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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飞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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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同来的那批往生者已经乘座上一梯离开，目测方才搭乘者的数量，没有半百，也有四十，容载量与运作方式，大抵与一般人间的工业用电梯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这座被鬼差们凭空召唤出来电梯只有通往地下的按钮，至于有几楼，又各是什么营业项目，电梯外并没有楼层指示板可以端详。
尽管好奇，胡子煜的手脚可一点也不敢造次，万一误闯下界，再也回不去人世就糟糕了。
“您该搭乘的，不是这种前往地下的命梯，而是直达天厅的云梯。” 一个温润如水的声音打背后响起，正是那名青年。不知何时悄然无声地绕到他身后，半身微弯，拱手作揖。 “下官灵鸿上人，奉太阴神殿主神太阴星君与前代兔爷公之命，特来恭请新任月兔神上登广寒宫。” 胡子煜一时怔忡，青年说的话，竟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近看时，他才发现这青年生得虽俊，但目光严峻，一副漠然傲物的模样，与悦耳动听的声线不大相符。
“请胡大人接旨。”青年躬着身子，从宽袖里摸出两张皱巴巴的纸张。
“这......这是什么?阴间的公文书吗?”胡子煜挠了挠血流初止的后脑。
“这是派令，与前代兔爷公临行前写下的‘交接清册’。”青年答，泉韵般的音色忽而透出三分冰锋。
胡子煜伸出发颤的双手接过。
第一张纸，是用A4纸张缮理成的太阴神殿广寒宫派令，上头盖着太阴神殿的方型红色大章和太阴星君的官衔签字章，第二张纸则像小孩子拿来练笔的纸张，上头的字歪歪斜斜丑陋异常，胡子煜颠来倒去翻转了好几次，还是看不懂哪边才是开头。
青年右掌一挥，化出一台星空蓝色的14寸PAD。
胡子煜到目前为止，还是没能习惯这种古今交杂的奇谬感。
“正式交接之前，请容下官再次核对您的身份──胡子煜，生理性别男，西历二零零四年生于A城，性怪诞，好尚异，慕男色，略通医理、文墨与武武。” 胡子煜一一点头称是，好让青年在各项核对栏内打勾。文墨......他的学测作文拿了满级分，就算不及古代科举的水准，起码算不上差;至于武略，胡子煜自小长相清秀斯文，说话又是细声细气，既少了男子该有的粗旷和刚直，在学校和补习班就免不了被好事的家伙们欺负。为求自保，他学过几招柔道和拳脚功夫。除了中间那排三个字的形容词，听起来总有些不太对劲以外。
“不要质疑天庭的评价，更何况，前代兔爷公正是相中了你的这些人格特质，才让你走后门升的。”说着，青年的面容多了三分晦色。
“走后门......”胡子煜的耳根子都热了，他好像听到什么不得了的内幕。对于成佛、升仙、修道一类的事，胡子煜几乎闻所未闻，更没有兴致去钻研，平常跟着家人信奉民间信仰，拜土地、拜观音妈祖、祭中元也就是了。但他也明白凡人或一般鬼魂要登列仙班，无不是先建功立业，攒积千万功德，要不就是有特别的事绩或功勋，感化了天上的神祇，才会被提引到天上去。所以，他走的后门，而且还是后门中的窄门!
“等等，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难道不是......阳寿未尽吗?”胡子煜咋舌难言，音量也渐次缩减。
“当然不是!”青年蹙起剑眉，冰冷的视线急扫过两名鬼差。“你们是这样告知他的吗?”
“没、没有......”二鬼把头甩得像波浪鼓。
青年回眸，直视胡子煜。“胡大人，您于本日?时三刻完纳劫数，得年十八岁。死因是脑出血、脑壳破裂与内脏出血，在医护到达凶案现场前已无生命迹象。”
“什......什么!”胡子煜登时感到五雷轰顶，全身像某只黄毛耗子全力放送的十万伏特之下。
“到院时已无呼吸心跳”、“凶案现场”这类记者惯用的词汇，套用在自己身上时，竟然一点也不真切。死了、完纳劫数、寿终......也就是说，再也回不去了吗?
他还等着今年放暑假时，要为那成天吵不拉叽、脑袋空空的弟弟恶补数学和物理呢!那家伙就快升高三了，还是一点上进心也没有，说好要来A大当自己学弟的，这样下去，会上榜才有鬼啦!
还有，承诺在两人大学毕业后，就会组一打特斯拉喜?队，光明正大的杀到A城去迎娶他回家的男友......那时，胡子煜只当楚天祈是随口胡诌，一点也没放在心上，但现在，他好想向上天支借七年余 寿，好把医学院给念完。
不知不觉间，胡子煜的眼泪鼻涕爬了满脸。
“别哭鼻子，难看死了!凡间的公理正义，自会有人帮您主张，切莫悬念。”说罢，青年一抖右袖，一柄拂尘凭空落入他的掌心，接着扬起右手，在胡子煜周身拨点打旋，尾毛掠过鼻尖时，一并化去脸上滂沱的涕泪。
“阴间的衣裳鬼气太重，您别穿了，下官早已为您备妥上登月宫时应当穿戴的服饰，去前，您就换上吧。此外，这颗捣药月饼虽然是去年中秋剩下的，但能帮助您治愈灵身上的所有创伤，您就吃下吧。” 胡子煜接过巴掌大，玉兔造型的精致糕点，吸了吸鼻子，又问:“我完全搞不懂自己是怎么死的，难道我跟那位大姐差不多，是被车子辗压过去的吗?”
“不，您要不要看看人间电视台播报的新闻内容?”青年问，胡子煜点了点头。
青年修长的手指快速在PAD上点划几下，调出视频首页画面。
“没想到还可以接上阳间的网络，看阳间的节目......”胡子煜感觉新鲜惊奇，逐渐收敛了泫然欲泣的双眼。
“可以啊，稍后下官会将专属兔儿神的PAD发配给您，之后，想看什么、查什么都随意，付费的内容除外。”青年说，随后不忘补述: “唯独不可用生前的帐号或身份发言、活动。”
“喔。”胡子煜暗记在心里。
青年用语音输入查找“格兰大道暴力事件新闻”后，选择最上方，也是点击率最高的影片。
气势磅礡的背景音乐搭配地球自转的动画，随后镜头移转到摄影棚内的俏丽女主播身上。 “首先带您关注本日头条:为欢庆同志婚姻合法化四周年，数千名同志集结格兰大道，宣示爱情与人权的胜利。格兰大道两侧，几个民间团体高举白布条不断抗议政治腐化、司法已死、道德沦丧、天理不容，并要求警方强制驱离游行队伍。” 女主播身旁的液晶屏幕画面切分成三个影格，最大格为空拍机摄录的万人攒动影像，右上为挥舞着旗帜的游行队伍，右下则为举着布条高呼口号的教会团体等。 “这场游行活动，于上午十点半左右发生了一起不幸的事故。一位A大酷er研究社的大一男学生，遭偏激的抗议人士持铝棒攻击后脑，昏厥倒地后，又遭后方涌上的人潮不断踩踏，抵达A城医院前已无生命征象。” 小巷内无监视器，所以胡子煜无法看到自己遭受攻击的关键画面，新闻只播出警察维持交通，吹哨示意行人让路，方便救护车通行的片段。
“原来我是这么挂掉的......”胡子煜喃喃自语道，半分钟后，才渐而回神过来。
“对了，那个暴徒呢?没攻击其他人吧?”
“没有，应该说，来不及。”青年回答:“不仅是您周边的学生，包含他所属的阵营的人们也一拥而上压制住他，才没有酿成更大的伤害。”
“那就好。”胡子煜一则以喜，一则以忧。他只是不懂，为何游行队伍那么?，人那么多，暴徒偏偏要从人群中挑他出来，一个一击KO的大招? 到底是他特别倒霉，还是他曾在不经意间与人结怨?
“往好处想，您没有感到分毫痛苦，便来到这个世界。”青年不愿给胡子煜太多唏嘘自怜的时间，出声打断他的思绪:“为了快速建立形象、广揽信徒、累积香火，您必须为了捍卫人权而死，而且最好死状奇惨，感人肺腑，神鬼同悲，名载青史。前代兔爷公安排这个死法，并非毫无意义，也非蓄意捉弄。”
“捉弄?兔爷公......”胡子煜一凝神思考，破了个洞的后脑就疼痛难止。他瞧了瞧手上的月饼，虽对疗效不无质疑，还是凑到嘴边，小尝一口。枣泥的香气瞬间在唇?间化开，磨成细粒的核桃Q脆易嚼，馅料内，还隐隐透著一股药香。
“我好像吃到红枣和枸杞的碎末......”胡子煜说。
“不错，这是混合了十八种汉方药材的捣药月饼，对复原灵体的伤势、安神解劳、除秽驱厄等等，都有不错的功效。这滋味您先记着，今年中秋前，也是少不了要劳烦您的地方。”说罢，青年催促胡子煜快把剩余的半颗也吞了。吃得太快，胡子煜差点噎者，矮鬼差见状，忙递上一碗清茶。
胡子煜张口欲饮时，青年快速劈出一记手刀，把茶碗和鬼差双双打?。
“你拿的这是什么!我家星君何时下旨消除新任兔儿神的记忆?”青年怒吼，语调和声量一连拔升好几个阶，吓得两位鬼差频频叩首致歉。
“小人愚蠢!小人不是有意......”
“滚!”
一高一矮两名鬼差连滚带爬地逃命去了。胡子煜傻眼。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孟婆汤吗? 还有，原来没有实体的鬼差也能被打?，哭起来也和凡人一样，都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您要记得，神鬼有别，地下的东西吃不得。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吧。”青年一改面容，恢复成冷冽的神色。“杂史有载，前代兔儿神胡天保，因垂涎御史美色，死于杖毙之刑。”
“这我知道，我弟弟介绍过那本书给我。难怪，一开始听到‘兔儿神’三个字时，总觉得有点耳熟。”胡子煜站得腻了，挑了最近的一张椅子坐下。弯身时，他发现衣服上下一片白净，原先遍布在胸口、四肢的出血点全然不?，不只如此，身体也轻盈许多，弯曲躯干的时候，也不像刚来时那样浑身不适。
《子不语·卷十九·兔儿神》中记载，清初有一位年少得志的御史花美男，被派任官。当地，有一位名叫胡天保的人，十分恋慕这位御史的美貌。每逢御史升堂办案，一定躲在暗处窥视。
某天，御史外出巡察，胡天保也悄悄跟着去。一会，这厮又躲在厕所偷窥御史的美臀!御史命人扣住他，责问犯案动机。胡天保一开始死活不肯说，后
来，实在是被刑求到受不住了，这才无奈公开出柜。御史大怒，下令将其杖毙处死。
过了一个月，胡天保托梦给乡亲，说道:“我因非礼之心冒犯到尊贵的大人，死了是应该的。但我是出于一片痴傻爱心，跟一般歹徒恶意害人不同。地府的官吏都笑我、消遣我，但都没有对我生气的。现在阴间封我为兔儿神，专管人间同性恋之事，你们可以为我建庙，待招来香火后，我的法力壮大了，自可保你们与伴侣恩爱白首、永不分离。”
当地某些地区有聘男子为“契兄弟”的习俗，众人听到乡里人述说这段托梦之语，心下惊喜不已，就争相集资建庙。日久，果真非常灵验。日后，凡想偷偷相会约?，或是有爱恋不受赞同者，都会前往祈求庇佑。
“这么冷门的事情你竟然会知道......”青年小声嘟嚷，用拂尘轻拍了下椅面后，坐到胡子煜身旁。
“众人皆道他是无端飞升的变态无赖，但史书上没记载的，是他略谙文韬武略、医药知识这一条，只是大人志向与朝廷方针有违，故不愿考试出仕。”
“这样啊......”胡子煜隐约觉得，撇除变态跟踪狂的行为，这人的本事与自己有八十七分相像，就连那白痴到爆炸的死法也是──一个是被乱棍打死，一个则是被乱脚踩死。只不过，如果胡天保成神之后未犯大过，也非出于职务轮调等原由必须离开岗位，实在也没有必要硬递补一个毫无社会经验的菜鸟进来。
清了清喉咙后，胡子煜决定打起勇气提出请求:“非常感谢大人的提携，但我自认为才疏学浅，没有资格上登天宫。难道，我没有其他选择，例如......留在这里当两位鬼差前辈的伙伴，或直接开启下一世的人生?” 闻言，青年竟扬起眉角，露出意味深?的微笑。“也不是不可。但按惯例，凌霄宝殿每隔几年，都会自凡间征集一批新血，为天庭注入新的活力。您若不愿，自然会有其他候补者以各种方式寿终后，上来天宫报到。” 胡子煜推测青年的言下之意为──若自己狠心拒绝前代兔爷公的好意，就会害得他人英年早逝，或倒霉如他那般横死街头。
这绝不是自诩善良无害的他所乐见的事。
“话说，接下来的候补者名册嘛......待我瞧瞧。”青年关闭视频，调出另一款公文传递用的APP。荧幕上秀出的少年照片，轮廓与胡子煜有七成相似。
“文昌帝君那边正巧缺了一名司书科员，A城有位少年才俊，姓胡名子淋，年十六，机灵智巧，能言善道，长相也是清秀可爱，很得文昌座旁那些老道姑的欢心，就让他在过节时被乱窜的烟花炸死好了。”
“这个不行!”胡子煜连连发出几声悲鸣般的尖叫。 “不要啊?那么，这位出身商贾世家的青年，年方二十，勤学不倦，乐善好施，通精算理财，有日进斗金之能。打从数十年前，观音菩萨身边的善财童子下凡济世后，这个职缺就一直空悬着......”
胡子煜用脚趾想也明白，这位替补者的名字叫做楚天祈。
这个人，不，或说月宫、整个天界，分明有个大人物，或有套机制专门与他作对。
“专挑我最重要的人当人质，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没良心!”胡子煜持续哀号，只差一点就要痛哭失声。
“下官只是按照递补的顺序陈述罢了，况且，天界人不讲仁德，只论功勋。肮脏窝龊的事时而有之，日久，您就会明白，也就会习惯了。”青年笑道。
胡子煜总觉得，这人面露微笑时，比盛怒、面无表情的时候还要可怕上数百倍。
“重点是，您已别无选择。”青年续道:“兔爷公跑了，于是广寒宫玉兔观的所有业务，暂时都移转到月老星君的神殿集中处理。月老年事已高，成天忙于男女结缘和斩烂桃花之事，早已分身乏术。殿内同仁的工作量无故提高两至三成，个个怨声载道，苦不堪言，于是发起一人一信一电话活动，狂炸太阴殿信箱和服务专线。” 胡子煜再次瞠目结舌，这天界的景况，怎么与乱糟糟的人间如出一辙?而且，就连公务员废弛职务这类鸟事也会发生!
“等等，你说兔爷公跑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青年吁出了一口兼具无奈和谴责意味的?气。
“跑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跑了。盼了三百余年，终于在观凡镜中找到转生为名流的心爱御史，那家伙二话不多，留下语焉不详的交接清册后，随即自爆所有法力，烧掉成神后辛苦累积而来功德勋绩，跳下凡间去了。宋星河，您听过这号人物吗?好像个演艺人员，卖笑卖艺的。” 胡子煜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那不是前阵子刚出演耽美剧，人气如日中天的新生代花美男演员吗?
“至此，广寒宫无论如何都要先补人进来，而这人就是您。文昌那儿的科员、观音身旁的童子等都不急，百年后再补，犹未为晚。”说着，青年把一双大掌重重复上胡子煜的肩头:“下官，玉兔观所有职员的未来，今起全都要交托到您手上。我......不，大家未来的幸福都靠您了，拜托千万不要像前代一样，荒诞不羁、无所用心、乱点鸳鸯谱、骚扰男性同仁。”
“呃，好......”明明灵体不会流汗，胡子煜的背心却已是湿凉一片。
胡子煜在心里频频OS崩溃。但为了确保天杀的小王八蛋弟弟、亲爱的小男友百年内不会惨遭天界毒手，目前他也只有咬紧牙关，接受眼下无比艰钜的考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