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4、遇见 ...
-
实验室的白炽灯依旧晃眼,顾絷垂下眼皮,起身收拾好资料,拉开门,天空依旧一片乌云。
小雨淅淅沥沥,雨幕中,顾絷一愣神,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张璐曼。
对视时,对方眼中微微诧异。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张璐曼轻轻牵出一个笑,与高中不同,身上那种冷淡的气质减了不少,却依旧让人难以靠近。
“挺巧的,你还在读书吗,会长”
脱口的称呼仿佛把两人回到了四年前,却都是一瞬间。
伦敦的街道还那么显眼,与记忆没有重合,把人从回忆拉出。
“嗯,学习几年再回去”
顾絷看着她的云淡风轻,内心不免有些苦涩。
他已经没有回去的理由了。
顾絷又看了她一会,眼中情绪慢慢浮现,似有艳羡,却只是淡淡一笑。
“那也挺好的”
心不在焉地告别,张璐曼回头,盯着那个身影,眼神划过每一个转角。
电话响起,她微愣,抬手接起。
张天原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
“姐,你今年回来吗?我有点想你…你都快三年没回来了,我新学了一道菜,你要不要回家尝尝?不过我都要忘记你的口味是什么了”,短暂的沉默后,张天原还是轻轻开口,“虽然不知道那次你和叔叔有什么矛盾,但是,哎,算了算了,姐,你要是有时间,就回来看看吧”
对面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听筒变得静悄悄,张璐曼眼睫垂下,捏了捏手机,吸了口气。
“天原,我都要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我一样想见你,可我该怎么和你说,我羡慕你,羡慕你的性别,羡慕我努力半生,想获得认可的一个条件,你在出生时就拥有了”
张天原愣住,好半晌才开口。
“姐…什么”
张璐曼却不再开口,眼睛湿润。
蚕丝厚了也能窒息,期望积攒多了,一句话也能成为巨石,张璐曼从出生时,就疑惑,为什么父亲看自己的眼神总是充满冷漠,却能对着合作伙伴的孩子笑的开怀,为什么自己的付出一直被否定,得不到一句夸奖,甚至,为什么在她请教问题时,最先得到的总是一句叹气。
为什么明明他们是对方唯一的亲人,她却得不到一点爱,张璐曼见识太少,她想了好久,也只能猜测是不是因为自己而难产去世的母亲。
可这明明不是她的错。
但小孩子在威严的父亲底下又有什么人权,张璐曼只能日复一日地为远在天边的母亲写信,在墓碑前悼念的更加谦卑更加虔诚。
她只有一个亲人,她不想让他失望。
从小到大,她拼了命地学习,挤出时间培养各类兴趣,绘画,书法,钢琴,她没有一样不擅长,同学的惊讶,老师的赞许,这些声音围绕在她耳边,却得不到那句低沉的做得好,哪怕再小声,即使有,也是好的。
可是她,从来都没有。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变得死板,冷淡,世界上的一切,她都在脱离开,好像她存在于世界,只为解开心底执念,得到那句轻飘飘的肯定。
她囹圄困囿,几近崩溃,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呢。
那天的门没有关严,她上前,听见了电话铃声,准备敲门的手停下,选择在门边静静站着,却从浓厚的烟味里,唯唯听到那句含糊不清的话。
“女孩嘛,确实不如男孩会做生意,心软,敏感,更别说头脑了,逻辑和…”
张璐曼的头脑渐渐模糊,几句话如一把剪刀,剪短了她绷紧了十几年的弦,原来一切的源头,一切的错误,都只是因为她不是男孩。
多荒谬,多可笑。
手中的资料放在桌上,她好似忘记呼吸,行尸走肉似的地出了家门,连迎面而来的汽车都来不及躲避。
消毒水味萦绕她鼻尖,张开眼睛,转头看见那张熟悉的脸,责怪的话还未听到,她却开口了。
“我要在医院待多久”
张璐曼又看着天花板,浑身都不想动弹,她觉得,自己可能要一辈子搓磨在这里了。
那也挺好的,为自己,为那么多年的愚蠢赎罪。
是啊,她明明是妈妈留下来的唯一一个孩子,明明她和她妈妈那么像。
如果父亲真的爱妈妈,为什么从来都不愿给她一个好脸色呢。
原来,那双眼睛根本没有透过她忆起她,有的,只是透过她遗憾他。
有了答案再去看过往,张璐曼眼角湿润,觉得自己,真的蠢的无可救药。
眼泪滑落,她却抬不起手,抹不干泪。
“一年”
幸好她还能听得见声音,她的嘴还能说话,还能为自己鸣个不平。
话一出口,已是讥讽。
“你会不会觉得,这一年太久了,如果换成男生,马上就又能蹦蹦跳跳了,毕竟男生,身体总是要比女生好的,总会比女生厉害的,你是这样想的,对吗”
语气那么平静,说的话却没有逻辑。
而那个男人只是皱了皱眉,任由沉默蔓延。
张璐曼觉得还不如骂一骂她呢,自己明明都绝望透顶了,都换不回他的一句责怪,或者一句解释。
他根本就没有对自己有过任何希望。
无论自己做什么,都影响不到他。
她只是一个打理家业的工具,只有儿子,才能成为他最爱的孩子,最棒的继承人。
张璐曼冷笑,看着窗外,却觉得一片黑白。
她最爱最敬佩的人,从来没有给她留下一片天地。
微风吹动她的头发,扎进眼睛,很痒又有些痛。
“姐…”
张天原又轻轻唤他,还是说不出话。
他怎么能想到,那个厉害聪明,只是有点不近人情的叔叔,会如此的迂腐。
张璐曼回过神,垂下眼睫。
“就这样吧,不过你要是有时间,来伦敦吧”
张天原开口。
“好”
张璐曼仰头,其实国外的天也并没有很广阔,异乡的月亮也没有多圆,有的只是孤单寂寞,她只是,不想再见那个人,不想再听那句话。
原以为读了顶尖的大学那人就会对自己多一点赏识,却没想到,偏见真的那么可怕。
过年…只不过是把这几年对她不是男孩的不满都发泄给她罢了。
回想起张天原为他的解释,张璐曼扯起一个嘲讽的笑。
用冷漠包装自己,谁能想到内心会如此不堪。
幸好,这些都在慢慢远离她。
只是可惜,她的创伤或许再也无法愈合。
手抚上肩膀上的疤,张璐曼看着前方,不知心中所想。
她把余生当膏药,去涂抹年少时划开的伤口,去消散心中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