年修为可有什么长劲?”
陡然现出的溱云子正笑着问他。
陆澄阳怒意横生,双眸泛红。
“澄净瞳?”
“溱云子”放开赤炎剑尖,退开了几步。
“乖徒儿,不要这澄净瞳,要化气之术。”
陆澄阳冷笑一声,道:“老头儿从来不叫我乖徒儿,少恶心人了,你还是换副皮囊来唬人吧。”
与此同时,那驰雷的包围圈里传来了几声巨响。
金光同雷光相织,铿锵对决,斗得如火如荼。
“溱云子”似乎碰到了伤脑筋的事情,还抓了抓脑袋,才又道:“那就这样吧。”
“陆藏。”
“溱云子”的脸和身形都变化了一阵,忽然成了谢璟。
这张脸现在毫无笑意,只是又唤了一声:“陆藏。”
“谢璟”一步步逼近陆澄阳,偏巧还带来了谢璟身上那特有的犹如栀子花味般的清香。
这股香味本是曾经能让陆澄阳心神安宁的味道,此时却令他更为气怒。
“周无忧在哪里?”
赤炎上烈光毕现,陆澄阳面色冷至了极点。
化作谢璟的白衣人只是淡笑不语,仍是叫着:“陆藏。”
“为何重要的事情总是瞒着我?”
“为什么呢,陆藏?”
“为什么你将身陨,却不肯告知我一声?”
赤炎的剑尖已然穿透了“谢璟”的后心。
这副皮囊在这时褪尽了笑意,忽然露出了悲悯之色。
陆澄阳的手在此时微微一顿。
这样的神色他丝毫不陌生,鹤闻子的脸上出现过,谢璟的脸上也出现过。
前世的他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杀了谢璟,但是最终还是扑了空。
扑空的原因在于,他已经早知命途将近。
那时的谢璟便是那样悲悯的神色。
而那个神秘的声音在说过“我不怨,更未曾恨”之后,也忽然疯狂地在说:“杀。”
万盏莲灯浮游,叫嚣着要杀的人是他才对。
那么他自己又该去了结谁的性命?
前世生前的最后一刻,宿命二字重重压垮了陆澄阳的所有神思。
最终八棱扇还是刺透了他本就不堪一击的防御。
“不杀他,你就会死。”
是了,那明晰的声音本来就明确给出了指示。
可是如果必须以命抵命,宿命是如此蛮不讲理的事,那就在此落下终止之符也未尝不可。
“天道无为,道法自然。知足、知止、知常,心神得平和、精神才得升华。”
“普济苍生,一个人自然是万万做不到的。”
“你需要的,是为此念添火加薪,成为一点微星罢了,那就足够了。”
之前溱云子所讲的左耳进右耳出的话此时却一股脑地灌进了脑袋里,又在一瞬间遁入无边的沉默之中。
“你不杀我,你就会死。”白衣人将赤炎缓缓抽离了自己的胸膛,“不过单凭你,自然是做不到的。”
“你要找的人,不就在那里么?”
他抬手一指,又转瞬似一阵风般消失无踪。
周无忧此时就静静躺在地上,但身周环绕着无数气箓。
这正是陆澄阳曾经施下的保护之术。
“原来你就是……”陆澄阳忽然释然一笑,“那个孩子啊。”
——
先前邱献之所提及的荣兴村中,早年间多有身长龙鳞的人。
村中的人供奉龙神,将此视作龙神的惩罚。
那时仙门人也常遇恶龙作祟,时人对龙有多种惧怕与敬畏,所以将此称作为魔龙血症。
患上了这样怪症的人其实平日同常人无异,只是偶尔手臂上会重现“龙鳞”。
有人只是出生之时会显现这样的症状,有人则会时时发作,伴随轻微的疼痛与酥痒之感。
后来因为陆澄阳化气之术问世,又能驯服魔龙秋玄,创下惊人门,仙门便忽然传出了新的传言。
传言道是,魔龙血便是他所驯魔龙之血,可以使人灵力大涨。
于是无数人都对魔龙血趋之若鹜。
荣兴村中的这批身负所谓魔龙血症的人便同这传言染上了瓜葛,并不敢继续留在原本还算安宁的荣兴村,而是犹如惊弓之鸟四散流亡。
但是凡躯难敌拥有灵力的仙门中人,一时间无数荣兴村人不仅仅惨死在了魔门之人手中,也受到了部分本该匡扶济世的仙门修士和渴望永生的凡人的迫害。
以谢璟为首的仙门正士一直在追踪惩治魔门中人,但是一时难以查出所有仙门中作乱的人,也没有权利处置那些贪婪的凡人,导致束手束脚,还不能一网打尽。
陆澄阳并没有那么多耐心,只是发出了一道消息,说是惊人门门主知道魔龙血的秘密,并知道修炼之捷径,欲知其秘,便在荣兴村聚首。
他本来没多大指望自己能够引来这些人,可没想到竟然还真有不少人成队前来。
原本不剩多少人的荣兴村,忽然就热闹非凡起来。
起初陆澄阳也还没有得到“血衣仙”这个名头,仍是出身不鸣阁,后独身开宗的惊人门门主。
“陆门主,早闻您方入不鸣阁,修为灵力便超于常人,今日若能分享一二,吾等也将感激不尽。”
陆澄阳将手中叶子展了展,凑近嘴唇就静静吹了起来。
那些渴求的眼睛就那样耐心地注视着他。
可是他却觉得这些目光似是世间最可笑的信徒在凝视一个莫须有的神灵,叫他觉得荒唐至极又想哈哈大笑。
一曲完毕,陆澄阳问:“你杀了多少个人?”
那首先发问的人愣了一愣,才又恭敬笑道:“陆门主说笑了,吾等修士,怎能手沾鲜血,残害民生?”
陆澄阳也笑,只不过是皮笑肉不笑的冷笑。
以前他从来没有这般笑过,倒是离开不鸣阁之后突然有了。
“你凑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那修士不明所以,但还是将身子前倾了过去。
陆澄阳低声道:“不手沾鲜血,怎么能取得真正的魔龙血?自然是手沾得越多越好,说一下吧,你杀了多少个人。”
修士本来有些心惊胆战,但陆澄阳的声音却如同魔音入耳,虽然有种诡异的诱惑力,却能让人奇妙地安定下来。
“回陆门主,十六人。”
陆澄阳手中的那枚叶子无声落了地,他复又问眼前成群结队的人:“你们呢,通通报上来,若手不染性命,自然修不得秘术。”
秘术二字一出,人心大乱。
“回陆门主,七人。”
“十人。”
“六人。”
“……”
一叠声的数字报上来,陆澄阳不禁微闭了双眼。
在场每个人的手上都是几条无辜又沉甸甸的性命。
复睁开眼的时候,澄净瞳的赤色登时流淌出骇人之色。
“陆门主,那秘术究竟是什么?”
那番笑容似乎是这群人与生俱来的。
也许不是与生俱来的——
而是仙门教养出来的败类。
陆澄阳轻呼出一口气道:“哪里有什么秘术。”
为首的那名修士迈上前来问:“陆门主年纪轻轻便已可问鼎宗师之列,听闻初入不鸣阁之时便已将化气之术修至完备之境,其中难道真的没有什么秘术?”
另外一名修士也附和道:“是啊,不鸣阁当任的谢阁主同样是天赋异禀,乃是百年不出之才。当世有这二位人物,背后定是有什么……”
“没有什么。”
陆澄阳截住了这修士的话,转而将一圈的修士都扫视了一遍。
这时候他又忽然想起从前谢璟初承八棱扇之时,无论是在外斩妖还是在不鸣阁修行,都总有弟子在窃窃私语。
“明明都是孤儿,为何就思庭师兄能入阁主座下?”
“都是天赋所致,虽然都没偷懒,思庭师兄定然能得到更多。”
“众生平等,哪门子平等了?”
“我若有思庭师兄的灵脉,定然也能卓尔不群,不至于在阁中悬在尾列。”
“是啊,之前那大师兄不就是因为思庭师兄资质太过卓绝都主动离阁了么?”
那弟子方才说完这话,就被树上的陆澄阳一枣子弹了头。
“你若有谢思庭的灵脉,也还是要日日如此枯燥修习,也许尝到点卓尔不群的味道,也就止步不前了。”
“你还未正式入道,就叫苦连天,处处比较,连跟谢思庭比灵脉的资格都没有。”
陆澄阳躺在树上一边啃着枣子,一边斜眼看着这几个弟子。
不鸣阁的弟子不存坏心,面子都薄,听他二三言也知道自己多不像话了,于是都纷纷主动去静思面壁了。
“没有什么。”
陆澄阳又重复了一遍。
他轻吹了声口哨,忽然有浓重的黑暗压在众人的头顶。
魔龙秋玄发出沉闷的怒吼,一爪直接掏出了为首修士的心脏。
在众人愕然的神色下,秋玄连杀了一众的修士。
“告诉那些今日没来的人,我会一个个将他们都清理干净,无论是仙是魔,是人是鬼。”
陆澄阳留了一个活口。
那最终留下的人已然丧失了神智,还是被秋玄拎起来扔出了荣兴村。
那时的陆澄阳也杀红了眼,犹记得独自在九城寻找该清理的人的时候,谢璟还来找过他。
不过他身遭戾气颇重,出手的细节也记不清了。
最终在一座废城之中,有几众人在伏击他,但都成为尸堆的一部分。
朵朵并无实形的红莲顺着血迹缓缓绽开,他仿佛成了炼狱中的恶鬼,浑身沾满了杀伐的腥气,但是却有一种疲态的美。
血迹凝成了一匹匹红绸,掩住了几近消失殆尽的生气。
与此同时,未落气的一个人用尽最终的力气奔出废城,对着急匆匆赶来的仙门修士失声高呼:“血衣仙,血衣仙!”
待陆澄阳走过漫长的猩红之路,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窜了出来,一双干净明亮的眼睛盯着他,又望了望他手上和地上的血迹,目光并无恐惧,但是身子就定在了原处。
小孩突然呼吸困难,一张小脸皱在了一处,又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陆澄阳戾气微褪,瞧出了这孩子患有心疾,但是身上却有股不弱的灵力。
他朝小孩的灵脉注入一丝灵力,却像是石沉大海,并未引起什么波澜。
但是此时小孩的痛苦似乎减缓了一些,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说:“爹,爹爹。”
陆澄阳疲倦地说:“我不是你爹。”
小孩很委屈地哭起来,执着地道:“爹爹,阿周好痛。”
陆澄阳问:“哪里痛?”
阿周将衣袖撩了一下道:“这里。又开始长了。好疼好疼啊。”
陆澄阳陡然清醒,这孩子的臂上竟然长着密密的龙鳞。
而这就是真的龙鳞,并非是他所见过的魔龙血症所显示的似鳞片的东西。
“爹爹,阿周好疼。”
名叫阿周的孩子抖着手,委屈巴巴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