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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月照雪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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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物猛冲过来一刻,谢孤峤出手了。
他抬手一掌,掌心亮起一层蒙蒙金光,这一掌之势,势沉万钧。
那妖物瞬间被弹开,又在半空中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折了回来。
在沈云烟看来,他这一掌之威深不可测,妖物却毫发无伤,这东西竟然这么厉害么?
“它吸收了其他妖胎的力量。”
沈云烟想到它蹲在床铺上嚼着什么的一幕,不禁后背发凉,所以这怪物可能比预想中更强……
它折返而回,却又被谢孤峤一掌挡下。
两次受挫,它发出一阵暴怒尖啸,双眼暴凸,布满血丝的红眼球死死盯着两人,弓起脊背,肉色皮肤上冒起丝丝缕缕的黑气,那些黑气如毒瘴,将它浑身包裹住,再一次向着两人冲了过来!
谢孤峤冷笑一声:“找死。”
佛珠在空中飞速旋转,无数金色粒子如同洪流一样涌入他掌中,汇成一把耀目的金色长刀,他手执长刀,周身气场一凛,刀风过处,黑障为之尽扫!
妖物发出吃痛一声惨叫!
刀锋追至,妖物退避,谢孤峤开始占尽上风。
沈云烟在一旁看着,着实为他捏一把汗,妖物虽然被压制,但身形灵活,上蹿下跳,龇着一口獠牙,极为凶悍。
紧张之中,她并未察觉有些飘散的黑气渐渐接近了自己,她明明在看着前方战局,神思却渐渐恍惚,剧烈的杀意在胸腔中回荡,她的眼瞳边缘渐渐泛上一圈嗜血的赤红。
惨叫声中,谢孤峤一刀斩下了妖物的左手臂,它吃痛摔倒在地,满地乱滚起来,金色长刀高高扬起,眼看就要砍下妖物头颅,黑暗中,沈云烟如同鬼魅,悄无声息走到了他身后。
雨公子以青儿性命威胁,陆雪庭握紧了无梦剑,“放了她。”
雨公子威胁道,“放下剑,不然我杀了她!”
陆雪庭叹息一声,手一松,长剑落地。
剑身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敲金凿玉般的声响。
雨公子露出狞笑,“自封内丹,上前一步。”
他眼看着陆雪庭受他威胁,空有一身本领使不出来,越发得意了,什么高人道长,不照样被他这个妖耍得团团转?
见他果然自封内丹,走上前来,雨公子再也忍不住,发出一阵狂笑:“臭道士,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丢了小命,真是蠢不可及!”
无数的树根刺穿了陆雪庭的身体,鲜血溅了他一身。
雨公子还在狂笑,笑着笑着,他察觉到有些不对,树根贯穿的身体没有一点真实感,像是刺穿了一团棉花。
当他闪过“真假”这个念头时,眼前的幻象消失了。
陆雪庭站在他面前,别说血了,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一身白衣不染尘。
“怎、怎么可能?!”
“剑名无梦,见到此剑的瞬间,你已入梦境。”
说话间,他剑尖轻挑,一张符纸飞上了半空。
雨公子茫然睁着眼,符纸从半空中落下,轻飘飘盖在了他脸上。
陆雪庭收剑。
轰!
雷霆落下!
雨公子的躯壳瞬间被劈成焦黑一片,他只觉魂魄一轻,仰面倒了下去,气绝身亡。
他本体的那棵芭蕉树也化为了一片焦炭,院中的妖氛为之一清,但狂风为止,陆雪庭猜测,那地洞下应该藏着更厉害的妖物。
这芭蕉精藏身在此,吸食女子阳气,制造妖胎,看他妖力不深,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妖胎的祸患。
他走上前,剥开焦黑的树皮,露出青儿惨白的脸蛋。
这道雷只伤了俯身之妖,并未伤害青儿分毫,她是因为被妖俯身,太过虚弱而晕过去了。
陆雪庭取出两张符纸贴在她周围,提剑纵身跃下了洞口。
谢孤峤一刀砍下妖物手臂,沈云烟从身后接近了他。
她的气息被妖物遮掩,谢孤峤几无所觉。
她从头上取下一根金钗,缓缓举起了手——
就在这时,角落里响起一声尖叫:“这是怎么回事?妖、妖怪啊!!”
徐娘从床底下爬了出来,她发髻散乱,身上也沾满了血,满脸写着惊恐。
方才招待完客人,她就下地窖查看这几个怀孕的姑娘情况,这可是她的摇钱树,雨公子说了,只要生下孩子,会再给她一箱金子。
一想到金子,她就顾不得别的了,妖胎又如何?
那雨公子只是想要孩子,生下妖胎,那也是归他去养,跟她不牵涉分毫,死几个姑娘,得两箱金子,这买卖她不亏啊!
没想到她下来的时候,有个姑娘竟要生了,她从未见过人生妖胎,只见那东西在姑娘肚皮上蠕动着,利爪撕破肚腹,就这么爬了出来——
徐娘吓得尖叫一声,哆哆嗦嗦躲到床下,听着上方动静,活生生吓晕了过去。
当时妖胎忙着吞噬同类,根本没把她看在眼里,这会儿她醒过来,见地窖中一片炼狱景象,不禁尖叫出声。
这一声把沈云烟惊醒,更吸引了妖物的注意,妖物才想起这还有个活口,一跃跳到了徐娘脸上,漆黑的爪子在她颅定钻开一个洞,顷刻间将她身上精气吸得干干净净!
饿了就要吃,这是妖胎的本能。
徐娘眨眼间就干瘪了下去,只剩了一张人皮,轻飘飘落在了地上。妖物回头瞬间,谢孤峤刀风已至——
长刀斩下!
妖物头颅高高飞起,在空中尖利惨叫,长刀化为无数金芒涌入妖身,那些黑色瘴气散尽,妖物也彻底被净化了个干净,最终化为一片黑色尘埃,洒落了一地。
四周恢复了寂静。
谢孤峤回过头,见沈云烟还呆呆站着,脸色发白,以为她被吓到了,伸出手想牵她的手,带她离开这里。
她却轻轻避开了。
谢孤峤一愣,皱起了眉心。
沈云烟偏头不看他,低声道:“咱们出去吧。”
两人沿着原路往回走,佛珠静静在前方照亮,一路谁也没说话,气氛有些冷淡。
沈云烟微微落后他半步,目光一直看着他在身侧摆动的手,她的手指轻轻蜷缩,再也没有了握住那只手的勇气。
她刚刚差一点点就杀了他啊……
为什么……
她心中半是惶惑半是后怕,她不解自己为何会如此,想起自己刚刚差点动手就涌起一阵后怕,万幸她在最后关头清醒过来了,要是她没有清醒……
她不敢再靠近谢孤峤了。
不久后,他们和陆雪庭在地下汇合,见他平安,沈云烟松了口气。
众人回到地面,风停云静,妖气消散,春香楼又恢复了往日模样。
这里的动静惊动了巡守的差役,陆雪庭亮出身份和他们交谈一番,差役们对他敬重非常,听他安排行动,春香楼的善后事宜便由官府接手,一场妖灾就此平息。
翌日。
天气晴好,逢月和扫雪早早就起来了,帮着小姐制香。
昨天洗净晒干的降真香木用茶叶熬煮过后磨成了粉,今日要将香粉制成香泥团,然后挤成一根根线香。
这是需要耐心的活计,小姐和她们一起忙碌,一个时辰后总算是忙完了,沈云烟将香仔细理直,陆雪庭就在一旁看着。
她抬起头,给了丫环一个眼神,两个丫环心领神会,小姐这是有话单独想跟道长说的意思,她们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沈云烟放下理香用的直板,认真道:“雪庭,我有件事想问你。”
她将自己在地窖中差点失控对谢孤峤动手的事说了一遍,“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林小侯爷对我动手时,我也有想要杀了他的念头,最后被我克制下来,甚至更早以前……我这是怎么了?”
陆雪庭闻言,神色凝重,他示意沈云烟伸手,细心为她探起脉来。
房中静得针落可闻,降真香散发着淡淡香味。
沈云烟心事重重,陆雪庭闭目凝神,仔细查探她脉息变化,过了好一会儿,他松开了手,在她期冀的眼神中缓缓摇了摇头。
“你的身体没有任何异样。”他道,“照你的描述,当时你可能是受了妖胎毒瘴的影响,妖物一死,毒瘴便散去了。”
“你说你每每情绪激动时会引发杀念,为今之计,也只能尽量控制情绪。”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静心丹,若遇情绪难以自控时,可服用一颗。”
“我会回去翻阅药典,帮你找出原因。”他说,“云烟,我会治好你。”
他抬起手,从手上褪下一串玉质手串交给她,“这串流珠你带在身边,我常年佩戴它修行,多少有些静心之用。”
她接过手中,见玉珠颗颗圆润,每一颗上面都篆刻着经文图案,入手犹温热。
她不禁心想,自己是跟这些珠子有缘吗?
先是谢孤峤送了一颗佛珠,雪庭又送她一串珠子……
“那个姓谢的。”陆雪庭再度开口,“他——”
“他怎么了?”
陆雪庭欲言又止,这么多年了,沈云烟从不与人深交,和谁都保持着淡而远关系,谢孤峤却成了例外,他看得出来,云烟很信任他。
在地下时,谢孤峤能收服妖胎,足见此人不凡,他想让云烟离他一点,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而私心……是他不该有的东西。
在他决定成为玄清一脉传人,决定承担起一切的时候,他就不该有私心了。
他闭上眼睛,半晌轻声道,“我想起来了,他或许真是梵音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