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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沥青路上的星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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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年的春天,柳絮像一群调皮的小精灵,在兰城的空气中跳着疯狂的舞蹈。我,林北北,永洛中学初三学生,正拼命蹬着自行车,和这些白色的小恶魔作斗争。
"呸!呸呸!"我吐掉嘴里的柳絮,心里第一百零一次后悔向爸妈夸下海口说自己"长大了",非要学什么自行车。现在好了,每天上学路上都要表演一场"林北北大战柳絮精"的戏码。
放学铃声一响,我就冲出了教室。春天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脸上特别舒服。我单手扶着车把,眯着眼睛享受着微风拂面的感觉。沥青路面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我迷迷糊糊地想着:今天的马路怎么看起来怪怪的?好像比平时更黑更亮,还热烘烘的...
"咦?怎么软乎乎的..."我还没反应过来,车头突然一歪,整个人就像慢动作一样向前倾斜。时间仿佛被拉长,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飞离车座,脸颊率先亲吻大地。
"砰!"
等我回过神来,已经呈大字型趴在马路上了。脸颊火辣辣的疼,屁股像是被烙铁烫过,右脚还卡在自行车前轮里动弹不得。最糟糕的是,我的脸好像被黏在了沥青上!
"妹妹没事吧?还能站起来吗?"
一个清朗的男声从头顶传来。我试图抬头,却发现脸颊还黏在路上,只能瓮声瓮气地回答:"哥哥能麻烦你拉我起来吗?我被粘住了。"
空气突然安静。我敢打赌,那一刻连柳絮都停止了飞舞。
"你先维持这个姿势不要动,我先把压在你身上的自行车抬走。"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但我已经顾不上羞耻了。感觉到右脚被人轻轻从车轮里解救出来,接着一双温暖的手从腋下穿过,像提小猫一样把我拎了起来。
"怎么样,自己还能走吗?需不需要送你去医院?"
我顺着声音转过头,然后——呼吸停滞了。
夕阳正好落在他身后,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他微微俯身看着我,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嘴角挂着两个浅浅的酒窝。那一瞬间,我脑子里突然蹦出早上语文课上学的那句"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当时觉得酸掉牙的句子,现在却觉得无比贴切。
"小妹妹能听到我说话吗?"他的脸突然凑近,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气。
"谢谢大哥哥,我还好。"我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心跳却大得像是要冲出胸腔。
他蹲下来检查我的脚踝,我这才注意到他穿着一中的校服。"这条路临时重新浇了沥青,施工队也没有设个警示牌之类的。"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像山间清泉流过石子,"看你校服你是永洛中学的学生吧?家里离这儿远吗?"
"就在前面路口..."我指了指方向,突然发现自行车前轮已经变成了抽象艺术品。
"自行车哥哥帮你抬到前面修车师傅那,"他像是读懂了我的心思,"等你回家处理好伤,再让家里人帮你取回来。"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用随身水杯里的水浸湿,"先简单清理一下脸上的伤。"
我接过湿纸巾,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他笑了笑,转身扶起我那辆残废的自行车。
"大哥哥!"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叫住他。
"嗯?"他回头,夕阳给他的侧脸描上金边。
"你是哪个学校的?我...我让我爸妈给你送锦旗!"话一出口我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送锦旗?林北北你是活在七十年代吗?
他笑出了声,酒窝更深了:"小妹妹这是想给哥哥送好人好事锦旗?哥哥是一中的,快回家去吧!"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我才开始一瘸一拐地往家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不知道是因为脚伤,还是因为那个带着酒窝的笑容。
"妈妈妈妈,救救我救救我!"还没进门我就开始哀嚎,声音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厨房里立刻传来锅铲掉落的哐当声,妈妈举着还沾着酱油的木铲冲出来,围裙带子都没系好。看到我的惨状,她倒抽一口冷气,手里的铲子直接掉在了玄关的地垫上。
"林建国!快来看看你闺女!"妈妈的声音瞬间拔高八度,一边手忙脚乱地帮我摘书包,一边用脚尖把地垫上的铲子往厨房方向踢了踢——这是我们家经典的不拘小节式家务法。
楼梯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爸爸连拖鞋都只穿了一只,眼镜歪在鼻梁上,手里还捏着批改到一半的试卷。"北北回来了?怎么自行车不在楼下——"他的问话戛然而止,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这是去战场上滚了一圈?"
"行了行了,先别审问了。"妈妈已经进入急救模式,单手解围裙的动作像超人脱披风一样利落,"老林你去拿医药箱,我先把这身脏校服处理了。"她捏着我校服袖子抖了抖,掉下来几块沥青渣,"啧啧,这都能当砂纸用了。"
爸爸蹲下来检查我的膝盖,手法专业得像老中医:"二级擦伤,轻微淤血,没有骨折迹象。"他突然抬头嗅了嗅,"等等,这味道..."手指在我袖口蹭了蹭,"新鲜沥青?"
"家门口马路在铺沥青..."我小声嘟囔,看着爸爸的表情从担忧变成哭笑不得。
"林北北同学,"爸爸推了推眼镜,这是他要发表长篇大论的标志性动作,"你知道沥青在150℃时粘度系数是多少吗?"
"林建国!"妈妈从卫生间拿着湿毛巾冲出来,一毛巾拍在爸爸背上,"你闺女都快破相了还在这上物理课?"但她转头看我时,嘴角已经绷不住笑,"不过北北啊,这确实属于生活常识..."
"谁规定常识就必须人人都知道啊!"我企图用强词夺理掩饰自己的窘迫。
爸爸突然把我打横抱起来,吓得我尖叫一声。"别动,伤员需要特殊运输服务。"他故意用播音腔说话,把我轻轻放在沙发上。这个动作让我想起小时候玩"公主和骑士"的游戏,只不过现在骑士的鬓角有了白头发。
妈妈捧着我的脸左看右看,身上的茉莉花香和厨房里的红烧肉味道混在一起:"还好只是颧骨这里擦破点皮,我们北北的颜值还能抢救。"她转头指挥,"老林,去把我梳妆台上那瓶薰衣草精油拿来,消炎的。"
"得令,领导。"爸爸敬了个滑稽的军礼,路过时顺手把妈妈掉在地上的发卡别回她散落的头发里。这个行云流水的小动作他们自己都没察觉,却让我突然鼻子一酸。
爸爸回来时不仅拿了精油,还端着个插着吸管的水杯。"补充水分有助于伤口恢复。"他一本正经地说,把吸管凑到我嘴边。我都初三了还被当小朋友照顾,本该抗议的,但温蜂蜜水滑过喉咙时,我决定暂时当个乖宝宝。
"说正经的,"妈妈用棉签蘸着碘伏,下手却比语气轻柔十倍,"多亏遇到好心人了。知道是哪个学校的吗?"
"一中的..."我含混地回答,感觉脸颊又开始发烫——绝对不是因为碘伏的刺激。
爸爸妈妈突然进入了一种诡异的默契状态。妈妈擦药的手顿了一下,和爸爸交换了个眼神,就是他们平时商量要不要给我买新手机时的那种"你懂我懂"的眼神。
"一中啊——"妈妈拉长声调,棉签在我额头画着圈,"去年录取线是623分对吧老林?"
"确切地说是622.5分。"爸爸推眼镜的动作透着数学老师的职业病,"不过今年中考改革,可能要上调3到5分。"
"我们北北上次模考多少来着?"
"589,语文作文没写完。"
他们一唱一和得像在表演相声,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们要不要直接在我床头挂个倒计时牌?"
妈妈突然捧住我的脸,鼻尖对鼻尖:"宝贝,想不想当面谢谢那个小哥哥?"她眼睛亮晶晶的,"一中图书馆可是有全市最好的自习室哦。"
爸爸在旁边假装整理医药箱,但我看见他嘴角快咧到耳根了。这个场景太熟悉了——每次他们联手"套路"我时都是这副表情,比如哄我吃胡萝卜时说"吃一根奖励一颗糖",或者劝我放弃非主流发型时说"短发才像赫本"。
我正想反驳这个异想天开的提议,突然想起夕阳下那个带着酒窝的笑容,想起他校服上"兰城一中"四个烫金字。鬼使神差地,我听见自己说:"622.5分是吧?"
妈妈欢呼一声抱住我,差点压到我的伤腿。爸爸假装严肃地咳嗽:"是包括体育分的。"但他转身去厨房时,我分明听见他在哼《阳光总在风雨后》的调子。
医药箱还敞着放在茶几上,里面躺着我们全家去年在迪士尼的合影。窗外飘进来一阵柳絮,正好落在照片里我的笑脸上。那颗关于"考一中"的种子,在这个充满碘伏味、蜂蜜香和悄悄话的傍晚,悄悄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