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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死生 ...

  •   姜思齐稳住身躯,手中一扽钢索,耳闻墓道口传来数声急急呼喊,也并不做理会,只将腰间用力一挺,整个人登时横在了墓中间,同时伸展双腿抵住墓壁,只觉足下溜滑难以着力,怕是刷了几层桐油,此时他已从怀里怀里摸出火折子,点着了向四周照去,果见壁上森然生光,而下方漆黑一片,全不知其远。姜思齐松开手掌,火折子径直向下堕去,火光过处,刷起一片晶亮,稍息方听到坠落之音,已是颇为遥远,他听在耳中不禁心头一动:这墓道竟是如此幽深!
      恰在此时一股凶猛风声直取而来,这风声自下而上,锐不可当,眼看就要撞到他腰间要害。姜思齐早有防备,双足点壁,腰间绳索朝旁荡去,堪堪在开膛破腹的瞬间偏开,同时手中铁箭推出挂上来物,旋腕绕动数圈,但听得吱咔数响,那头已将此物绞上箭杆。他将铁箭向胸前一拉,只听得黑暗中金戈绞动之音,此物挣挣而鸣,随时将崩开趋回,不由朗声长笑,道:“白将军,在下得罪了。”
      他笑语未歇,有人冷冷哼出了声,黑暗墓道里霍然生光,一道火折从斜下里打起,映出张卷须面膛,正是白燧。
      借着火折的微光,姜思齐已瞧得清楚,这白燧不过比自己低了两个身位,正半仰了头朝上望来,身体直立,竟似浮于空中一般。对此异状他不过一笑,手腕微抖,已将缠入箭间之物脱开。白燧见状抽手,那事物犹如生了眼睛一般,直向他怀里投来,光影下唯见其如五指,尖端锐亮,原来却是一只精钢所制的铁爪,爪末与一截细细铁链相连,另一端持在白燧手中。姜思齐目力极好,雪光间已看清这人足下数条些微黑影,而墓道壁间多出数条凹槽,暗自点头:果然还是这些铁爪救命。

      白燧昔年在军中绰号多爪煞星。称号虽是不雅,却实实在在证明此人身手了得,随身更有多对钢爪,进可攻退可守,杀人于无形,端的厉害。这一番虽他被偷袭得手坠入墓间,但在千钧一发之际便掷出飞爪勾抓墓壁,墓道四壁乃是硬木所成,再如何牢固也抵不过精钢,一时间木屑四飞,生生被挠出沟槽,待数丈之后两枚铁抓已将墓壁勾刺得极深,锁链互交下将白燧托得牢固,此刻忽见姜思齐一同堕落,人悬半空,仅腰间细琐与外方相连,不由森然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更同为朝廷命官,为何竟要下此毒手?”
      我亦有此一问。
      姜思齐暗自喟叹,面上神色转淡,“白将军言重了。谁不知将军纵横捭阖,不知经过多少险境,如今境况又岂会放在眼中?”
      白燧闻言大怒,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其实充满讽刺之意。原来他乃响马出身,从前在西北时这盗墓掘馆之事做了不知多少,被朝廷招抚后虽为驻守一方的猛将,亦立下不少战功,究竟出身太微,深以为耻,对从前落草之事,他只许自家偶做自嘲,旁人万万提不得,不想今夜在这墓中被人揭了老底,一时恶怒,不禁杀心大起,沉了气道:“姜大人好胆色!”
      姜思齐微微一笑,却不答话,猛地将头一扬,提气高喝:“上面诸位,请速速放绳子下来!姜某与白将军都困在墓中了!”
      白燧只当这人处心积虑将自己推落墓中,当有一番生死搏斗,不想此时还不足片刻他便呼救,不由一怔,蓦地明白过来,心头大骇:他原来做这般打算!

      池凤翎在墓外早等得心焦,却被众侍卫死死抱住了不许他靠近墓口,正在火急火燎指挥众人向墓内垂下吊梯之时,忽然听到墓内传来姜思齐呼声,不由大喜,喊道:“是姜兄么?”听到回应之声,心口一块大石落了地,不住口的催促众人。不多时长长的绳梯已自墓口探下,他唯恐梯长不足,不住道:“姜兄,姜兄,你可够得着么?”
      稀薄的光亮中绳梯簌簌垂落,径直落到姜思齐面前,他伸手将梯绳又拽下数节,直递到白燧身前,笑道:“白将军请。”
      白燧凭钢爪亦可脱身而出,只是钢爪趋退,究竟太过惊世骇俗,而在墓中多呆一刻便是多一分千刀万剐的危险,无奈下只得附于悬梯之上,将兵刃缓缓收起,姜思齐亦是登上绳梯,高声道:“我等好了!”墓外众人正等此声,闻言齐心协力卷拉绳梯,不多时两人已从墓底脱身而出,诸兵丁见两人平安无事,都大声欢呼起来,一片笑声里,只有白燧面色黑黢黢的甚为难看。

      池凤翎疾步来到姜思齐面前,道:“姜兄可无恙?”见他面色如常,身上不见血迹,松了口气,忍了一忍,终究没忍住,道:“这番却太莽撞了些。”又向白燧抱拳致意,“白将军无事,幸甚幸甚。”
      姜思齐却不接他的埋怨,一脸肃穆,声音高了几分,“白将军奋不顾身追击嫌犯,下官又怎能袖手旁观,忍看白将军身陷险境?”
      适才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众人还没看个真切,就见两人已均落入墓中,此刻听他这番话说得正气凛然,当下心中了然:啊,原来白将军看到那孔逸进了墓地,情切之下直追而去,姜大人意气深重,也一并冲了过去。只有白燧听得心中憋屈,几欲喷血,却不能反驳,瓮声瓮气的朝池凤翎道:“回世子,下官一时昏了头,只想抓那孔逸要紧,竟然擅闯了贵妃墓。”说到此处又摇摇头,叹口气道:“可惜没见到那孔逸的影儿,只在墓口打个转就回来啦。”说着一幅又懊恼又悔恨的模样。
      池凤翎自是不信,却又思忖不出姜思齐的用意,今晚的事处处透着古怪,然而此时不是叙话之处,刚在思忖,白燧忽然又道;“殿下,宫中使者要到啦,末将等冲撞了贵妃墓,不敢在此多留,不如还是在神道上候着如何?”池凤翎一怔,方要开口,忽见姜思齐向自己轻轻点头,当下粲然一笑:“白将军说得是,我等在此却搅扰了贵妃清净,这便去神道吧。”

      他一声令下,众军领命,顷刻间已从这片陵墓前撤得干干净净。白燧看着复又清净的安妃寝陵,心中实在不甘,放慢脚步落在姜思齐身侧,低声笑道:“姜大人果然好胆色,好思量。”
      姜思齐侧头撇他一眼,亦报之以笑容:“将军过誉了。今夜我等全身而退,还要多谢白将军提点。”白燧只当他出言讥讽,暗暗咬牙,向他打量少顷,大踏步走入林中。
      他眼中杀机毕露,姜思齐却不放在心上,白燧此人虽然强悍,但论起智勇远不及魏宣等人,在西北将中排名最末。当初他拜此人为义兄,也不过是千金买马骨,为了收服西北那多如牛毛的山贼响马而已。
      不过他感谢白燧提点,倒也不是全然讽刺。
      若无此人昔年的酒后胡言,他又怎知寝陵也会凶险至此?
      若此人今夜不曾如此情急失态,他也无从想到此局局眼竟是在这安妃墓。
      这墓内定有无穷玄机,才会令白燧和他身后之人这般笃定,凡与安妃寝陵有干系者,上至世子大将,下至寻常兵卒,无人能够逃出生天。

      众人于神道相候不久,宫中使者便至,查看贵妃墓片刻,又问将那孔逸动静去向,听其竟藏身安贵妃墓中,眼中厉色一闪,板着脸道:“不知世子可派了人手下去查看?”池凤翎知此乃是代天子发问,不敢怠慢,摇首肃然道:“微臣岂敢惊扰贵人?虽心急如焚,却不得不在此静侯圣旨,还望恕罪。”那使者双眉一挑,目光又朝五陵卫守将探去。
      白燧与人筹谋许久,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大好良机转瞬即逝,心里真真呕得发苦,偏又只能顺着池凤翎的话头续下去,瓮声瓮气的道;“世子说得正是。我等做臣子的哪里敢冲撞贵妃娘娘,若是圣上叫咱们去抓那贼子,自是半点不迟疑。可当我等未奉圣旨,又哪里敢造次了?这心里再急也只能干戳在这儿,还望上使恕罪。”说着抱拳拱手,一派塌眉坠眼的架势,哪似赌场里那条豪气并戾气横涌的大汉?池凤翎听他开脱得这般干净,心下雪亮:这墓地果然古怪。若无姜思齐自损伤敌的堕墓之举,今夜自己一干人等怕是难逃叵测之祸,这回又欠了他一次。
      那使者闻言容色微霁,稍稍收起凛然之色,温言详问经过。
      姜思齐官职远较几人为低,遥立于一干侍卫之前,虽听不清几人交谈内容,却料到这宫中使者务在探知何人曾深入贵妃寝墓中。今夜之事必涉及宫闱之私,此人能被遣来此地,定是天子腹心无疑,这人面容虽笼在夜色中看不甚真切,却显然并非从前在宫中常见的几位内侍。他留了心,微微抬眼打量过去,见此人年近花甲,身形虽略显瘦小,却丝毫不见衰朽之态,心念一动已是了然:原来又是无影阁中人,一个接一个的,哼,但凡涉及这些阴私之事,池霖竟然只敢用此辈了么?
      待那使者将巨细靡遗一一问得清楚,天色已然微白,他视线朝周围环顾一圈,待落上姜思齐的朱色官服,稍稍一顿。池凤翎早已为姜思齐想好来此因由,见状便要开口解释,这使者却将目光调转向白燧,森然道:“白大人,此乃皇家重地,五陵卫务须加派人手守卫,再不能令随随便便就有个人闯进地宫。”他口气严厉,白燧丝毫不敢违逆,低头道:“是!”他又向池凤翎道:“兹事体大,还请世子一道回转宫中奏明陛下吧。”池凤翎知这看似随意一句,实则代天子口谕,肃容道:“是。”见他旋即转身便走毫不停留,稍稍一怔,转身对白燧交代几句,“白将军,时辰不早,我这先告辞一步,余者尚请将军多多费心,这里谢过了。”说着举手一揖。白燧忙侧身避开,恭声道:“请小王爷放一百个心。这是下官本分,自当把这里处理得妥妥当当。”池凤翎心底冷笑,与他又客套几句,不再耽搁,率领部属离去,一路策马到得城中,遣散众人,自己带了些亲近侍卫朝宫中去了。

      姜思齐自然有些悬心,却知此时越是此时越要沉得住气,是以混若无事一般,白日里照旧在礼部与知政堂间协理祭祀之事。而所谓地陷云云自是诳语,当夜之事又被遮了个密密实实,除了孔逸病重闭门谢客之外,与之前也没甚么不同,就连主理大祭的世子也于两日后重新现身,与诸位官员谈笑不绝。
      就在这一片看似风平浪静的时日中,殿前司遣了一支步军驻扎暠陵的消息并未曾引入注目。只有姜思齐从张弓张弦兄弟那里得到消息:一反殿前司大多亲贵子弟的常态,这支步军不仅训练有素,更有货真价实的行家。眼见皇帝对这贵妃陵如此重视,想来其内定埋下关乎重大的隐秘,虽然他偶尔也会好奇一下到底有什么秘密能令贵如世子者也会知悉即死,到底事不干己,便也不再理会,只勤勤恳恳的当差,更因之前与礼部尚书尴尬纠缠,令他这等从不畏怯回避之人也怀了两分迷茫,不知不觉的,泡在知政堂的时光竟比礼部还要长。知政堂诸公明知崔知政对其十分青眼,又佩服他风骨为人,与之也来往甚密,便是些无聊闲话也不曾避讳。
      这日午饭过后,姜思齐端了热盏在暖房里听两位同僚闲谈,这两位俱是学识渊博温文尔雅的人物,可不知是否同乡亲近的缘故,他们茶余饭后的片刻闲暇却也与街边姑婆无异,十分的接地气,也不知怎么的,这话题天南地北的,折了几折,后面竟歪到了探花相貌上去。历届士子中才貌双全者方可为探花,此乃循例,也没什么出奇,可这林高两位大人争的却是到底哪位探花郎容貌最佳。他二人对殷浮筠人品俱有微词,可到底不能否认其容貌出类拔萃。高大人笃定道:“若说这探花容貌么,怕是无出殷尚书之右者了。嘿,何止探花,便是当世似殷尚书这般人才也少见。林兄你却不能昧着良心说话。”林大人笑应道:“这便是虚长几岁的好处了,这貌比潘安的才俊么,当年为兄确是也曾见识过,可巧,偏也点了探花郎。”高大人哈哈大笑道:“林兄定是诓我,我入京十年,可不曾见过这般人物,便是听也没听过。”林大人摇头道;“可不正十几年的事的?魏平雨那时……”
      姜思齐不意这个名字竟突然撞来,茶盏在手心里一紧,高大人已插口哂笑,“还说不是诓我?我虽与这位魏将军缘悭一面,可哪里不知他当年中的是头名状元,可不是甚么探花,哼,当时世人还称颂魏氏果然不愧名门,偶有子弟应试便名列榜首,却不料他后来竟会弃笔从戎,近来更办下这等大事。”说着冷笑不已。魏平雨与人联名陷害主官,他不忿许久,还是碍了知政使的面子才忍住不曾大肆讥讽。林大人举手摇了摇,“老弟你就是性急,为兄这话还未说完,我说的是另有其人。”姜思齐听到魏平雨之名已有几分留意,见他刻意吊胃口,便凝神聆听,十分捧场。
      林大人慢悠悠的啜了口茶,见对面两人都放下茶盏,静等他回音,这才心满意足的道:“当年魏平雨风头极盛,偏殿试后又千里奔赴西北,搅得天下人人瞩目,倒将其他举子锋芒掩了个干净。其实与他同在杏榜的榜眼探花也皆是一时之选,那榜眼便是如今在定西的于浠于知府,年年考评优异,素有令名。探花郎更是文采不凡,说到相貌么……”他想到当年情形,脸上泛出笑意,“那时尚未殿试,我与几位翰林在殿外见到这位左公子,便不约而同笑了起来,已知今科探花便是他了!真真唯有玉落湛京四字可堪形容。”
      高大人听得一愣,“竟有这般人?探花郎姓左?怎地我却丝毫未曾过?”他这回倒不疑心自己被诳了,可任怎么绞尽脑汁,却想不出哪位出色的官员姓左。
      林大人摆摆手,脸上笑容慢慢敛起,叹了口气道;“老弟你自是不晓得。唉,说来也是命骞,这位左淳左公子点了探花不过旬月,府内竟在夜里遭了强盗,他一时不察,竟然身遭巨厄。如此天不假年,实是可惜可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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