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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暗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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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黄昏来得格外早,夕阳的余晖将校园染上一层暖金色,却驱不散空气中悄然弥漫的紧张气息。放学铃声早已响过,教学楼渐渐空荡,只有零星几个学生还在教室或操场徘徊。
林光收拾好书包,习惯性地瞥了一眼陆离的座位——已经空了。不知从何时起,他竟养成了这种关注对方行踪的习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
他缓步走出教学楼,夕阳刺目,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就在这眯眼的瞬间,远处校门口的一幕攫住了他的视线。
陆离被四五个人围在中间。那些人明显不是学生,穿着随意,姿态嚣张,为首的那个正用手指戳着陆离的胸口,嘴里嚷嚷着什么。距离太远,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股不善的气息却隔空传来。
林光的脚步顿住了。
理智告诉他应该转身离开——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陆离的事,陆离自己解决。他甚至应该幸灾乐祸才对,不是吗?
可他的脚像被钉在原地,目光紧紧锁在那群人身上。
陆离站姿未变,依旧是那副挺直的、略显疏离的姿态。面对围堵,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侧头听着对方说话,冷静得仿佛只是在听一场无聊的讲座。这份过度的平静反而激怒了对方,为首那人的动作越发挑衅起来。
林光皱起眉。他认得那种街头混混的套路,虚张声势,欺软怕硬。但他们为什么找上陆离?陆离这种一看就与“麻烦”二字绝缘的人,怎么会惹上这种人?
就在他疑惑间,情况陡然升级。
不知陆离说了句什么,那为首的男人猛地暴起,一把揪住了陆离的衣领!陆离的白衬衫领口被攥得扭曲,但他依旧没有反抗,只是眼神冷了下来,像结了一层薄冰。
林光的心跳漏了一拍,几乎要下意识冲过去——却在迈步前硬生生止住。
他凭什么过去?以什么身份?
同学?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
合作伙伴?项目已经结束了。
仇人?……这才是最讽刺的。
他站在原地,内心两种情绪剧烈撕扯:千年积怨催生的冷漠让他作壁上观,而近日观察产生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又让他焦躁不安。
就在这犹豫的片刻,那边的冲突已经吸引了零星几个尚未离校学生的注意。有人驻足远观,有人快步离开,生怕惹祸上身。却无人上前,也无人想到去叫保安。
陆离似乎对揪住他衣领的手毫不在意,只是嘴唇微动,又说了句什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神情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这态度彻底激怒了对方。
揪着他衣领的男人猛地将他往后一推!陆离踉跄一步,后背撞在校门的铁艺栏杆上,发出一声闷响。但他几乎是立刻稳住了身形,抬手弹了弹被弄皱的衣领,眼神彻底沉了下来。
那是一种林光从未见过的眼神——冰冷,锐利,带着一种隐而不发的压迫感。这绝非一个普通高中生该有的眼神。
那群混混似乎也被这瞬间的气势慑住,短暂地安静了一瞬。但为首那人很快反应过来,觉丢了面子,恼羞成怒地咒骂一声,猛地逼近。
“小子,很拽啊?!”他吼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陆离脸上。
陆离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黄昏的光线拉长了人影,气氛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林光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他应该走的,现在就走。可他的目光无法从陆离身上移开,从那群越围越紧的混混身上移开。一种不好的预感攫住了他。
然后,他看到了——
夕阳的余晖在那群人间闪烁了一下,一道冷冽的金属寒光突兀地闪现,刺目而短暂,却足以让林光全身的血液瞬间冻住。
围着陆离的其中一人,趁着他被正面推搡、注意力被吸引的刹那,从身后抽出了一把弹簧刀!刀身不长,却异常锋利,在昏黄的光线下划出一道险恶的弧线,直直朝着陆离的腰侧捅去!
动作狠辣,毫无征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林光看见陆离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危险,身体有极细微的闪避意图,但他正被人死死揪着衣领钳制在前方,根本避无可避!
他也看见了陆离眼中一闪而过的、极其罕见的惊愕。
所有冰冷的自持,所有冷静的计算,在绝对恶意和突如其来的利刃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千分之一秒内,林光脑中一片空白。那些前世的仇怨,今生的试探,连日来的困惑与动摇,在这一刻被最原始的冲动碾得粉碎。
他的身体先于一切思考做出了反应。
“住手!!”
一声嘶吼破口而出,连他自己都陌生。
几乎在同一瞬间,他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朝着校门口那团混乱猛冲过去。书包被他甩落在地,发出沉重的闷响。世界在他耳边褪去了所有声音,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和那抹刺眼的刀光。
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能做什么。他只知道,那把刀不能落在陆离身上。
绝对不能。
距离在疯狂缩短,他看到持刀者因他的吼声和突然介入而动作一滞,脸上闪过错愕。他看到陆离猛地转头看向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黄昏的光线被搅碎,凝滞的空气被一声嘶吼撕裂。
时间在刀锋亮出的刹那坍缩、拉长、变得粘稠。林光朝着那片混乱猛冲,视野里只剩下那道刺向陆离腰侧的寒芒,以及陆离因被正面钳制而无从闪避的、极其细微的僵滞。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唯有一个念头烧灼着所有神经——阻止它。
他甚至没看清自己具体要怎么做,身体已经先于意志行动,一只手狠狠撞开侧前方的障碍,另一只手不顾一切地探出,徒抓向那抹致命的冷光。
预想中皮开肉绽的剧痛并未如期而至。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钝响,以及一声压抑的、近在咫尺的痛哼。
“呃!”
声音来自陆离。
林光惊愕地看去,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骤冷——
陆离不知何时竟以一种快得近乎诡异的速度,硬生生用自己的左臂格挡住了本该刺入他腰腹的利刃!刀尖深深嵌进小臂的皮肉,割开校服衣袖,鲜红的血瞬间涌出,迅速洇开一大片刺目的红。
而他自己徒然抓去的手,只险险擦过了持刀者的手腕。
是陆离…推开了他,用自己的手臂挡下了这一刀。
这个认知像一柄冰锥,狠狠凿入林光的脑海,冻僵了他所有的动作和思绪。
持刀的混混也愣住了,似乎没料到真会见血,更没料到这看似文弱的学生竟敢用胳膊硬挡。他下意识猛地抽回刀,带出一串血珠。刀刃上的猩红让他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陆离的脸色瞬间白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从额角渗出,但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却骤然冷了下去,沉得像结冰的湖面,深处翻涌着某种近乎戾气的寒光。他甚至没低头看自己血流如注的伤口,右手已同时发力,扣住前方仍揪着他衣领的那只手腕,技巧性地猛地一拧一推!
动作精准、狠戾、干脆利落,带着一种绝非普通高中生应有的、近乎本能的战斗意识。
“啊——!”那领头混混惨叫一声,踉跄着被推开数步,捂着自己被拧脱臼的手腕,满脸惊骇。
“操!动真格的?!走!快走!”持刀者最先反应过来,声音发虚地喊了一声,扔下沾血的刀,几人顿时魂飞魄散,仓皇朝着校外的巷子逃窜而去。
骤起的冲突如同潮水,来得猛烈,退得也仓皇。
转眼间,喧嚣散尽。校门口只剩下林光和陆离,以及地上几点刺目的血滴,一把被丢弃的、染血的弹簧刀,和一片死寂般的沉重。
黄昏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却被浓郁的血腥气和未散的惊悸填充得令人窒息。
林光僵在原地,大脑依然一片空白,只能听到自己粗重混乱的喘息声,鼓点般敲在耳膜上。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陆离的左臂上——鲜血正从他紧捂伤口的指缝间不断渗出,滴滴答答砸在水泥地上,每一声轻响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脏上。
他…替他挡了刀。
为什么?
陆离微微喘了口气,低头快速查看了一眼伤口,眉头因疼痛而紧蹙,右手更用力地按压在伤处上方试图止血。随即,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直直射向几步外僵立的林光。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震惊尚未完全褪去,但更多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林光完全无法解读的急切的审视。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因忍痛而比平日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锐利:
“你没事吧?”
三个字。平平无奇的一句问话。
却像一道惊雷,劈得林光神魂俱震。
受伤的是陆离,流了那么多血的是陆离,可他开口第一句,问的却是…林光有没有事。
为什么?
千年的恨意,日夜啃噬的复仇执念,在这一句简单的问话和那淋漓的鲜血面前,碎得无声无息,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和一片荒芜的空白。
世界失去了所有声音,也失去了所有颜色。
唯有那抹不断扩大的、灼目的红,死死烙在他的视网膜上,烫得他眼眶生疼。
远处,终于有听到动静的校保安急促跑来的脚步声和呼喊声隐隐传来。
但这些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膜,模糊而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