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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祭 ...


  •   我浑身都被绑缚,只能小幅度地偏头。

      岂料这么一动作,细藤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版,迅速没入眼角,其余藤条也随之收紧,刺扎穿了我的皮肉。血才刚溢出来,就被立刻吸收掉。

      有点痒。

      还有点涨。

      原本偏细的棘藤,在我血液滋润下迅速膨胀起来,那些高竖的尖刺也向后伏倒,紧紧贴合表面,月光之下,竟好似密密匝匝的鳞片一般。

      棘藤越缠越紧,几乎将我包成了一颗茧。很快,投下最后一缕月色的缝隙也被填满,我裹在密不透风的藤球里,被无数稍稍软化的、鳞片一般的小刺蹭着脸颊。

      意识濒临消散时,我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尾衔……”

      依旧同我自己发出的一模一样。可惜,我已经没有力气去分辨来源,甚至没有力气应答。

      我闭目,被无穷无尽的黑暗与热切吞没了。

      ……

      “神使!”

      我艰难睁开眼,凭本能转向声音来源处。

      叮铃铃。

      似乎是铃铎的清脆,驱散了无穷无尽的黑暗,周遭的一切变得清晰,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拨帘走入一位少年。

      我才发觉自己是在什么房间的软椅上,来不及细看,他就向我揖了一礼。

      “神使,”他急切道,“那些贱奴,怎的还未侍奉您更衣?祭乐大人已经在等,吉时快要来不及了!”

      这串话里没几个词能让我听懂。

      我还没来得及提问,那少年话就已经上手来帮忙,动作麻利地堆了好些东西到我身前。粗略一看,玉琮羽旄,金缕朱砂,尽是些值钱东西。

      这是濒死的幻象,还是又一场梦?

      我分不清,却晓得最好别轻举妄动,于是等那少年把东西拿全、又将一件制式古朴的素白单衫往我身上套时,我才开口,沉声问:“祭乐大人在何处等待?”

      谁知下一瞬,那少年陡然色变!

      他猛地跪倒在地,将头磕出了血,颤抖问:“神使、神使心生不悦,可是有灾殃即将降临?”

      ……?

      我不就问了一句话么。

      这少年却血色尽失、冷汗直流,瞧着恨不得一头撞死。我刚想起身将他扶起,那碎珠帘就再被人拨开了。

      “枝山,”进来的那人说,“你先下去。”

      名唤枝山的少年忙不迭应声,连滚带爬出了房间。我的脚刚要碰着木屐,却被来人止住了动作。

      “神使,”来人厉声说,“怎可如此擅性妄为?”

      我的动作顿在中途,冷眼望他:“擅性妄为在何处?”

      这样一仰头,我才发现进屋的是个中年男子,瞧着年过不惑,高冠蓄髯,一身玄色华服打扮。

      见我说话,他眉毛拧得更紧了。半刻之后,方才深深呼吸、努力压抑着舒展一点,又搬了椅子来,坐到我身边。

      “尾衔,”他尽量放缓语气,“你如今早已不是我的儿子,而是整个益原的神使。万万不可再任性玩闹,为举国上下招致灾殃。”

      我面无表情地继续问:“灾殃?”

      他低头替我系好那件素白衣袍,又换回了严肃的语调:“祭乐大人游历归来后,钦点你为神使,说你如今一颦一笑、一怒一嗔,皆为神谕。神俯瞰人间,平素无悲喜,亦当无惊怒,方才能使举国安康、百姓安居。”

      “你作为神使,便已经是神祇化身,再不能耍小孩脾气,你晓得不晓得?”

      他为我戴上羽旄,引我站起身,又带我共到内院一池清水前。

      池水平整无波,院中天光大盛。那池面便充当水镜,倒映出池外的两个人。

      池中一人面容昳丽,目似浅琉璃,满头雪发如云,发间垂一繁复银穗,风吹过时轻轻晃荡。

      正是我自己真正的脸。

      属于少年的、十五六岁的脸。

      这张脸太惹眼,行走江湖不方便,加之我死后可复生,因而鲜少以真面目示人。入泯灾客这一行当后,我总是戴着假面,辗转各地。

      久不照水镜,乍一看,我竟也觉得有些陌生了——仔细想想,许是这头陌生白发的缘故。

      思量间,那男人开了口。

      “尾衔,”他说,“你容颜至此,乃是益原当之无愧的神使,既如此,便更应谨遵祭乐教诲,通晓天地人间事。”

      他凑近我耳边,压低声音。

      “尾衔,家族兴衰,早已尽系你一人了。”

      我听到这里,已经全然懂得“父亲”更看重的是什么。因而也不难想象,在这所谓的益原国中,祭乐权力何其庞大。

      我面无表情地开口:“祭乐大人……”

      “祭乐大人已至神坛。”男人恭敬地跪倒,“吉时将至、祭典在即,万千准备已然就绪。”

      “神使,请。”

      很快,他将我带出去,我才发觉门外遍是殿宇,楼阙参差,檐挂铃铎,风一吹,连片清泠作响。

      沿途见我者皆跪拜,我们一路畅行无阻,直至见一圆坛高垒。圆坛四周围有黄幡,幡上红字淋漓,翻飞似血。

      我心下陡然一跳。

      黄幡红字,是我昨夜梦中,那场法会上见过的。

      难道这位“祭乐大人”,也是婆罗信众吗?

      由不得我开口询问,身侧男人已经深深揖礼,又高高扬声。

      “烦请通禀祭乐大人!”他说,“士已携神使尾衔,至坛下候命。”

      宫侍很快去而复返,略一点头,我就被带上了高坛。木屐被取下,脚踝处又被系上银铃,他们催我赤足踏阶而上。

      临到攀上最后一阶,铃铛的脆响声已四处飘荡。祭台上焰火高燃,应当还焚了香。

      香似松木,隐约浮荡。宫侍引我至坛边一处旌旗后,随即跪拜而出,独留我和一袭素衣的祭乐。

      这位祭乐大人背对着我,似在逆光瞧看台下宫阙。待我站定、铃铛声停后,他才转回来。

      我心头一跳。

      这人是个瞎子。

      说是瞎子,其实不尽准确。眼前之人白丝宽巾覆眼,遮挡住大半张脸,因而只能说他难以清晰视物。

      “神使,”他说,“你来了。”

      我面无表情,却见祭乐满意地勾起唇角。

      ……果然是在装瞎。

      他单手拈指,对我行了一个礼,莫名有些熟悉。装模作样我在行,于是也朝他一点头,算是回礼。

      “益原苦洪涝久矣,”祭乐说,“司命祝祷,得此天恩之日。今一百童男童女已至,牛首羊首皆足,只待吉时祈得神明垂怜,了此灾厄。”

      他走到我身前,微微垂下头。我因而嗅到一点另外的香气,和松有所不同,似是檀木。

      大抵是祭乐自己的佩香吧。

      “有劳神使,沟通天地人神。”

      吉时很快到了,长角吹奏声中,我被带到祭坛最高处,一切皆可俯瞰。

      眼见着王公侯爵乘轿而来,又见台下祝词唱罢、祭舞跳罢,牛首羊首皆被摆上供台,松木掷入火堆愈燃越旺。终于,童男童女跨步而出,依次跪倒。

      接着是一阵“咻”响。

      长刀齐刷刷出鞘,随即抬高又劈砍,风声鼓声破空声里,上百颗脑袋胡乱坠地,血登时染红了祭场。

      我瞳孔收缩,猛地起身!

      祭乐眼覆白巾看向我:“神使有何事?”

      我问:“这是在做什么?”

      祭乐平静道:“迷惑妖邪,恭请神祇。”

      我不敢置信——如此血腥可怖的场面,我做泯灾客都从未遇见过。一百童男童女,竟为了“恭请神祇”,便要尽数斩杀。

      “荒谬!”

      “荒谬?”祭乐闻声冷笑,竟然主动朝我走来,“你竟不知益原洪涝,乃是蛇妖作孽?那孽障伪作神祇,在益原盘踞已久,嗜血嗜杀,胃口早被养叼了!今日若无百人献祭,暂时迷其心神饱其胃囊,我们怎能通达神祇、求其拯救苍生!”

      “如今血祭已成天门贯通,你不传达神意,却将义举斥作‘荒谬’,难道想害得百人性命付诸东流吗?”

      他言至此骤然色变,后退两步,一把扯下了纱巾,竟然露出一双没有黑瞳的纯白双目。

      “拿下他!”祭乐喊道,“此人并非神使,而是蛇妖座下走狗!”

      满场霎时哗然,兵戈皆准了我。“父亲”面上血色尽褪,刚跑了两步,就被打得扑跪在地。

      “祭乐大人!”他骇道,“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误会?”祭乐冷笑一声,指向我说,“神使摒弃凡尘,本应无悲无喜,但求转达神谕。你这儿子装得不错,偏偏在血祭之后露出原型。”

      “如今童男童女已死,蛇妖大快朵颐无暇阻拦,他却不能替益原求得生路。不是蛇妖走狗又是什么?”

      “可见神使,实为妖孽!”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

      “烧死这个妖孽!”

      随即声浪如涌潮,四下均在应和。“父亲”额角汗已涔涔,可到底攥紧衣袍,没有再开口。

      我被绑在桩上,松木很快垒高,无数人踏着童男童女的血冲向我,围成了圈。

      此时此刻恰如昨夜梦中,与之稍显不同的,是一樽蒙着布的塑像。

      那塑像被抬到我跟前,里头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压根儿瞧不真切。

      它刚被放定时,祭乐就一抬手,说:“蛇妖惑世,砸了它!”

      四下众人领命而动,铜棍齐下,霎时一阵碎响,不少碎屑溅到我脚下。

      不知怎的,我的心脏像是被人猛地攥紧,又踩到脚下。

      我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昏死过去。

      这是痛么?

      我从不晓得什么是痛,却在眼下难以忍受的感知里顿悟了这个字。

      可是为什么,被砸的分明是所谓“蛇妖塑像”,我却这样痛?

      我已经疼得没了力气,说不出什么话,仿佛胸膛里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徒留一块空荡的皮囊。

      我好像又流泪了。

      那究竟是不是泪,我已经分不清楚,火烧起来了,我只觉得脸上有些绷,像是被烤干的渍痕。

      火无法灼痛我,心脏却依旧在一抽一抽地疼。

      为什么?

      我是为何而痛、亦或为谁而痛?

      我不知道。

      我想知道。

      不知过去多久,天空竟然炸了雷,瓢泼大雨猛地灌下,浇灭了我周遭的火。

      呼声沉寂了,人群退去了,残缺的塑像被推倒,那遮挡的破布掉下来,落在同样瘫倒的我脚边。

      啊。

      竟然是祂。

      眼前这残破塑像,和我与秦三响在山庙中所见的那樽,一模一样。

      祂到底是谁?

      那些碎掉的小鳞甲被雨冲刷,浮在积水里飘向我,围着我的身体轻轻晃。

      莫名像是慰藉。

      我在雨里半阖着目,累得快要睡着了。可是碎片越聚越多,稍有些硌,我手臂用了力,想向外抵一抵。

      正当此刻。

      一点微薄的光,从浑浊的雨潭积水下透出来,我眯眼去瞧,就听见了一声低叹。

      “尾衔。”

      属于我的声音,第三次被我听见了。可我好困,疼痛褪去后只剩空荡,叫我此刻只想睡……

      “抬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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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全文已完结,感谢支持正版! 隔壁《逮捕情人》连载中,赛博世界观,通缉犯白羊受x执法者黑蛇攻 隔壁古耽水仙《飞鸿祚雪》,狠辣蛇塑美人受x偏执鹰塑忠犬攻,已完结 下一本水仙《金风玉露》,架空民国与蒸汽朋克,冷心冷情·重生杀手受x八面玲珑·商会少爷攻 文案专栏可见,求收藏~ 最后,感谢相遇,祝阅读愉快,啵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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