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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缘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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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毕竟不能永远emo,要紧的是在大风天回家喝上热汤,补充优质蛋白和维生素。
尽管那是泡面配午餐肉豆腐块菜芯芯,炸土豆、小黄鱼配碳酸饮料……这样一种腐烂的营养。
“你果然不比他差。”饭后纪凡依旧心满意足,“明天可以再煮一个吗。”
“……哪儿能天天吃啊?”
“反正买了那么多菜。”他计算着,“可以吃好几顿吧。”
“……”
这家伙多少是不识好歹,他每天费时熬的汤、找食谱食材变花样做的菜换不来感激,只有垃圾食品能让他真心崇拜。
没几天家里已多了各种速食包装袋,还算智商战胜了虚荣,他维持着这个地盘的王法。
只是这回,这家伙都一个人抓过老鼠了——每想到这事儿,他心里堵得慌,活儿都干不下去了。
他有莫瑶,有一大家兄弟姐妹,可以永不再需要叶成峰。
但这家伙再没亲人了。
他虽不算什么命运凄苦的孤儿,也有些六亲缘薄那意思。
什么爷爷奶奶能这么冷血无情?
对于盛杨,他一直只记得读音,胡乱输了个,又试着在后面补充了“L省保送”。
网页自动跳出了“盛杨”。
还真有个词条。
莫言匆匆浏览了不多的百科文字,又吃了一惊,还是个高智商骗婚男。
他短暂的生命让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巨大贡献,只显示他对数学有种狂热,并极有天赋,连连跳级,频频参赛,除一次二等奖,其余全是第一。
16岁时他获得奥赛金牌,保送了J大数院,两年读完本科,一年获得硕士学位,20岁这年他准备前往P大数学系深造,出发前……
“出发前一月,盛杨结婚生子。”
信息突兀地终结了:“当年十月,盛杨病逝。”
莫言对这个人没有任何同情,却又看了一眼旁边年代久远的黑白全身像。
照片中是个瘦高的英俊少年,穿着篮球服、单手夹球站在教学楼前,微抬着头,向后撩了把汗湿的刘海。
他挑衅的神态至多十八九岁,鼻尖和下巴隐约有纪凡的影子。
居然骗婚。
下意识闪过这个念头。
追本溯源,盛杨家境堪称优渥。
母亲章雨洁,是L省某部退休干.部,父亲盛启荣,是L大物理学院教授,旗下拥有众多……
不。
家境几时成了华美的遮羞布?就算是天皇老子,干这事儿也是个垃圾。
纪雪在这事上又做错了什么呢?
那年后他才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女人真可怜,那样的严苛竟显得有迹可循。
得知她病逝后,更只有满心愧疚。
她是很严苛,可这世上心都黑了的父母比比皆是,她毕竟不曾像那样,反而尽力给了纪凡优裕的物质生活。
一个那么优雅的女人,最后也会神志失常,最终也要被老鼠啃噬……真是心酸。
他为什么要笑?突然他又想。
纪凡缺父爱——表现得再冷淡,人类基本感情如此:他没见过他,好奇是难免的,说起他并无恨意或也合理;可他为什么要笑?
好奇……
住进来后他还问过管益的申请结果。
莫言说没结果,这很正常,转问他为什么对这案子这么感兴趣。
他当时哦了声,也是说,他好奇结果。
那是在他接了个咨询电话后,情景得当,他也只淡淡问了这句就岔开了话题,正像偶然想起。
他也就把那划分为普通公众的好奇,还没无孔不入的记者烦人,跟那天在教室里咄咄逼人的简直不像同一个人。
可这时他想,是吗,是那样的好奇吗?
离奇的焦躁忽然笼罩住他,莫言偷偷打开窗,凑出头点了根烟。
这间书房纪凡从不进来。
不管是否住一起,边界依旧。
他对他的一切了解留于表象,似乎他愿意就说,不说也无丝毫好奇。
而他呢,即使好奇也得不到什么。陈千银,姓蒋的,姓袁的……那种“你问你的我说我的”,就跟“你规定你的我判我的”如出一辙。
触手就是书架,书架中夹着个蓝本儿。莫言又拿来翻了片刻。
他早就知道盛杨的事。
外婆也对纪雪有责怪之意……
他猛地合上了。
电话一接通,他问候了声妈。
“最近没哪儿不舒服吧?”
莫瑶也只主动打来时揪着他不放,一旦有事儿,也压根儿也不看他,“你打扰我就不舒服,没看我忙着呢……诶杠杠杠!”
“……不就搓麻将嘛,几时不能搓?”
“打给你不理,还得等着你是吧?有事儿快说,我这会儿手气好……”
要平时他也就挂了,这会儿忍着说,“我那会儿在开车。”
“一天也没见你打回来啊。”
“那你可以打啊,我忘了不行?”
“你这就态度问题,这样追姑娘是不行的,现在仗着年轻长得漂亮,等你老了人家图你年纪大图你……”
“……算了算了别说了,”他赶紧打断,“元旦你带上大姨,我带你俩出去玩儿。”
“玩儿什么啊,你不上班儿啊。”
“元旦,”他没好气,“元旦还上班我有病?”
莫瑶眼睛长麻将上,跟人嘻嘻哈哈,抽空分他只眼睛,“我还该谢主隆恩是吧,你一招手我就跟着,我要生女儿肯定不像你这样。”
“……”
他不爽了,“你又没生女儿,你怎么知道?”
“行了,没事儿挂了。”
“等等妈,我有事儿问你。”
“说啊。”
“你还记得,”他稍低了声,“我小时候让你给我领养个人吗?”
很小的时候,他曾要求莫瑶把他领养掉,上他家户口本儿去,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
莫瑶摸麻将的手一停,“你就考虑领养了?你要给我领养谁?”
“不是,”他装作无事,“你还记得纪姨吗?……就住我们隔壁的。”
“哐”,麻将掉了。
莫瑶让贤,匆匆走进小休息室,“你怎么突然说起她来了?”
“梦到了。”他含糊地。
“梦到?”
“嗯……梦到她,去世了。”
“……”
莫瑶呸一声,“乌鸦嘴,也没得罪你啊!盼点儿好的不会?”
他闭了下嘴。
“当时你不还怨她吗?”
她没好气,“那不是气话,我都多大岁数了!”
“……”
“再说那也是你们搞出来的,”她白他一眼,“她不分青红皂白就说我小孩儿带坏她小孩儿,我还能输给她?”
“……本来也是我。”
莫瑶打量他,“怎么,现在来我这儿忏悔啊?”
他摇头,“你俩后来就没见面没联系了?”
“你这不明知故问?你究竟干嘛?”
“没什么,”他沉重地说,“就突然想到,那我还影响了你的友情,我记得你俩以前挺好的。”
当然主要是她,跟他一样,热情过度。
“谁叫我摊上你呢。”
“对不起,我真混账。”
她又笑了,“你是混账哦,做了个梦来跟我哭。”
“……”
“你纪姨命不好,这一世来渡劫的。”她语气有了点儿泯恩仇的意思,“人家好好地,还有空来吓你个小孩儿?一天天地也不结婚,以后咋个办哦?去哭坟啊。”
“你别胡说。”
“那总有那天。”
莫言啧了一声。
“妈,纪姨跟你提过那个男的没?”
“……哪个男的?”
“骗婚男。”
“……”她不懂了,“你什么意思?你还想去骗婚?”
“你想哪儿去了,”他无语,又压低了声,“我有个案子,跟他们家……情况特像,你记得不,给我讲讲。”
他是经常有怪七八糟的案子,由于是正事儿,莫瑶也就配合了。
可没讲出个所以然。
的确是她热情过度,纪雪这支牙膏比纪凡用得还干净,骗婚男这信息母子俩是同一天知道。
倒是见过不少人追,可她一个也没看上,莫瑶说,应该是狗男人有两把刷子吧。
说完又叹了口气,“也都是为了孩子。”
莫言想了想,“那你觉得纪姨喜欢她孩子吗?”
“……纪凡?”
“啊。”
看她脸色微变,他一个急转弯,把管益的案子转嫁过来,“纪姨那会儿对他也有点儿过分,是吧?”
“你别这么说她们。”莫瑶忽然激动了。
“……”
“我们这代人跟你们不一样,都是爹妈打出来的,”她声音严厉,脸都红了,“她爸死那会儿她都没断奶,家里就一个妈,那年头多苦啊,她妈不揍她,她能成文化人?”
“……”
“为人父母就这么容易,我们没跟你们诉过苦,你们也别来声讨我们,”她几乎像是在为两人辩护,“她是不太会说话,那也没到该死的程度。”
莫言抿了抿嘴,“没说她们该死。”
“行了,”莫瑶对这案子很嫌弃,“都有那天,你没又给绕进去了,时间紧迫,趁早给自己打算。”
“诶妈。”他软了声。
“干嘛?还撒娇哇你?”
“那,都有那天,”他观察她脸色,“那要哪天再见着纪凡,你也别怪他了吧。”
“啊?”
“他以前也没混账,都是我。”
他挂了视频。
莫瑶起了点儿疑心,补充说,“我几时怪他了,我不只揍你了吗?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做梦?”
【是做梦,行了,我得干活了】
扣了手机,还是没干下去活,他无目的搜索了会儿,出了书房。
找了一圈,纪凡蹲在阳台。
他一过去他就回头了,嘴里的话打了个转,“看什么呢?”
“韭菜,”他指了指花盆,盆里的韭菜新长出一茬,“韭菜的生命力太强了。”
前一天吃饱喝足,夜里又洗了个热水澡,早上他正正常常去上课了,这会儿沐浴了夕光。
“那是,不然怎么老说割韭菜呢。”莫言说,“你……”
他站起身,“韭菜烤着好吃。”
“……”
“没有要你做的意思,太麻烦了,”他善解人意地说,“继续炸个小黄鱼就很好了。”
“不行,今天你得喝点儿汤。”
“什么汤?”
“海参。”
他抿了下嘴,“那我点个外卖吧。”
“……”他啧地一声,“在我屋里不许点外卖。”
“你不是说你女朋友也点外卖吗?”
“女朋友能一样吗?”莫言反问。
说完他有点儿后悔。
他挺想对他温柔些,让他就把这里当自己家,爱打嗝放屁挖鼻孔爱干什么干什么。
可这家伙就会搞些小心思。
他下一句多半又是“那我还是回去吧”,他刚想说“不行”,纪凡却只是哦了一声。
他很能接受地说,“那好吧,我今晚不饿,吃个橙子就可以了。”
“不行,”莫言鼻子出了声气,“泡几天了,都弄好了。”
他油盐不进,“你自己弄的。”
“给你弄的,你以为我闲的?”他没好气地说,“你吃点儿好的行吗,油炸的吃多了不健……”
“那你能不能再炸点儿蔬菜?”他打断他。
“……”
“像炸土豆那样,炸蘑菇和豆角可以吗?我看到有。”
“……”
他的表情十分微妙,介于请求和威胁、卑微和指点之间,莫言只好叹了声,“……可以。”
算了,他怎么可能和管益一样。
那会儿他也分明是在为死者抱不平。
他蔑视管益,蔑视审判他、为他辩护的人,蔑视理性将非理性列入精神病……他至多是有些蔑视规则。
事实证明他脑子里主要是些不营养的东西。
而这些东西不能让他老吃,吃干抹净他就真高兴了,一高兴就又胡说八道。
不知怎么又说到,就算他决定长发飘飘他也不嘲笑他……
说这话时他就盘腿坐在沙发头,那里靠近暖气,开始预热的暖气烤得他脸发红,他穿着蓝色家居卫衣和格子裤,光着白脚丫子,眼睛盯着投影仪里的“沙雕剧”——
剧里正播到“她很性感,你也还没死,为什么不找下乐子呢?”
莫言刚收拾完,也靠在旁边,一下威严地坐直了,“你恩将仇报是吧?”
就不能乱发慈悲心,什么叫端碗吃饭放碗骂娘,他不想再做梦了。
“说真的,你就是烫大波浪我也不笑你。”他字正腔圆地说,“I promise。”
下一秒他就笑喷了。
“……”
他其实不怎么爱笑,即使是心情好时,笑也最爱嘲笑、冷笑,何况刚emo过。
很难想象他脑子里究竟出现了多诡异的画面,让他笑得这么东倒西歪,又朝屏幕抬了抬下巴,“……就留她这种……”
莫言恨得牙痒痒,搓他那头昨晚才吹过的松软的头发,“我看你这头发比较适……”
他看他公然违背誓言,promise得如此廉价,手劲儿就稍微大了点儿。
这家伙就一下没坐稳。上身一歪,手掌下意识要找个支撑。
在它快按上沙发瞬间,莫言又眼疾手快,抓住他手腕翻了个面,“你别压到……”
下一秒他把人压在了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