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夜 ...

  •   KK
      首先声明,边界饭店不是饭店,而是一间同志酒吧。

      一说同志酒吧,你会想到些什么?此处省略无数条同志看了都要反同的爆料微博。

      但是,请停止想象,网络上的种种传说并不会在边界饭店发生。

      第一条原因,它非常土。

      我没有研究过边界饭店的历史,不知道它的土味风格是不是跟创办时间古早又或者老板个人品味有关。反正十年前,还是大一新生的我,第一次得进其门,就狠狠嫌弃了它。

      那时候的边界饭店每晚有两项固定节目,先是台下排排坐,欣赏几位魁梧“舞娘”的歌舞小品。再来便是点歌,一个接一个登台鬼哭狼嚎。

      当场看得我瞳孔地震,达咩达咩这也太土了吧!

      第二条原因,它非常小。

      十年过去,这期间不断有更大更新的同志酒吧在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开业。再加上小蓝小红等等软件瓜分客流。可想而知,边界饭店的营业额和营业面积只能是你追我赶,双双缩水。

      记得刚开始它还十分阔绰地占据江滩一栋商用楼的二层,不知何时就切下一半,转租给楼下的婚纱店。婚纱店倒是生意兴隆,长盛无绝衰,终于把边界饭店仅剩的一半再分走大半,用作化妆间。

      这下好了,边界饭店的门灰溜溜开在婚纱店化妆间的背后,不熟悉的人根本找不到地方。不幸找着了,进门一看,是这么逼兀、老旧的小黑屋,只怕也会转身就撤。

      但是呢,面积的狭小跟营业内容的简单——舞台拆除,“舞娘”鸟兽散去,MTV卡拉OK也变成墙上装饰画一样的存在,没有低消,酒水小食价格低廉。凡此种种,制造出一个老实、本份的印象,相对安全?

      那些更新更大的同志酒吧总是今天还风头正劲明天就关门歇业。唯独边界饭店屹立不倒,时不时还能在朋友圈刷到它的照片。

      但是的但是,吧台短窄,几把吧椅都是十多年前的遗存,如果里头再赶巧坐着几个抱团取暖的欧吉桑,就不说像老年活动中心,也有浓浓社区棋牌麻将室的气息扑面。

      总之,在和小七见面以前,我压根没有想过再去边界饭店。

      更准确地说,我压根就没想过要和小七见面。

      已经连着好几天了,这位小蓝用户名叫“Eden”,见面又自称“小七”的燥动大学生,一直在软件里跟我发照片,哥哥约吗,明天呢,那后天,大后天呢哥哥。

      忘记是谁说的了,男人过了三十岁,最硬的就是他的心肠。

      虽然我年仅29.5岁,还远远不到铁石心肠的程度,“见面”确实已经变成一件太太太麻烦的麻烦。

      你想啊,出门总得收拾吧。完了还要开车,找车位,好一通折腾。见着了还得找话聊,假假真真。更不要说这里头还有遭遇照骗、甚至是各种疾病的危险。

      与其费那个劲,倒不如早早回家洗白白,换好睡衣,点个外卖,打一晚上手游或者刷两集日剧来得舒服。

      所以,几天以来,尽管我对这位大学生坚韧不拔锲而不舍的着迷十分感动,回复始终都是“谢谢,不约。”

      今天下午,拿到新拍的健身餐目录,正忙着给网店上新。

      老娘一个电话打过来,宣布已经帮我报名参加某某厅局遴选新媒体编辑的考试,时间就在下个周末。

      最近两年,老娘每次看到我都目露凶光,恨不得扑上来咬我几口。

      而造成母子关系紧张、家庭局势动荡,我的罪状共有两项。

      一是单身。自从我独自迈入28岁大关,她老人家逢人就叨叨,看一看,瞧一瞧,这个不孝子年过三十还打着光棍。

      二是工作。按照她老人家的说法,成天混在健身房里卖那几盒缺油少盐的盒饭,丢人不丢人。

      可诚实劳动、诚信经营,有什么丢人?自己舔着张老脸到处求人给儿子安排工作才丢人吧!

      再说了,我做什么工作,要不要考试,就不能先问一下我的意见?

      一股无名火压不住,直接挂了她的电话。

      正气得两手哆嗦,小蓝一声叮咚,大学生的信息又来了,在吗哥哥,今天约吗。

      盛怒之下,当即约在了附近商业街的星巴克。

      这里啰嗦一句,大家小蓝奔现前务必记得要先视频通话验明真身。否则软件里175cm、55kg的小哥哥,见面可能会变成175kg、55周岁的老祖宗。

      至于说今天,我纯粹就是找个由头出门散心,对方是人是妖都无所谓。

      所以没有视频,连头都没洗,弄完网店的活儿,随便套了件短T就出门。

      说起来,距离上一次跟人“见面”已经过去三年还是四年时间……当然我这期间可不是没人约,纯粹就是嫌麻烦。要不然,想当年!算了,当年固然风光,时隔多年再面基,不禁还是有一丢丢紧张呢。

      平常从小区到商业街,怎么也要走一刻钟。今天大步如流星,十分钟就到了地方。

      好在大学生见我的心情同样迫切。还隔着三四家店面,就看见有人冲我招手,又小跑着迎上来。

      面对面站定,当年丰富的经验回来了一些。

      “见面”这件事吧,你越想着要一个惊喜,最后等着你的常常是一次惊吓。

      如果你漫不经心,无心插柳,偶尔反倒有意外的收获。比如今天。

      “你是KK?”

      小七能一眼认出我,因为我的小蓝头像用的本人照片,虽说是六七八年前的本人。

      我却迟疑了一下,“你是Eden?”

      眼前的人跟小蓝里的闪照判若两人。

      照骗常有,像小七这样本人比假照片好看十倍的,还是非常罕有。

      小七点点头,郑重而多余地补充,“我姓七,亲戚的七,你也可以叫我小七。”

      等等,初次见面,我可不准备自报真姓实名。

      我抢先一步上前,带头走向星巴克。同时,心里一阵嘀咕,好看是真好看,年轻也是真年轻。

      真的,等你到我这个岁数就知道了,看惯了镜子里自己的老脸,忽然跟小七这样的小朋友碰面,就是会吓一大跳,原来我这么老了?!

      想到这里,忍不住扭头偷瞄橱窗里的倒影——人还凑合吧?就是T恤褪色变形,球鞋很旧,头发耷拉油腻,真是大大的失策……

      “那个,”小七在身后叫住我,“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

      事后总结,这个小七其实挺多事的。说什么他刚好有同学在星巴克打工,要求去别的地方。

      请问我们脸上是加黑加粗写着“同志”两字,所以不能碰到熟人?

      不过,算了,小朋友胆小,可以理解。

      再问他想去哪里。

      小朋友马上大胆提议,“你知道边界饭店吗。”

      纳尼?那里未免也太远了吧,边界饭店还得过江,我还没有开车,夏日炎炎,就在附近喝杯冷饮它不香吗。

      心里明明有一百个不乐意,嘴巴它自己就已经回答,“好的。”

      小七立即调头,风风火火直扑商业街出口。刚走几步,又提出新要求,“那个,你能不能删掉我的小蓝?”

      这就不好理解了,加我的是你,约我的是你,现在却要我删掉你?

      小七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小声解释,“之前的聊天记录太丢人了!”

      原来是线上大淫贼,线下小清新啊,我笑着照办,再要招手拦车。

      小七却说坐地铁,八号线转二号线直达。

      然而太久不坐地铁,忘了商业街的地铁站,尤其还是工作日下午六点钟通勤高峰的地铁站有多么可怕。还没下扶梯,就看见黑压压的队伍从安检口一路蔓延过来。

      我倒吸一口凉气,“打个车多方便,这得排到什么时候去?”

      小七安慰,“这会打车也堵车。”

      又补充,“反正我们不赶时间。”

      算了,也就是你了,本人居然比照片好看十倍。但凡差个一倍半倍,我肯定扭头回家。

      然而真的是太久不坐地铁,好容易排队过了安检,才想起来我还没有买票。

      小七挺意外,“你没有公交卡?”

      自从大学毕业,老娘赠我小车代步,我就再没见过公交卡。

      好在闸机旁边设有人工服务窗口,小七小跑着过去买来车票。

      刷卡进站,排队乘车,等了三趟车才摸着车厢的门。

      还想着别和小七靠太近呢,踏进车厢就瞬间淹没在四面八方无情的推搡。

      乘客们齐心协力地推推推,直推得我前胸紧紧贴着小七后背,后背又给一个大叔紧紧堵住才罢休。

      此刻能做的,就是冒着菊花被顶的风险,尽量把屁股往后翘,否则跟小七这么亲密无间地贴着,后果不堪设想。

      我艰难保持着S型的站姿,眼看就要坚持不住。谢天谢地,中转站到了。

      小七回头招呼,“快!”

      我赶紧跟上他突破的人墙,奋力挤下车。看见前面的人疯跑,原来对面的二号线正好到站。

      小七又在那里鬼叫,“快、快、快!”

      赶不上就等下一趟呗,你跑跑无所谓,让我一个29.5岁高龄的帅哥追地铁,我不要面子的?

      心里明明有一千八百个不乐意,小腿它自己就唰唰跑了起来。

      但是呢,踩着最后的铃声冲进车厢,车门紧贴着后背咔嚓关闭,还真是一本满足。

      这就是和小朋友一块玩的好处,会干点平时绝对不会干的傻事,完了还傻乎乎挺开心。

      二号线比八号线宽松太多,我们抓着吊环各自站好。

      小七气喘吁吁地抱歉,“那个,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地铁这么挤。”

      我就说,“我不叫那个,我叫KK。”

      我又问,“你怎么想起去边界的,这要是换个酒吧,我都怀疑你是它派来的酒托。”

      “为什么边界饭店没有酒托?”

      “那你肯定还没去过边界吧,它就是名气大,实际就是老无所依同志收容所,又小又破,哪来的钱请酒托。”

      “我听一个朋友提起它,所以想趁毕业前去看一看。”

      “毕业?大学毕业?你才多大?”

      “我二十岁,我老家在县城,小城市管理不是很规范,所以提前了两年上学。”

      那就算五岁入学,大学毕业也得有……二十一岁才对吧。我正在认真计算时间,不提防一个大妈沾沾自喜的声音强行插入,“二十岁不算小了,我的乖孙十五岁就保送进了科大少年班!”

      这才发现坐我们跟前的大妈耳朵竖得像天线。

      可恶,怎么就在人山人海的地铁里聊起来了呢。我们赶紧打住,又不放心地对视一下,刚刚没有说什么可疑的话吧?忽然都忍俊不禁。

      事后总结,我和小七是怎么熟悉起来的呢?

      刚见面那会,自然是不放心地嗅嗅闻闻,观察试探。

      紧跟着呢,对他十分抱怨,大热天大老远非要去边界饭店。

      也有点开心,跟着他跑来跑去,感觉自己也变得年轻。

      其实几次想跟他说,别一上来就巴拉巴拉透露这样多个人信息,又觉得大家还没熟悉到可以苦口婆心。

      所以,应该就是从这次对视开始的吧,我们笑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就达成了解,放下心来。

      小七
      我当然知道,边界饭店不是饭店,而是一间同志酒吧。

      酒精,音乐,色气表演,酒吧总是这么简单粗暴地把欲望放大,敦促你及时行乐,仿佛人生真谛就是这短暂的欢愉。

      可我的体会,欲望更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我们驮着它千里迢迢,艰难跋涉。最后恍然发现,自己需要的不过是饥饿时的一碗粥,寒夜里的一盏灯。

      而这些东西,显然都很难在夜以继日只教人做梦的酒吧找寻。

      我还没有去过酒吧。酒吧已经丢给我一个空虚、灰心的印象。

      我以为自己已经提前对酒吧免疫。但是,从老张那里得知边界饭店的存在,想要去一探究竟的想法便挥之不去。

      尤其进入六月,当毕业逼近,离别开始倒数计时,这念头更变得迫切。

      没有人知道,就在前天下午,我曾到边界饭店附近张望。

      按照网上的攻略,它藏身在江滩一栋民国样式的大楼里。

      从街对面看过去,那大楼和周边建筑风格统一,非常和谐。

      行人们匆匆从楼下走过,也都习以为常,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异样。

      然而,当我试着横穿马路朝它靠近,立即紧张得两腿打颤,呼吸困难。

      最后是给尖锐的电动车喇叭惊醒,才发现自己还愣在斑马线,身上衬衣已经被汗水湿透。

      我落荒而逃,也决定就此放弃。

      可是今天,当我急着把KK带离商业街的星巴克,又被他追问要去哪里,心头一动。

      有人作伴,总敢进边界饭店的门吧。

      有何不可,边界饭店足够远,去到那边就可以避免他碰见Eden。

      我这么自圆其说着,非常仓促、非常自私地领着这个叫KK的陌生人,搭上去往边界饭店的地铁。

      地铁出乎预料地拥挤,叫我的愧疚又添了几成。

      但也全靠这心情转移注意力,掩盖了就要去往边界饭店的紧张。

      期间,我给Eden发微信,告诉他KK已经被我带走。还没收到Eden的回复,我们就该下地铁了。

      六月的傍晚明亮,悠长。回到街边,天空仍是清澈的蔚蓝。

      “糟糕”,KK突然想起来,“忘记边界饭店八点才开门,这会才七点,我们先在附近随便转转?”

      原来边界饭店夜里八点才开门。所以,就算前天下午我横穿马路进了大楼,等在里面的也只有闭门羹。

      不知道为什么,这发现叫我一阵轻松。

      江滩位于这个城市最繁华、漂亮的街区,有大量旧租界遗留的华丽建筑,以及最好的步行街跟购物中心。

      我想请KK去步行街吃饭。

      KK提议,最近这一片都在翻修,灰尘漫天,不如去江滩公园。

      说来惭愧,虽然跟老张、跟同学来过江滩多次,每次都是在步行街购物和吃喝,从来没有想到进公园。

      KK却是公园的常客,熟门熟路地领着我横穿树林,很快就来到江边。

      当清凉的江风扑面,才发现我们都出了一身薄汗。

      又看见江面开阔,一泻千里,积压心头的人和事立即给哄的一声推远。

      在大江大河面前,我们是多么渺小,所谓的心事又是多么不值一提。

      我们沿着堤坝散步。

      一路上,看见放风筝的老头正不慌不忙地收线。戏水的小孩们在江边嬉笑欢呼。穿着统一服装的广场舞大妈们刚开始集合。各式各样的摊贩已经亮灯营业。

      我由衷感慨,来到江边,才觉得夏天到了。

      KK马上说,“夏天已经到了两个月,你才发现?”说着掏出手机,给我看他相册里的夏天。

      我们顺势在路边的凉椅坐下。

      KK的照片拍得很好看,有在江边据说是日出最佳摄点拍下的日出,也有在对岸拍的灿烂晚霞,有夜泳的湖畔,满载西瓜的小货车,开着粉红花朵的合欢树。

      最打动我的呢,则是由这些照片透露出来悉心悉意、善于发现身边美好的状态,令人羡慕。

      我词不达意地说出心里想法。

      KK嗤了一声,“你羡慕我,我还羡慕你呢,年轻多好,没烦没恼,没脸没皮。”

      这话从何说起?

      “不是我说你!”是挤坐在一张凉椅的原因吗,距离的接近让人想要交心,KK开始说教,“见面怎么可以一上来就告诉对方姓名、籍贯、年级,小心点吧,坏人还是很多的。”

      我解释,“我就是……有点紧张。”

      KK更有话说了,“紧张?紧张你还在小蓝上到处找人见面。”

      “也没有到处。”

      “想说你只联系过我一个人?谁信呀。”KK摇身变作比我辅导员还严肃的知心大哥,“你这么急匆匆跑去边界饭店想做什么,那里面可都是老头。不是我说你!小孩子还是不要太大胆。”

      我明白KK的误会。但我无法也不想解释,心里只觉得感激。

      大概是毕业在即的缘故,最近总是特别容易感动,动辄就泛起汪汪热泪。

      我扭头假装看天边的晚霞,等到恢复平静才回头看KK。

      KK正对着江面发呆,留给我一个侧面的剪影,鼻梁挺拔,下颌线清晰修长。

      KK察觉到我的注视,回看过来,“我脸上有东西?”

      我顿时有点脸红,慌不择路地把话题转移到边界饭店上。

      “我有个朋友,他也跟我说,永远不要去边界饭店,那里是他噩梦开始的地方。”

      KK的态度瞬间转变,一二三四五,逐条给我科普同志酒吧并不比其他酒吧可怕的理由。

      一样的夜夜笙歌,一样的饮酒作乐。我们总说同志亦凡人,同志没有什么不同。那么,同志酒吧跟其他酒吧也不应该有什么分别,不是吗。

      KK认真为边界饭店辩白的样子,有一种浑然的天真。

      我忍不住开他玩笑,“你该不会才是边界饭店的酒托吧。”

      KK就在那里扳着手指计算时间,他至少有四年没有去过边界饭店。

      四年前,正好是我大学入学那一年。

      “巧了,”KK说,“我第一次去边界饭店也是在大学入学那一年。”

      KK
      说起来,“KK”这个网名,就是在我第一次去边界饭店那晚起的。

      我还清楚记得,那是九月新生军训的一天,因为恰逢中秋,晚上训练取消。

      匆忙吃过晚饭,我就直扑网吧。

      十年前,iPhone刚出第二代,当时的热门手机还是夏普大翻盖。小蓝小红尚未问世,聊天、交友都是在聊天室里加□□。

      “KK”就是那晚在聊天室灵感迸发想到的名字,来自King Killer的缩写。

      杀手之王!当时觉得这名字简直不能更酷,在边界饭店里跟人好一通解释。

      现如今回想起这事吧,恨不得追回十年前去狠狠掌自己的嘴。

      那晚我原本只打算简简单单聊会天,但是几个回合,遇到一个特别投机的网友。

      看他□□空间的照片,也帅得叫人坐不住。

      帅哥适时发来邀请,一起去“边界饭店”坐坐?

      我鼓励自己,饭店这种公共场所还是很正经、很安全的。

      再打听地址,就在我小时候住过的江滩附近。那还有什么可担心呢,马上交换手机号码,直接出发。

      十年前,地铁还没有开建,从学校到边界饭店要搭一个多小时的公交。但天大的麻烦也阻挡不了一个十九岁少年面基的决心。

      我先从学校坐公交过江,然后拦出租,跟师傅报出地址,又把边界饭店的名字强调了好几遍。

      师傅意味深长地从后视镜里瞄我一眼,迅速把我送到了地方。

      我疑惑地往外张望,只看见一栋黑着灯的商用楼。忍不住问师傅,是这里吗?边界饭店?

      师傅回答,十五元五角。

      我付钱下车,再顾不得害羞,直接打电话给帅哥。

      按照他的指点,爬到商用楼二楼,掀开厚厚的门帘,顿时眼前一暗,来到一个震耳欲聋的饭店。

      凭借过人机智,我意识到,边界饭店根本不是饭店,而是一间同志酒吧!

      就在这惊魂一刻,一个穿波点衬衣的人朝我招手示意。

      我忙不迭投奔而去。

      对方也热情地搂住我的腰。

      虽然光线不佳,我还是吓一大跳,你是□□空间里的帅哥吗?照片果然都是骗人的!

      再来到对方座位,顿时又吓一大跳。这个贱人不单约了我,居然还约了个第三者。

      按说如此失望,还相当受伤,我就应该果断地扭头走掉。

      但我还是沉着冷静地坐了下来。

      刚开始,我跟第三者都很不自在,任由贱人左右周旋,始终冷场。

      直到第三者起身去洗手间,发现他穿着军训的迷彩裤。原来大家都是新同学。意识到这一点,我从容下来。

      贱人问,喝什么。

      还能喝什么,当然是啤酒了。

      新同学却支支吾吾,不、不、不会喝酒。

      我逗他,那要不要给你来杯牛奶。

      我们喝东西,吃小吃,强装熟络地聊天。心里却茫茫然,不知道今晚接下来会是什么安排。

      终于熬到表演结束,点歌时间到了。

      贱人第一个登台,一首周杰伦接着一首蔡依林,还深情款款朝我俩明送秋波。

      不知为何,我却感觉无趣,甚至有点厌恶。

      回头看看新同学,对方也流露出想走的意思。学校宿舍十一点要锁大门呢。

      出于礼貌,想着等贱人回来再走。

      贱人唱完歌却久不露面。

      难道是上厕所?那也要不了这么久吧。

      我回拨贱人电话,新同学的手机却响起来。原来贱人给我的手机号码是新同学的。

      估计贱人不会回来,我招呼服务员买单,十分豪气地说给新同学,今天我请客。

      服务员说,好的,一共消费一千叉百叉叉元。

      多、多、多、多少?

      我们不过要了几瓶啤酒、一听牛奶,一份薯条和爆米花,怎么可能消费了这么多元。

      但在当时,十九岁的我完全不懂得疑心,只感到无比难堪。明知钱不够,还在那捉着钱包翻翻翻。

      新同学自觉地跟着掏钱,两个人有零有整勉强凑齐。

      老板特地过来为我们揭秘,“小朋友,长点心,那个赖皮把他这一个月赊的账都算在了你们头上。”

      老板话说得明白,钱还得照收。不过临走退回五十元,让小朋友打车。

      带着气愤、不甘以及对钱包的心疼,我们光速逃离边界饭店。

      唯一收获,我和新同学顺理成章,开始一段纯纯的初恋。

      可惜初恋这件小事吧,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等不及期末考试,我们就各奔西东。

      “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

      被手机铃声打断——为了讨老娘欢心我的手机铃声一直用的《听妈妈的话》,才发现自己已经嘴里悬河说了这么大段话。

      再一看来电正是老娘,赶紧划掉。

      下午的争吵余怒未消,这电话一旦接通,她老人家的愤怒咆哮绝对能直接敲碎我的手机屏幕。

      当然,不接她电话的后果同样可怕。

      无数条关于婚姻和人生道理的短信即将在凌晨两点抵达。

      什么还不都是为你好,当妈的还能有坏心?抱不抱孙子无所谓,关键是你的生活方式有问题。眼下纠正还不晚,再不抓紧时间必将抱憾终身!

      每每收到这样的短信,我几乎能看见她老人家笨拙地用手写输入法编写短信一夜无眠熬红的眼睛,真有说不出的厌烦和心疼。
      很难想象,三年前,甚至一年前,我们还是天底下最相亲相爱的母子。

      为什么年近三十,我们同志连和家人和睦相处的机会也没有了呢?!

      天已经完全黑了。对岸的高楼亮起华灯,越显得江面的漆黑。一支贴着灯片的风筝,孤零零摇摇欲坠地挂在天边,看得人心里发虚。

      我一阵难受,回头说给小七,“能不能找个烧烤摊陪我喝几杯。”

      小七
      KK关于边界饭店的回忆正酣,被电话打断。

      看见他手机屏幕亮起“老娘”二字。他立即挂断,还开启飞行模式,然后提议去喝酒吃烧烤。

      我赶紧说好,说完自己也心头一松。原来即使有人作伴,我也还是没有准备好真的坐进边界饭店。

      步出江滩公园,过马路,再跟着KK横穿两条老街,来到一处灯火通明的夜市。

      一路上,KK低气压地沉默着。

      我没话找话,问他怎么对江滩这样熟悉?

      他简单回答,小时候住这边。

      坐进烧烤摊,我说我请客,感谢他今天大老远陪我过来。

      KK不置可否,但是点好东西,直接就扫码买了单。

      相比学校周边,江滩的夜市更大、更气派。但是人气冷清,我们所在的摊位就我们一桌客人,守在旁边的服务员倒有三五个。
      众目睽睽下,我们不免有点窘,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KK自顾自开了一瓶啤酒,一口喝下去大半,又催促我,你也喝呀。

      我点点头,没有动。

      KK虽然摆出很能喝的架势,实际酒量非常小。

      我提醒他,吃点东西慢慢喝。我越说他喝越快,烧烤还没上来,他已经两瓶啤酒下肚。

      偏偏烧烤又上得奇慢,一会上几串土豆,一会上几串海带。

      我起身去隔壁摊位买藕汤。再回来,KK已经趴在桌上。

      郁闷的是,点的烧烤这时候一下子上齐了。

      我问KK还吃不吃?

      KK还知道摇摇头。

      扶他起身,去路边拦出租。再问他住哪里,我送他回家,怎么问也没反应。

      我只好报给司机学校的地址。

      出租车刚过江,呼呼大睡的KK突然醒来,大声招呼司机停车、停车。

      说着就等不及从我身上跨过去,推门下车,一头扎进路边的绿化带,哇哇吐起来。

      夜里的街道特别安静,他难受作呕的声音一下子传得很远,叫人联想到酒精中毒的严重后果。

      我追上来问他还好吗,要不要去医院?

      KK痛苦地摆摆手。

      我又问,他家在哪里。

      KK有些糊涂地说,“不好意思,我从来不在家里约。”

      我解释,我送你到家就走。

      KK大着舌头说,“你你你、把我、约出来,就就就必须、对我、负负责到底。”

      说完往后一栽,瘫坐街边。

      我连忙拦腰抱住他。

      可不是吗,想要他陪你去边界饭店就巴结讨好。现在他醉得不省人事,就嫌麻烦急着送他回家。

      我摇醒怀里人,那我们去酒店?

      他虚弱地看我一眼,又看一眼,脑袋一歪,再次陷入沉睡。

      扶着KK踉跄走进酒店大堂,登记入住,等候电梯,刷卡进房间,终于放他在床上躺平。

      我忍不住解嘲地笑了。

      老张那些发生在边界饭店的约会,是不是也都像这样结束在一个陌生的酒店房间?

      片刻犹豫,我脱掉KK沾满呕吐物的T恤。浸湿毛巾,给他简单擦拭。盖上棉被,调高空调温度。再把T恤洗掉,晾在卫生间。

      他时而极乖,拖着我的手,央告你别走、你别走。

      时而又变得烦躁,一脚踢开被子,大声质问为什么他就不能不结婚,为什么就必须换工作。

      他闭着眼睛,眉头紧皱。一面胡乱嚷嚷,一面就流下泪来。

      我猜度他的烦恼,到了适婚的年纪,家人好心办坏事的催促。

      如果有机会,我很愿意告诉他,我来自那样一个家庭,母亲远在北欧,父亲锒铛入狱。

      两相对照不难发现,其实有父母念叨也是一种运气。毕竟,这个世界上真心实意待你好的也只有他们,不是吗。

      可惜,我们不会再见面。

      我只能作一个沉默的旁观者。

      倒是Eden一直不回微信,再联系,才发现他已经把我拉黑。

      倏忽间,他流泪负气的脸上浮现眼前——他该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我们没有留手机号码,除了微信,只知道他的学校和专业。

      上网搜索学校网站,躲进卫生间,拨打留在院系页面的值班电话。

      运气很好,接听电话的刚好是Eden辅导员。

      “你说的是林海洋吗?”

      辅导员在电话那边翻出年级群,对照我提供的微信账号检索,可算找到Eden。

      我急就章地瞎编,“他因为……他失恋了,情绪很坏,拜托导员去看看他。”

      辅导员就说,放心,她马上去宿舍。

      从卫生间出来,房间里响起KK舒缓的鼻息声。

      我轻轻开门关门,离开酒店。

      KK
      其实刚开始我真没醉,至少醉得不明显。

      都怪那讨嫌的出租车司机,一会把车开得飞快,一会又来个急刹车。

      加上今天从中午起床,滴米未沾,空腹喝酒,多重打击之下,恶心反胃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我不能醉!我不能醉!我不能醉!

      尽管我拼尽全力控制着自己,一腔酸水还是不停往上涌,直至完全失控。

      冲下车的时候还想着赶紧吐完,淡定地挺直腰板。但是不行,呕吐物接二连三往外喷,还溅了自己一身。

      这叫我颜面何在、魅力何存?今晚算是彻底完了。我懊恼地冲小七挥手,你滚吧。

      小七却毫无眼色地杵着不走,还凑过来给我捶背。这不合时宜的关心令人恼怒。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明天醒来谁还认识谁啊!这样一想,我索性往后一栽。

      老娘温柔地抱住了我。

      您怎么来啦。

      老娘不回答。

      那我问您,我为什么就不能不结婚?

      老娘不回答。

      卖健身餐怎么就不是正经工作?

      老娘还是不回答。

      那您能不能别瞎操心?我不想您低三下四到处求人!

      我们同时流下眼泪。

      在口干舌燥中醒来,天已大亮。看见床边柜上的瓶装水,抓起来一通猛灌。

      喝完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酒店房间!

      这才一个激灵,翻身跳下床。还好,上衣虽然失踪,手机好好放在枕边。

      找进卫生间。晾衣绳上,洗过的T恤已经干透。我顿时松一口气,又叹一口气。

      所以,小七就这么走了?

      再回来床头呆坐。

      对了,他的小蓝还在我黑名单里面呢。赶紧打开软件,重新添加好友。

      对方显然也捧着手机等着,马上滴滴哒哒发来好几条信息。

      “你怎么把我删掉了?”

      “你上当了!”
      “昨天见你那个人是骗子,冒充我把你骗走了。”

      什么情况?小七不是Eden,还是冒充Eden的骗子?我倒吸一口凉气,算是彻底清醒过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