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南城 交集 ...
-
夜色渐浓，安娜靠在操场阶梯长椅上发呆。今天是舞蹈训练，没有上冰，结束得比以往早一些。安娜忽然想吃宵夜，拐了两条街跑来第三食堂，揣走两个饭团和豆浆，漫无目的地在西区内闲逛，走累了，就在篮球场旁的楼梯上坐着看星星。
快毕业了，安娜想。
像梦一样，四年前跨越大半个中国跑来南城，被四季常青的参天大树惊叹，被三夏夹秋的气候折磨，被阴晴不定的大雨浇成落汤鸡……
这样的生活，却也伴随着清淡可口的美食、轻装上阵的四季、同窗抄作业的情谊……相互交织、缠绕，零零碎碎地过了四年。
临近毕业季，有不少穿着漂亮短裙的女孩在路灯下拍着照，四个人挽着手吵吵闹闹，看着不尽人意的丑照，边骂边笑弯了腰。
安娜撑着墙，感受着夜风和笑声的追逐，远处的喧闹与周遭的寂静融为一体，淅淅沥沥，像录音带的杂音，回荡在脑子里。
安娜没有室友，她来南城就选择了在校外租房子住，毕竟要经常晚回、出席活动……住宿既难为别人，也不方便自己。
却也失去了合宿的快乐。
课堂上倒是有玩得来的朋友，大家互相分享哪个教授不好惹、哪堂课容易挂科、哪门课逃课不会被抓……有时忘记写预习报告，还会互相遮掩，狂抄作业。
昑昑很喜欢安娜，也不是没叫过安娜出去玩，却每次都碰上了安娜外出训练、医院复检、或者出席活动……久而久之，昑昑就不再喊她。
但拍班级合照的时候，趁安娜不注意，昑昑偷拍了一张跟安娜的合照。
她说，“我也得搬去校外住啦，得去实习了。”
安娜默默地拥抱了她，分别之际，昑昑看着她的眼睛，笑着说，“如果你住宿的话，当初我们两个好像会是室友呢。”
“不过没关系，我们未来如果不能在某科学的交流会遇见，那等明年的冬奥会，我去京市看你。”
那一刻，安娜忽然涌上一股遗憾的情绪。
刷着朋友圈里三三两两的合照，几个宿舍一起聚餐、唱歌……安娜说不羡慕，是假的。
她没说什么，只是伸出了小拇指，“一言为定。”
昑昑笑着点头，随即拿起手机嘟嘴卖萌：“大明星，赏我张合照吧？”
而此时月下风起，安娜摩挲着手机里昑昑刚刚发来的合照，紧绷多年的神经迎来了稍许的放松。
“安娜。”
从不远处传来的声音让安娜微微吃惊地抬起头，她戴着宽大的鸭舌帽，盖着大半张脸，又不经常出现在除教室外的任何地方，应该没人认得她才对。
除非……
像安娜可以轻易认出韩书白的背影一样，韩书白凭着一个依稀的剪影也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她。
他们都对彼此有着绝对敏感的熟悉度。
韩书白穿着简约的休闲服，眉目柔和地站在阶梯下方。
安娜低头看着他，周遭空无一人，只有远处篮球场的高杆灯分了些光亮映在韩书白的脸上，忽明忽暗，更衬他五官立体，轩然霞举。
“你怎么在……”
安娜下意识噤声，韩书白的母亲以前在南城大学任教，这也算他半个家，在这碰见他也不算稀奇。
“来找人。”
韩书白跨过几个台阶，坐在了她身侧。
安娜不自在地挪了半个位置，又忽觉尴尬，从怀里掏出了剩的一个饭团，懵懵地递给他，“吃吗？”
韩书白笑了笑，倒是不客气地接过，“谢谢。”
四月的凉风拂过他们的额前的碎发，韩书白撑着手坐在地上，高大的身子挡住大半春风，安娜蜷缩着腿，躲在韩书白身后。
“我以为你会在京市上大学。”韩书白忽然开口，语调平淡柔和，似是谈论闲家琐事，“我会借由看你的名义，溜回母校吃你请的牛肉面。”
“为什么是我请？你都工作了。”
韩书白侧眸盯着她发笑，“这么小气？我没有饭卡，只能刷你的了。”
“现在提供扫码的。”安娜客观提醒。
“也行。”韩书白没纠结，继续说道：“那我借由请你吃饭的名义，溜回母校吃牛肉面。
“你爱吃的那家牛肉面倒闭了。”安娜不解风情地继续泼冷水，“京大的二食堂装修，换老板了，所有店家都换了。”
“……”
安娜像是故意气他似的，“你最讨厌吃的三食堂，你宿舍楼下那个，难吃的都还在。”
韩书白盯着她良久，直到安娜有些不自在地撇过头去，他才幽幽问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回去过？”
安娜掐着豆浆的手微微一顿，却又不在意地盯着远处发呆，不闪不避，“回过。”她把空杯的豆浆瓶扔进塑料袋里，又补充道，“我去吃牛肉面，才发现倒闭了。”
她骗了他。
在他走后的那一年，安娜几乎每周都跑京大去，拿着韩书白的学生证进出自由……她看着二食堂拆迁、装修，牛肉面店的老板见她一个人，总是问：“诶，之前那个跟你一起的男生呢，怎么没见过他了？”
安娜不语，久而久之，老板也不再过问。
直到二食堂彻底歇业，安娜再也没见过这个老板。
就好像，见证韩书白与安娜过去的人，随着岁月流逝，也逐渐淡化在彼此的人生长河里。
安娜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走吧，回去了。”
收拾好装着垃圾的塑料袋，安娜正准备走，却被韩书白趁其不备，紧紧地握住了手。
安娜下意识挣脱，韩书白却直勾勾地盯着她，愈发收紧，半眯着眼，目光尽是决绝的坚定。
“你想干嘛？”安娜低声呵斥，把帽檐压低，环顾四周，见没人后，再次试着挣脱，却无济于事。
“是我想问你。”韩书白一把扯过她的手，安娜一个踉跄，几乎撞倒在他怀里，而韩书白不闪不避，手心轻轻搂住她的腰，又快速松开，稳稳当当地把安娜圈在半臂的位置。“我来你就要走。”
韩书白的语气似伤感似叹息，“我们之间，有必要这么生疏吗，小安娜。”
“我有男朋友。”
安娜搬出了陆征，语调生硬，“这么多年，我们都长大了。”
该保持点距离，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
“你很喜欢他吗？”韩书白牵着她的手，反握，即便是强硬的姿态，语调却依旧是温和的，似乎只是单纯想要个答案，“为什么？”
你很喜欢他吗？跟当初喜欢我一样吗？
安娜打量着韩书白，适才一直避着自己不看他，此时竟发现他脸颊通红，似乎还带着些许酒气的迷蒙。
心底传来一阵叹息，安娜认命般正对着他坐下，“这不重要，韩书白。”
“为什么，因为我对你而言不再重要吗？”
他果然听到了。
过去不是假的，那日日夜夜的四年也不是说忘就忘的。安娜尽量克制自己话语间的酸涩，她没有回答韩书白的问题，指尖划拉着水泥地，低头道：“我们就这样，不好吗。”
我不想怪你，韩书白。
我们维持着陌生的轨道，就当是我们……都死在了四年前。
这样不好吗。
为什么非要有交集呢。
为什么……非要让我想起来呢。
“你开心吗？”韩书白问，他退后半步，倚着墙，手心轻轻摩挲着安娜的手背，“别骗我，安娜。”
你明知道，你开不开心，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韩书白想，如果安娜真的爱上别人，只要她开心，自在……韩书白可以退回安娜想要韩书白存在的位置——记忆里的老师、教导她课业的兄长，都可以。
不管他是否万劫不复，他都可以。
过目不忘、细心谨慎如韩书白，却无法对安娜明明不爱陆征、明明还对与韩书白的过去无法忘怀的某一瞬间、历历细节——视若无睹。
如果他还有机会……
如果安娜心中还留存有那么一丝对他的怀念……
就这样放弃的话，不是很可笑吗。
安娜却不解起来——明明当初拒绝自己告白的是他，怎么如今他却看上去像被拒绝的那个……是觉得说他不重要，让他难过了吗？还是觉得放不下他们的四年，受不了渐行渐远的结局，后悔了？
“不开心。”安娜淡淡地说道，“你走之后，我没有开心过。”
“但跟你，跟陆征，都没有关系。”安娜抬起眼睛，看着韩书白难得怔忡的神色，安娜笑了笑，看着自己的腿，“我不开心，只是因为我的腿伤。”
安娜拍了拍韩书白的手背，趁他不注意，将手从他的手心挣脱出来，“你不用觉得是因为你、或者陆征导致我跟你生疏、不熟。”
“那些猴年马月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所以你也不用太在意，我只是没有心情想别的。”安娜轻声细语解释道，像是安慰他，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上次只是心情不好，所以说话冲了些。”安娜说话的语调像个成熟的大人，跟韩书白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对不起，书白哥。”
这样的她，却比向韩书白耍脾气、恶言相向的样子，更让他揪心。
只是一瞬间，韩书白便失了深究的心情。
他压下心底的疲惫，轻轻地摸了摸安娜的头发，“做你想做的吧，安娜。”韩书白的目光沉静而悲伤，“你说得对，你确实长大了。”
而我错过了。
*
韩书白把安娜送到了楼梯口，像是卸了重担似的，整个人看上去轻松不少。二人从南城大学一直走到原教师宿舍，走得很慢，互相说着一些分开后的琐事。韩书白听得津津有味，冷场时还会适当抛出些话题，引导安娜继续说下去。
他们的气氛似乎不像先前那般紧绷尴尬，一晚上的唐突，似乎缓解了不少安娜的防备。
这样就好。
韩书白想，他所希望的，其实也不过如此。
距离楼梯口约一米的位置，安娜回头看着不远处的韩书白，挥了挥手。
“安娜，”韩书白叫住他，“不要躲我，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安娜犹豫着，还是应了声“好。”
“啧。”克洛伊弓着腰躲在天台，咬着苹果，举着望远镜不住地感慨，“这两人逛了一晚上进展这么慢的吗？土象星座吗both？”
“是的小姐，”管家恭敬地补充道，“Julian和安娜小姐都是处女座。”
“So boring，东方人谈恋爱真含蓄。”
一旁的郭天玉收回了目光，也咬了块苹果，无语望天，“你把我叫来，就是干这个？”
“废话，不然我叫你干什么，本小姐看到你就烦。”
“彼此彼此。”郭天玉冷嗤了声，找了块凳子坐下，“我以为你偷窥的癖好在我走之后会好些，没想到你更变本加厉了。”
郭天玉撑着腿，笑着讽刺，“像个变态。”
“谢谢夸奖。”克洛伊完全没有被影响，甚至觉得有点荣幸。
不过他们的进度也太慢了，说不定等克洛伊的签证到期了他们还在这里散步叙旧。
“不行，我们得做些什么。”克洛伊思忖着，暗自酝酿一个大计划。
“你想看什么？”郭天玉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Touch、kiss、se……”
“停停停，”郭天玉赶忙打断她，“你当你家呢。”
“哎，总点搞点催化剂吧，不然你姐姐我签证到期了都看不上热闹。”
郭天玉扶额，“你回去办个工签再过来吧。”
“我不，我就不信了。”克洛伊对着管家问道，“这儿的破公寓都收拾好了没？”
“已经按您的要求简装了，明日就能入住。”
“你住这儿？”郭天玉惊讶地打断她，不可置信地重申:“你？”
“肯定不啊，”克洛伊白了他一眼，“我能住这儿？你居然能舍得让Julian住进来我都觉得厉害。”
“那是他的家。”郭天玉别过头，若有所思。
“Poor guy.”克洛伊没理他，只对管家说道，“你把我的狗带过来吧，再在附近的酒店给我包三个月总统套房，我住那儿。”
没等郭天玉缓神，一个不注意，克洛伊已经大步跨坐在了他的大腿之上。她低头，目光审视着他，“你说的那个陆征，什么时候过来。”
“一个月后吧。”
郭天玉环臂后仰，尽量不碰着这姑奶奶。
“行，那deadline就是一个月。”说着，克洛伊恨铁不成钢地踢了下郭天玉的小腿，“你天天缠着Julian，居然还没拿下他。”
郭天玉抬头，像蛇吐着信子，金棕色的瞳孔在月光下闪烁着危险又迷人的光，“我与他不是那种关系。”
“Confused.”
“倒是你，这么积极，像狂热的CP FAN，可不像我的会长大人。”郭天玉凑近她，厚重的古龙水味几乎把克洛伊溺毙。
克洛伊踩了他一脚。
“我要得到Julian，但我不想他吃亏。”克洛伊甩了甩头发，笑着勾住郭天玉的脖子，“懂？”
安娜锁上了门。
打开手机，回复了韩书白的信息。
陆征发来了陆爷爷拎着他钓上鱼的照片，安娜提起精神，回复了一长段向陆爷爷问好的语音。
换下鞋子，把韩书白路过水果摊买的提子放进冰箱里，剪下一截，从消毒柜里拿出瓷碗，却一个不稳，盘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碎片划过她的皮肤，渗出鲜红的血液。
维持了许久的情绪终于随着这趟意外而决堤。
安娜蹲在地上把碎片一点点拾起，视线却逐渐模糊，像脱力似的，她颤抖着坐在地上，再也忍受不住，掩声痛哭。
模糊的记忆伴随着强撑的情绪，与承受许久的寂寞和不甘通通涌上来。
她要怎么做？
她从来不舍得让韩书白难堪。
为什么连远离，都难以做到。
韩书白，韩书白……
这个名字，终于在这个夜里，掀起了安娜回忆的浪潮。
她再也无法逃避、漠视，她会完整想起来他们的往事。
他不知道的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