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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交响曲（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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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冈尼亚的风如此狂野。
不要哀伤。
不要怀念。
砂金从来没说过自己抗拒回到茨冈尼亚，可当得知所有的埃维金人灭族的事实之后，他发现回归故土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他不会再体会到悲伤的情绪了。
因此如果有人在制造陷阱，他乐于一探。他不是会畏惧挑战的那种人。
雕饰繁复的希世难得号平稳地降落在温柔的沙土中，动力波扬起灰黄的细沙。嗡嗡作响的引擎声让这片寂静的原野终于有了一些生机。它的美学原则表面看来不与这个贫瘠的世界相容。
可以说气质一个比一个「张扬」的三人依次走下飞船，波提欧的枪哐当一声上膛。
身为巡海游侠的他十分谨慎，然而身边的两人仿佛是来旅游的。
对于银枝来说，他也曾亲眼见过战火纷飞的硝烟弥漫，却也会为眼前大地的荒凉所震撼。这亦是一种震慑人心的「美」，关于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人民的坚韧。
他怀抱着欣赏之情到达此地。
但是，莫名地，波提欧发表了他的不满——幸好银枝没有听见，他正在专心致志观赏九十度直角的陡峭崖壁。
“说实话，这儿可真是他宝贝的，鸟不拉屎。”
波提欧想起了他的故乡，那股纠集的念旧感不合时宜地发了芽。
黄沙迷住了他的机械双眼，无孔不入的颗粒令他的义体不适，它们卡在滚珠轴承之中，造成磨损。事实上，他生长自牛仔的世界，金属的身体却早已听不见荒漠的鸣响，他很清楚，自己很难再骑起骏马，扬鞭原野了。
砂金并没有为他的话感到恼怒。
他指着天空，那儿有细长的黑点，连成断断续续的线：“有鸟的。”
他再熟悉不过的景色。
虽然人们喜爱称呼茨冈尼亚-Ⅳ为贫瘠的荒星，但一个事实易于被忽视：这个世界中仍然生活中许多未曾见识过群星辽阔的生民。漂亮的跃迁光环对他们来说只是梦中遥不可及之地，他们关注的从来都是脚下的生活。
对于曾经的砂金来说，亦是如此。
“看不清啊。”波提欧咧开牙笑了笑，拍了拍砂金的肩膀。
他急切地渴望来一杯麦芽果汁，缓解自己的乡愁之思，他甚至看起来比此地的主人公砂金还显得脆弱。脆弱与坚硬往往是可以共存的，正是这样，才让他拥有前行的决心。
视野里没有任何巨型星舰的踪迹。
银枝来回梭巡，寻找线索。倘若换作旁人，恐怕要怀疑银枝是否看错了，然而砂金和波提欧对纯美骑士的品格充满了信任。
波提欧蹲下来捞了一把沙子：
“听说博识学会的那群大宝贝们曾经被哄骗着相信这里埋藏了「繁育」的残缺尸体。好家伙，要是我们一铲子挖出来一根残肢，也能名声大噪了！”
他指的是曾让砂金名声大噪的那件事情。
砂金轻松自然地回答：“哈哈，很可惜，朋友。那是在艾吉哈佐，并非茨冈尼亚。”
“谁知道呢！万一……”波提欧眯了眯眼睛，“你们的那位三重面相的母神说不定是「同协」的化身，深埋在这片沙原的某处，等待复苏呢。”
“我们可以赌一把。”砂金悠悠地说道。
波提欧似乎意有所指，他们的视线迅速交汇了一下，然后分离。砂金触摸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然而他此时又忽然感到炙热的烈阳让他眼目发晕，汗从额头津下来，口舌逐渐干涩。沙漠之地在日间气温超乎寻常，银枝的银甲与波提欧的金属义体表面皆变得滚烫。
砂金用袖口勉强抹了一把额角，心中生出了莫名的疑窦，难道他太久地远离故土，以至于如今已无法适应它的残酷与嚎啕了吗……？
好热。
波提欧正想回应砂金提议的赌局，银枝忽然走近他们开口道：“波提欧兄弟，砂金兄弟，在下有一个浅薄的发现，想要分享与诸位。”
砂金闻声看向他的方向，日光正浓，照得沙丘泛起灿灿的金光，他的周身镶嵌了一道绚丽的光边，正映衬得银枝纯美耀眼。
在他的背后，连绵的沙山——
突然朝他们奔涌而来。
仿佛为了阻止银枝说出他的绝妙猜想一样，狂卷的风暴在眨眼间腾起，将他们的视线牢牢遮住。
波提欧当机立断，转身招呼银枝和砂金就跑，可他还没有迈出两步——
不好！
完全是在这一瞬间，地动山摇，他们脚下的沙土如波浪卷动，扑面而来。几乎没有呼吸的余裕，他们被高高抛弃，又极速坠落，裹进了流沙的獠牙之下。
……快、快跑！
任何手段面对绵软无骨的黄沙都失去了效用，步伐被沉重拖住。因为无法寻求着力点，就会被牵引着越滑越远。
大地迅疾震颤起来，一席一席的黄沙反复摆动，倒灌进沙山的内部。
波提欧确实怀念这种被自然造物痛殴的刺激，因而心情澎湃激昂起来。
站起来！迎击！直面！艰险！
砾石会使他的齿轮转速放缓，但他的瞳眸依旧是钢铁般的骨架，狂沙无法遮蔽他的视线，疾风不会使他退却。
——相比与他的人类朋友们，他在沙中更加屹立不倒。
然而波提欧在流动的沙里站稳了，他的面孔正面迎接狂风暴“沙”的亲吻，他回头，试图呼唤同伴，试图伸出帮助的胳膊，结果发现他们已然完全不见了踪影。
他的声音很快被扬尘吞没。
大地重新归于死寂。
“去他呜呜伯的，人——都去哪里了。”
“了——————”
*
他的眼前笼罩着成片的沙色。
热气蒸腾，使他的舌尖干涩、刺痛，呼吸短促。干燥结实的沙砾磕在他的面颊上，四肢陷在酥软绵滑的漩涡中，吸纳、坠落。
他的脸埋在沙中，酷热到他像是躺进了坟墓里面，半边身子焚化。
他听到口哨的声响，在呼唤天空中盘旋的猎鹰。雄鹰猛冲，鹰爪深入黄沙，刺入他的皮肤。
疼痛——脚步声踏在沙地上，几双手齐力把他捞出来，发出野蛮的呐喊。
砂金撑着地猛咳了数声，将沙子咳出嗓子，坚硬的颗粒嵌在皮肤上，滚动发颤。浓稠的血腥味钻进他的鼻子，是一股恶臭，来自腐烂的兽肉的气息。
他抬头，看见记忆中的画面与现实交叠，是他无数个夜晚挥之不去的噩梦。
持剥皮刀的卡提卡人。
他们还活着，并且一如既往地活着。一小部分幸存下来的卡提卡遗孤还过着原始的生活，拒绝进入星际文明。
两张仍在滴血的兽皮挂在腰侧，卡提卡人首领居高临下地望着金色头发的男孩，他的嘴唇蠕动，吐出一个词语。
在茨冈尼亚语言里——两支种族的同源语言——它的意思是：
厄运之子。
砂金虚虚地握了一把沙土，展开歇斯底里的笑容。
*
波提欧必须承认，茨冈尼亚的风唤起了他浓烈的记忆。
阿尔冈-阿帕歇的日子像酒一样浓醇。
茨冈尼亚的荒凉也毫不逊色。波提欧在荒野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一切不边无际，无影无踪。他的耳朵灵敏，视觉优异，仍旧找不到自己的伙伴们。
他们消失了。
不知道被沙子卷到哪里去了！就和以前一样，时不时有人迷失在了阿尔冈-阿帕歇的谷地和峰间，牛仔们听说人不见了，灌下一瓶酒，成群结队地骑上高头大马，去山里面寻。暮色苍茫，充满了泥泞和影子，马嘶嘶的喘.息穿过灌木丛叶。
无论花费多少时间，多少力气，他们都会找到失踪的旅人，哪怕是死尸一具，也要带回来，郑重安葬。
天呐！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见天际线处的山崖后头冒出滚滚白烟。
有人，有活着的人，虽然大概不是他想找的人。
——至少，他猜，应该不是死人吧。
波提欧的靴跟蹬在沙里，咔嚓咔嚓地往前飞奔。
沙地里拖出一道漫长的痕迹。
“呼！”
波提欧压了压帽檐，眼瞳里映出一栋砖石房子的轮廓。
朴素的、简陋的、原始的。
有人在屋前的矮栅栏旁边劳作，栅栏是用枯树枝扎成的。女人们赤裸着胳膊，皮肤黝黑，健壮的肌肉塑造了臂膀的形状。
她们扛起柴火，陶罐顶在头上，鼻梁挺拔，透着一股锐利的气息。她们看见波提欧，嘴唇张开合上，发出凌厉的呵斥声，然后是叽里咕噜的彼此讨论。
波提欧的联觉信标好像不知为何突然故障了，他根本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
他用力挥舞双臂，试图打出手势，询问她们有没有看到两个奇装异服的人经过。
她们瞧向彼此，然后猛摇头。
“真麻烦！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失灵了！”
波提欧尝试敲打自己的联觉信标，让它正常运作，然而于事无补。然后他进一步怀疑星际和平公司的系统里面根本没有收录茨冈尼亚的语言，但他立马又否认了自己的猜想。以公司事无巨细剥削各个星球的特性，没道理不转录茨冈尼亚的语言啊。
其中一个女人看见他手舞足蹈的动作，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情。她从头顶取下陶罐，指着里面的水对他比划。
波提欧吐了吐舌头，意思是，我不要水。
似乎对方会错了意，那个女人讲了些什么，说服她的同伴一起顶着陶罐跋涉到了波提欧的面前。
波提欧看着她们的逼近，竟然产生了一种另类的惊慌。不过幸好就在这时，联觉信标“叮咚”一下，开始飞速运作。
“我说！你们有没有看见什么人走过？！”
波提欧大声呐喊。
“没有！”
她们同样大声喊道。
“喵的，谢谢了！”
联觉信标恢复了正常，但他没有问出需要的信息。可以说，毫无进展。
波提欧无奈拍打了帽心，风度，要保持风度，扯出一个笑容道谢。他的鲨鱼牙令她们窃窃私语，然后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笑事一样，她们捧腹大笑。
与此同时，一人上前对他邀请道：“远方的来客，您不要害怕，我们是卡提卡与埃维金的混血儿，远离人群与纷争居住。请进来歇息一下吧，外头的风暴还要继续。”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