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结束 ...
-
咔哒。
玻璃花房正上方的机械钟表指针合在了一起。
“还没来吗？”
“不来了吧？”
守卫们窃窃私语，心照不宣地望向机械钟表的方向。玩家未登录时，大陆的时间和玩家现实的时间流速一致。
十二点整，这么晚还坚持登录的玩家可不多。
他们忍不住松了松肩膀，排在队尾的守卫甚至背身躲过骑士长，悄悄打了个哈欠。
“不要松懈！”一道严厉的声音于队末呵响，“才刚过午夜，记录显示该玩家上线时间不定，不排除今晚上线的可能！打起精神，各回各位，保持队形！”
守卫打到一半的哈欠生生咽了回去，重新牢牢握住剑柄：“是！骑士长！”
此时已经是圣殿被围困在维伦特的第七天，于玩家来讲的弹指一挥间的剧情，npc们货真价实地在忍饥挨饿，筋疲力竭。
松散的氛围并不会被一道命令终结，只会在短暂整肃后诱发更多非议。
“说起来，这次的玩家最近一直都在下午上线……今天真的会来吗？”
“其实还真不一定，都打到这里了，这周目不是马上就结束了吗？”
“他们玩家总说的那叫什么？肝一肝。”
圣骑塞西听着守卫们闲谈，再没制止。他重新仔细检查了下圣园大门处的结界，昏暗的烛光映出银白色肩甲处属于圣殿的月桂标志。
没有月光。
以圣园为中心，整个维伦特圣殿被不祥的黑雾团团围拢，黑雾缥缈流动，试图渗透进圣殿最后这层散发着淡黄色光芒的，薄薄的壳子。主殿内的神祝和圣骑仍在支撑，最后的战争一触即发。
而现在，玩家还没来，一切处于诡异的沉寂。
确实快结束了。
塞西合上眼睛缓解眼眶处的酸涩，他松松握着长枪，静静地听着守卫们闲谈，缓解多日死战的疲惫。
“这个玩家打得好快！还记得上个世界线那个玩家整整拖了快大半年，弱智操作实在是太多，我听人转述都能吃下两碗面。”
“嘿，我听说的最高记录是有玩家在哈迈村那儿卡了整整一个月，可惜咱们不在新手村，据说那儿的乐子更多。”
“能打回维伦特的基本都能通关，就这几天的事儿了。唉，又一个周目能结束了。”
塞西睁开眼睛，轻咳一声，附和守卫的话，试图稳定军心：“说得没错，大家再坚持一下。按照这个玩家的速度水平，估计再上线不过两个小时，咱们这个世界线就能彻底下班了！如果他现在就来，说不定咱们明天就……”
守卫们纷纷猛得看向塞西。
“不要啊塞西骑士长——”
“别说了骑士长！！”
离得近的两位守卫精神一震，一同扑过去捂塞西的嘴，可惜仍是晚了一步。
下一秒，黑雾的流动徒然加快，浓郁地仿佛下一秒就要滴下来，神祝和圣骑们尽力维持的淡黄色的保护罩犹如蛋壳受到重击般，裂出道道缝隙。黑雾自缝隙中浸透，滴落在这片大陆最后的干净的大地上。
定格的世界，重新开始运转。
方才说说笑笑的守卫们动作徒然一滞，眼前黯淡下来。他们的身影闪烁了下，下个瞬间便机械地排好队伍，不知疲惫地开始不知第多少次的巡逻。
盔甲踏响地面，声音冰冷整齐，方才的鲜活仿佛只是幻影，一整个圣园，只剩下圣骑塞西，孤零零地，生动地站在圣园的结界前。
塞西敛了笑，望着影影幢幢的巡逻队，朗声道：“列队。”
守卫们扭转脖子，直直看向塞西：“是，骑士长。”
塞西抬头，黑雾自结界缝隙滴落，舔舐万物。凡是沾染黑雾的地方，均被蒙上灰纱，模糊扭曲，几不可见。
黑雾完全覆盖住了烛光，塞西在一片昏暗中握紧长枪。
玩家。
在哪？
玻璃花房尖角。
如果自上而下审视起来，庞大的黑雾并非守卫们推测的一般笼罩世界，无处不在。它们只围住了以玩家为中心的圣园和圣殿——这片大陆唯一没有沦陷的地图，而再往远处眺望而去，建筑似乎只是被一片巨大漆黑的帷幕遮盖，能够隐约透出朦胧的影子。
玻璃花房，也就是圣园顶端。这里是黑雾能够触及的最高点，不知何种材质的黑色颗粒徘徊于银亮盔甲的脚踝处，一沾即走。骑士腿部的盔甲弧线优美，不乏力量感，他五指收拢，松松握着腰间佩剑，相貌隐在黑色斗篷中。
他在此停留了许久。
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有着脚下这层黑雾，下方的守卫们无论如何也窥探不到他的身影。
但这里，同样也不是一般玩家能够到达的地方。
三角形玻璃花房最上面的尖角，仅仅是个概念意义上的落脚点，游戏制作组显然不会给玩家配备能够爬升得如此之高的道具。
袍角无风自动，骑士低着头，食指在身侧空气里轻快一划，一道透明面板顺着滑动的方向弹了出来。
稀疏的弹幕。
【差点睡了！D佬这时候还打？】
【赶上了！让我看看D佬今天打什么！】
【前面的新粉？没预告就还是laurel呗。】
【不是吧，这游戏还能挖？】
【挖什么挖，排行榜不早就被D佬屠完了吗？】
【D佬怎么不说话？】
男人的头朝着这块新打开的屏幕偏了偏。
“刚下飞机，睡不着。”他逐一看完弹幕，“马上打完了，今晚加班收个工。”
有弹幕看了下直播间左上角的计时器。
【29小时？这打的什么？100%*？要破纪录了？】
【破纪录个锤子，laurel的100%平均时长都在67小时好吧。】
“没打记录，随便玩玩。”男人确认直播间来了人，便朝着屏幕拨了拨，放大了弹幕的字号，所有弹幕字体顷刻间转成了老年版，五米开外都能清晰阅读。
黑袍骑士直起身子，朝着玻璃花房的某个方向，纵身一跃。
坚硬的玻璃墙体泛着微光，黑袍骑士直直坠落，从玻璃墙体间轻而易举地穿过，就像穿透了一张无实体的纸。
黑袍骑士单膝落地，他走到圣园的最边缘处，手指沿着玻璃拼接的缝隙游走。
【哇，原来这就是圣园结界，还挺好看，我之前打的时候都没仔细看。】
玻璃拼接的缝隙处，闪烁着微弱的亮光，其中蕴含的力量和保护维伦特小圣殿的结界如出一辙。而这里的光虽然黯淡，与神祝和圣骑苦苦支撑出来的淡黄色不同，这里的结界的光芒，是灿金色的。
正中央，一棵庞大的桂树安静地伫立。它太大了，半数枝叶悬在空中，覆盖住大半的圣园，点点微光落下，如梦如幻。
黑袍骑士对此熟视无睹，似是早已来过了千百回，他目的明确，沿着小径快步前行。
与严防死守的外部不同，圣园里出乎意料的平静，黑袍骑士并未遇到阻拦，唯一拦路的一枝新叶被他随手掐断。他轻快地行走于草叶之间，径直到达了圣园的中心。骑士拂开多余的枝条，驻足后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树下靠坐了一位少年。
少年瞧着不过十八九岁，白衣系带，全身上下被柔软的布料包裹得严严实实，唯有长袍下露出半边赤足。少年倚靠在树干上，舒展了下身体，露出脚踝，一道红绳松松垮垮地系在上面，正中间坠了一颗铃铛。
他在编些什么。
圣园草坪干净平整，少年身边却零零散散地飞了些形状各异的草叶。他右手捻着草环，左手高举去够枝条，随意摘取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片桂叶。
他未经思考，选取的桂叶却都翠绿，细长，生机勃勃。
少年专注地编织，漂亮的桂叶辅以嫩黄的花朵，椭圆的桂冠已初具雏形。
黑袍骑士的目光在少年被衣料遮盖的纤细的脖颈处短暂停留。
他往前走了一步。
少年仿若未觉，金属盔甲一步一步逼近，强势挤进少年的视线。
“嘘，就快完成了。”
少年温声道。
他依旧专注，黑袍骑士只占得他的视野余光。
骑士的黑袍由胸前一颗宝蓝色石头固定，骑士单手解下石头，石头瞬间失去光泽，和黑袍一起化为烟尘。
黑袍下，没有经历过战斗的盔甲崭新雪亮，是才置办的新装备。
骑士半跪下来，捏住了少年纤弱的手腕，少年编织的动作终于停了。
他抓住的是少年拿着桂冠的那只手，只需稍加力气，连带着未完成的桂冠，强硬地将其举起。
桂冠停在两人额前。
少年屏住了呼吸，一瞬间，他缓慢猜测，对方是不是要将这东西戴着他的脑袋上。
他终于抬起头。
骑士死死地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包括眼神。西尔文一切反应均无异样，他稀疏平常地略过骑士身后滚动弹幕的光屏，只是看向他。
然后，叫他的名字：“阿莱德。”
方才稀疏的弹幕此时已经变得密密麻麻，如流水般滚过，零星飘过难以忽视的只言片语。
【呜呜，西尔文，老婆贴贴。】
骑士似乎也看到了这些，即便盔甲遮面也能感受到他突如其来的不悦。
他抬起另一只手，五指在光屏前攥紧，紧接着，光屏如水纹波动，化作涟漪消失在空中。
少年——西尔文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下一秒，骑士的钳制加重，他向西尔文低下头。
与西尔文的猜测完全相反，骑士攥着他的手，还带着草木香的桂冠一寸寸远离，停在了骑士的头顶。
西尔文为骑士加了冕。
“这样没用。”西尔文的笑意顷刻间消失。
桂冠还没完成，骑士无法被加冕。
“我知道。”骑士说。
骑士松开西尔文，站了起来。西尔文的视线如他所愿，并未从他身上抽离。
从平视到仰视，黑袍消失，骑士的全貌才得以浮现。他全身盔甲，一层流动的黑雾呈条状覆在眼前，腰间除了佩剑，还系挂着一颗状似心脏的翠绿的石头。石头微微闪烁，像是在跳动。
“阿莱德，你还有脸穿这身盔甲？”西尔文的声音带着冷意。
阿莱德摇头：“无论在哪儿，我都是骑士，为什么不能穿盔甲？”
西尔文伸手抢夺桂冠：“还给我。”
利剑铮然出鞘，西尔文起身的动作戛然而止，剑刃横斜，搭在西尔文肩膀。西尔文愣了一下，才觉出脖颈处传来细小伤口的刺痛。
鲜血缓缓染红了一片。
“这样没用。”阿莱德含着笑重复西尔文的话。
阿莱德摘下头上小巧的桂冠。这东西明显不是为他打造的，尺寸整整小了一圈，再加上笨重的头甲，显得不伦不类。
“叛徒。”西尔文恨道。
半年前，邪灵复苏，大陆在邪灵的侵蚀下满目疮痍。圣殿竭尽全力未能阻止邪灵扩张版图，于最后的大战中退居维伦特小圣殿，守护圣灵最后留下的圣园。而邪灵麾下最得力的帮手，正是当初负责镇守维伦特小圣殿的骑士阿莱德。
“他们就留你一人在圣园？”阿莱德左右观望，笑吟吟询问。
“圣园神圣，不容闲杂人员侵犯……”西尔文的声音逐渐低下去，耳畔，阿莱德几乎同时说出了相同的话。
骑士弯了弯眼睛：“哪怕是现在？”
西尔文抿唇不语。
“也是。”阿莱德自问自答，“来的人越多，变数越大。说不准现在殿里仅剩的这几位里面还潜伏着邪灵的信徒。”
“想知道吗？我传教给了谁？”
西尔文跪坐在地，圆润的脚趾半埋进松软的土里。阿莱德的手很稳，剑身就这么不进不退，西尔文能够感受到血液从伤口涌出，大面积铺开，蜿蜒而下。
“小神祝。”骑士弯下腰，贴着脸问，“很伤心？”
西尔文的呼吸打在骑士的头甲上，冰冷的盔甲染上一小片白雾。
两人僵持了几秒，令西尔文没想到的是，骑士碾碎了桂冠上的几朵花后，又将桂冠递还给了他。
“不要吗？”他晃了晃桂冠。
西尔文将信将疑地接过桂冠。
骑士的剑还横在这儿，西尔文不相信会有这么简单。
“我也很好奇编好后是什么样子，”骑士居高临下道，“你编，我看。”
“我还准备了些礼物给你，准备了很久，编好后给你当做奖励，好不好？”他说。
失血过多，西尔文手指僵硬冰冷，他把手指上沾染的血蹭在地面的草叶上。
阿莱德：“开始吧，小神祝。”
骑士饶有兴味地看着西尔文断断续续的编织进度，再次打开弹幕。
【就这样？就这样？】
【桂冠制作完圣殿那边就有可能赢了啊，D佬在干什么？】
【D佬又在逗我老婆。】
【D佬又在逗我老婆。】
【邪灵线就是这样的，邪灵用不到桂冠，但这次D佬想打自己加冕吧。】
“嗯，还没想好。”骑士回答道。
【拿到桂冠后把西尔文杀了就好了，多洛兰不是被策反了吗，打到圣殿还不容易？】
【D佬今天播到几点啊，今天加班好累，熬不住了啊。】
“那就播到这儿吧。”
【？】
【？？？】
“看样子西尔文小神祝不太配合，还要磨蹭上一会儿，就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
【啊？】
【不是，什么礼物啊？】
【不是，有什么是不能给我们看的啊？】
骑士贴心地掐断直播，和小神祝偷瞄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结束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