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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荷花亭亭出淤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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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浏阳河泛着粼粼波光,蜿蜒穿过杨家湾的桔园,将两岸的青山绿树倒映在水中,宛如一幅流动的水墨画。晨雾尚未散尽,橘花的甜香已经随着晨风飘散开来,浸染了整片河湾。
杨熙诚老爷子站在宅邸前的青石台阶上,深深吸了一口气,那馥郁的芳香让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意。他抬手整了整素色长衫的领口,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老爷,轿子备好了。”管家老周躬身道。这位跟了杨家三十余年的老仆,头发已经花白,但腰板依然挺得笔直。
杨老爷子点点头,迈步走下台阶。他的布鞋踩在湿润的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路过桔园时,他特意停下脚步,伸手抚过一簇盛开的橘花。那洁白的小花在他粗糙的掌心轻轻颤动,散发出更加浓郁的香气。
“今年的花开得比往年都好。”杨老爷子轻声说,像是在对花儿说话,“等结了果,给东屯渡的乡亲们都送些去。”
杨家宅邸坐落在桔园深处,白墙黛瓦掩映在葱郁的绿树间。宅院占地百余亩,却并不显得张扬,反而透着股内敛的雅致。
院墙外,几个早起的农妇正挎着竹篮经过,见到杨老爷子,纷纷停下脚步行礼问好。
“杨老爷早啊!”
“老爷这是要出门?”
“昨儿个多亏老爷主持公道,我家那口子终于不再闹腾了......”
杨老爷子笑呵呵地一一回应,声音浑厚温和,带着地道的浏阳口音。他伸手从袖中掏出几枚铜钱,递给其中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给娃儿买糖吃。”那妇人连连道谢,眼眶都红了。
轿子沿着浏阳河畔的小路缓缓前行。杨老爷子掀开轿帘,望着窗外熟悉的景色。
河边的柳枝轻拂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远处山坡上的桔园连绵起伏,宛如一片绿色的海洋,点缀着无数洁白的花朵。几个孩童在河边嬉戏,笑声随着风飘进轿中。
“停一下。”杨老爷子突然出声。轿夫们立刻停下脚步,只见路边一个老汉正蹲在地上,对着几株蔫头耷脑的桔树发愁。
“老李头,这是怎么了?”杨老爷子走下轿子,关切地问道。
那老汉见是杨老爷,连忙起身行礼:“老爷,这几株树不知怎的,花是开了,可眼看着就要掉......”
杨老爷子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一番,又捏起一撮泥土搓了搓:“土太干了,得浇点水。老周,回头让人送几担肥料过来。”他拍拍老李头的肩膀,“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这一幕恰被路过的一个商人看在眼里。那商人暗自点头,心想难怪这杨老爷在东屯渡一带如此受人敬重。不仅家业殷实,更难得的是这份体恤乡里的仁厚之心。
轿子继续前行,不多时便到了尹家宅院。尹家的宅子比杨家还要气派些,门前一对石狮子威风凛凛,朱漆大门上铜钉闪闪发亮。听闻杨老爷到访,尹家老爷亲自出门相迎。
“杨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尹老爷爽朗地笑着,将杨老爷子引入厅堂。
两位老爷在厅中落座,丫鬟奉上今年新采的明前茶。茶香袅袅中,杨老爷子说明了来意:“尹兄,今日前来,是想商议一下两个孩子的婚事......”
此时,杨家后院的凉亭里,杨婉怡正专注地绣着她的牡丹孔雀图。晨光透过凉亭四周攀爬的紫藤花架,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她今天穿了一身淡绿色的纱裙,裙摆上绣着细小的白色茉莉花,随着她轻微的动作轻轻摆动,宛如微风拂过湖面泛起的涟漪。
婉怡的绣架前摆放着各色丝线,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这些丝线都经过荚仁液的特殊处理,更加柔韧有光泽。
她纤细的手指捏着一根细如发丝的丝线,正用掺针法绣着孔雀尾羽上的眼状斑纹。每一针都精准无比,将孔雀羽毛那种绚丽的蓝绿色完美地呈现出来。
“小姐,歇会儿吧,都绣了两个时辰了。”丫鬟小翠端着一碗冰糖银耳羹走过来,心疼地说道。
婉怡抬起头,露出一张精致如画的脸庞。她的眉毛细长如柳叶,眼睛大而明亮,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天生的妩媚。此刻因为专注太久,她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两颊泛着淡淡的红晕。
“再绣一会儿就好。”婉怡轻声说,声音如清泉般悦耳,“仕英哥说这幅绣品要放在我们的新房里呢。”
提到尹仕英,婉怡的眼中闪过一丝甜蜜的光芒。她想起前几日仕英来看她时,特意带来了长沙城里最时新的绣线,还亲自为她描摹了这幅牡丹孔雀图的底稿。
他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婉妹,等你绣好了,我们就成亲。”
凉亭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婉怡的回忆。她转头望去,只见父亲和尹家老爷并肩走来,两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爹,尹伯伯。”婉怡连忙起身行礼,动作优雅得体。
尹老爷打量着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姑娘,越看越是满意。婉怡不仅生得貌美,更难得的是这份温婉贤淑的气质,还有这一手精湛的绣工。他笑着对杨老爷子说:“杨兄,你养了个好女儿啊!”
杨老爷子抚须而笑,眼中满是骄傲:“这丫头从小就乖巧,就是太爱绣花了,有时候连饭都忘了吃。”
婉怡羞涩地低下头,长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悄悄瞥了一眼父亲的神色,心跳不由加快了几分——看这情形,莫非是来商议婚期的?
此时,尹仕英正在长沙城里的金铺查账。他穿着一身靛蓝色的长衫,腰间挂着一块上好的玉佩,举手投足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金铺的伙计们对他毕恭毕敬,不仅因为他是少东家,更因为这位年轻的当家人确实有过人的商业头脑。
“少东家,这是上个月的账本。”掌柜恭敬地递上一本厚厚的册子。
仕英接过账本,仔细翻阅起来。他的眉毛浓黑如剑,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坚毅,专注时微微蹙眉的样子格外迷人。几个路过金铺的姑娘忍不住在门外驻足张望,窃窃私语。
“这里有点问题。”仕英突然指着账本上的一处说道,声音不怒自威,“三两六钱的差额去哪了?”
掌柜的额头顿时冒出冷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仕英没有立即发作,而是平静地说:“去把当日的交易记录拿来对一对。若是有人手脚不干净......”他没有说完,但话中的分量让掌柜的双腿发软。
查完账,仕英走出金铺,阳光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都正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他在一个卖胭脂水粉的摊前停下,精心挑选了一盒上等的胭脂——这是给婉怡的。想到未婚妻收到礼物时开心的样子,他刚毅的面容不由柔和了几分。
“尹少爷又给杨家小姐买礼物啊?”摊主笑着打趣道,“你们什么时候办喜事啊?”
仕英笑而不答,但耳根却悄悄红了。他和婉怡青梅竹马,从小就知道这个温柔可人的妹妹将来会是自己的妻子。随着年龄增长,这份感情早已从儿时的玩伴之情,化为了真挚的爱慕。
回到尹家宅院时,仕英发现父亲正和杨老爷在厅中饮茶。见他回来,尹老爷笑着招手:“英儿,过来。刚和杨伯伯商量好了,下个月初八是个好日子,你和婉怡的婚事就定在那天了。”
仕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手中的胭脂盒差点掉落。他强自镇定地向杨老爷行礼,声音却掩饰不住地颤抖:“杨伯伯,我一定会好好待婉妹的。”
杨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仕英的肩膀:“好孩子,杨伯伯信得过你。”
当晚,杨家后院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杨老爷召集了全家人宣布了这个好消息。婉怡坐在母亲身边,羞得抬不起头来,但手中的绣花针却动得更快了——她要赶在婚期前完成这幅牡丹孔雀图。
夜深人静时,婉怡独自坐在凉亭里,就着月光继续绣花。夜风送来桔花的香气,混合着泥土的芬芳。她抬头望着满天星斗,心中满是憧憬。再过不久,她就要成为仕英哥的妻子,开始新的生活了。
月光下,绣架上的孔雀似乎活了过来,绚丽的尾羽在夜色中闪烁着微光。牡丹花也仿佛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婉怡轻轻抚摸着绣面,想象着这幅作品挂在婚房里的样子,嘴角不由扬起幸福的微笑。
与此同时,尹家宅院里,仕英也辗转难眠。他起身来到书房,铺开宣纸,提笔写下“百年好合”四个大字。他的隶书笔力遒劲,结构严谨,字字力透纸背。写完后,他凝视着这四个字,仿佛看到了与婉怡白头偕老的未来。
窗外,桔花的香气愈发浓郁,弥漫在杨家湾的每一个角落。这香气中,似乎已经融入了即将到来的喜庆气息,预示着一段美好姻缘的开始。
婚期确定后,两家人便开始了紧张的筹备工作。杨家的宅邸里,婉怡的母亲杨太太亲自操持,指挥丫鬟们布置新房、准备嫁妆。婉怡的嫁妆极为丰厚,除了金银首饰、绸缎布匹,还有她亲手绣制的牡丹孔雀屏。这幅绣品是她几个月来日夜赶工的成果,每一针每一线都凝聚着她的心血与对未来的期盼。
尹家这边,仕英的母亲尹甄氏也忙得不可开交。她亲自挑选了婚礼当天的酒席菜单,安排了迎亲的队伍,还特意请来了长沙城里的戏班子,准备在婚礼当天为宾客们表演助兴。
婚礼的前一天,尹家派来了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来到杨家湾。队伍中有鼓乐队、花轿、彩礼车,还有几十名挑夫,挑着沉甸甸的彩礼。杨家的宅邸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乡亲们纷纷前来道贺,场面热闹非凡。
天刚蒙蒙亮,婉怡便早早起床,开始梳妆打扮。她的母亲杨太太亲自为她梳头,一边梳一边念叨着吉祥话:“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尾,夫妻恩爱到白头。”婉怡的头发被梳成了一个精致的发髻,插上了金簪和珠花,显得格外端庄美丽。
梳妆完毕后,婉怡穿上了大红色的嫁衣。嫁衣上用金线绣满了龙凤呈祥的图案,象征着夫妻恩爱、家庭和睦。她的脸上略施粉黛,眉如远山,眼若秋水,整个人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娇艳动人。
与此同时,尹家的迎亲队伍也早早出发,来到了杨家湾。仕英身穿大红喜袍,头戴礼帽,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显得英姿飒爽。他身后跟着鼓乐队和花轿,一路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引得乡亲们纷纷驻足观看。
迎亲队伍到达杨家后,仕英下马,向杨老爷和杨太太行了大礼,随后便由媒婆张娭毑引领,来到婉怡的闺房前。
仕英迈步进入,牵起了婉怡的手。两人相视一笑,眼中满是幸福与期待。
迎亲队伍回到尹家后,婚礼仪式正式开始。尹家的宅邸早已布置得喜气洋洋,正厅中央摆放着一张红木八仙桌,桌上摆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吉祥物,寓意“早生贵子”。
婚礼由李半仙主持,他先是念了一段吉祥话,接着便开始了拜堂仪式。仕英和婉怡并肩站立,先向天地行礼,接着向双方父母行礼,最后夫妻对拜。每行一礼,李半仙都会高声念出祝福语,引得宾客们纷纷鼓掌叫好。
拜堂仪式结束后,新人被送入洞房。洞房内布置得温馨而喜庆,墙上贴着大红喜字,床上铺着崭新的被褥,床头还摆放着婉怡亲手绣制的牡丹孔雀屏。仕英和婉怡坐在床边,彼此对视,眼中满是柔情蜜意。
婚礼仪式结束后,婚宴正式开始。尹家的宅邸内摆满了酒席,宾客们纷纷入座,举杯祝贺新人。酒席上,菜肴丰盛,有红烧肉、清蒸鱼、炖鸡、炒虾等,每一道菜都寓意着吉祥与幸福。
酒过三巡,戏班子开始表演。他们先是唱了一段《天仙配》,接着又表演了一段《龙凤呈祥》,引得宾客们纷纷叫好。仕英和婉怡也来到戏台前,向宾客们敬酒致谢,场面热闹非凡。
婚礼仪式结束后,婚宴正式开始。尹家的宅邸内摆满了酒席,宾客们纷纷入座,举杯祝贺新人。酒席上,菜肴丰盛,有红烧肉、清蒸鱼、炖鸡、炒虾等,每一道菜都寓意着吉祥与幸福。
酒过三巡,戏班子开始表演。他们先是唱了一段《天仙配》,接着又表演了一段《龙凤呈祥》,引得宾客们纷纷叫好。仕英和婉怡也来到戏台前,向宾客们敬酒致谢,场面热闹非凡。
婚礼的喜庆渐渐散去,仕英和婉怡的新婚生活却如同一幅缓缓展开的画卷,充满了温馨与甜蜜。
每天清晨,仕英早早起床,先去桔园巡视一番,查看橘树的长势,安排园子里长工们的工作,再回书房打理一下账目看看长沙城里几个铺子的经营状况。而婉怡则在家中操持家务,为公婆准备早餐,整理房间。她的动作轻柔而娴熟,仿佛每一件事都带着对家庭的深情。
婚后的婉怡不仅与仕英恩爱有加,更以她的贤良淑德赢得了尹家上下的尊敬与喜爱。她深知自己作为尹家的儿媳,肩负着照顾公婆、操持家务的责任,因此她总是以温柔细致的态度对待家中各房的每一位长辈,尤其是对婆婆尹甄氏,更是尽心尽力地侍奉。
每天清晨,天还未完全亮,婉怡便早早起床。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开始为全家人准备早餐。她知道婆婆尹甄氏喜欢吃清淡的粥和小菜,因此她总是特意熬一锅软糯的白粥,配上几样自家腌制的咸菜,再煎几个金黄的荷包蛋。早餐的香气渐渐弥漫在整个院子里,唤醒了沉睡中的家人。
仕英从书房出来,看到婉怡已经在厨房忙碌,心中满是感动。他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婉怡,你起得这么早,辛苦了。”婉怡微微一笑,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不辛苦,能为家人准备早餐,我很开心。”
“快别忙活了,赶紧坐下来一起吃。”淑筠心疼地唤着嫂嫂婉怡,赶紧拖着她坐下。
尹淑筠是仕英的妹妹,她和婉怡的亲密关系,如同桔园中的橘子花一般,清新而芬芳。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之间的默契与信任,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姑嫂之情。
嫁到尹家后的每天清晨,婉怡会亲自为婆婆尹甄氏端上一碗热腾腾的粥,并细心地为她夹菜。尹甄氏年纪渐长,腿脚不便,婉怡总是耐心地陪在她身边,轻声细语地与她聊天,询问她的身体状况。
尹甄氏对婉怡的孝顺十分满意,常常拉着她的手说:“婉怡啊,你真是我们尹家的福气,仕英娶了你,真是他的福分。”
早餐时,仕英总是细心地为婉怡夹菜,偶尔还会轻声问她:“昨晚睡得好吗?今天有什么安排?”婉怡微微一笑,低头答道:“睡得很好,今天想绣一幅新的花样,给你做一件新衣裳。”仕英听后,眼中满是温柔,轻轻握住她的手:“辛苦你了,别太累着自己。”
除了侍奉公婆,婉怡还承担起了家中大部分的家务。她将尹家的宅邸打理得井井有条,每一个角落都干净整洁。她不仅擅长烹饪,还精通女红,常常为家人缝制新衣、绣制枕套。她的手艺精湛,绣出的图案栩栩如生,尹甄氏常常夸赞她:“婉怡的手艺真是巧夺天工,连城里的绣娘都比不上。”
婉怡还特别注重家中的细节。她会在每个房间的花瓶里插上新鲜的桔花,让整个宅邸都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她还会在婆婆的房间点上安神的香薰,帮助她缓解疲劳。尹甄氏常常感叹:“婉怡真是细心,连这些小事都想到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婉怡与婆婆尹甄氏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尹甄氏信佛,每天都会在佛堂诵经祈福。婉怡虽然不常参与,但她总是细心地为婆婆准备好香烛和经书,还会在她诵经时为她端上一杯热茶。尹甄氏常常在佛前为婉怡祈福,希望她健康平安,早日为尹家添丁。
不久后,婉怡有了身孕。这个消息让尹家上下欢欣鼓舞,尤其是尹家的老太爷尹昌荣,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他连连说道:“我们尹家终于有后了,真是天大的喜事!”仕英更是对婉怡疼爱有加,每天都会亲自为她准备营养的饭菜,陪她散步,甚至还会为她读一些诗词,以缓解孕期的疲惫。
随着淑琳的出生,尹家的生活更加温馨而充实。仕英每天忙碌于家业,但总会抽出时间陪伴婉怡和女儿。婉怡则在家中悉心照顾孩子,偶尔还会绣一些新的花样,为家人增添几分生活的色彩。
婉怡的贤良淑德,如同桔园中的橘子花一般,清新而芬芳。她的孝顺与勤劳,不仅让尹家的生活更加温馨和谐,也为她与仕英的爱情增添了深厚的底色。
尹仕英的开明思想,不仅体现在他的社会贡献上,也体现在他对家人的态度上。他的妹妹尹淑筠,从小聪明伶俐,深受家人喜爱。然而,按照当时的习俗,女孩子到了年纪就要裹小脚,以便将来嫁个好人家。
尹仕英坚决反对这一陋习。他很早前就对父母说:“裹小脚不仅让淑筠受苦,还会限制她的行动自由。我们应该让她接受教育,成为一个有知识、有见识的人。”
尹家的长辈起初有些犹豫,但在尹仕英的坚持下,最终同意让淑筠免去裹脚的痛苦,并送她到新式学堂念书。
从那以后,淑筠再也没有裹过脚。她的双脚恢复了自然的形状,虽然比那些裹脚的女孩大了一些,但走起路来却更加稳健。仕英不仅让她免去了裹脚的痛苦,还送她到新式学堂念书。淑筠在学堂里表现得非常出色,不仅学习成绩优异,还积极参与各种活动。
再后来,尹家长辈们看着淑筠的年纪一天天大了,也渐渐快到了嫁人的年纪,又想起她的一双大脚,发起愁来。此时,仕英总会坚持地维护着妹妹,表示自己的看法,愿意让妹妹做时代的新人,放弃裹足,迈着大脚进学堂。
一旁的婉怡也总会走上前,轻轻握住仕英的手,柔声说道:“爹,娘,仕英说得对。淑筠是我们的妹妹,我们不能让她受这个苦。将来如果她真的嫁不出去,我和仕英一定会好好照顾她,养她一辈子的。”
淑筠常常对哥哥嫂嫂说:“仕英哥,婉怡姐,谢谢你们让我有机会读书。我一定会努力学习,不辜负你们的期望。”仕英笑着摸摸她的头:“淑筠,你是我们尹家的骄傲。我相信你将来一定会有所作为。”
在婉怡为仕英生下头胎女儿之后,过两年又为尹家添了一对双生子,再过几年,又生了一个女儿。一家人幸福美满,如人间天堂般的美好。
然后,世事难料。
噩耗传来那日,杨家湾的桔花突然在一夜之间全部凋零。原本馥郁的甜香被一种沉闷的腐朽气息取代,仿佛连天地都在为这场悲剧哀悼。
婉怡站在尹家宅院的大门前,手中还握着仕英临行前写给她的家书,信纸上“吾妻婉怡亲启”几个字墨迹犹新。她的双腿像是被抽去了骨头,整个人缓缓滑坐在地上,那身素雅的藕荷色衣裙沾染了门前的尘土。
“少奶奶!少奶奶!”丫鬟们惊慌失措地围上来,却见婉怡的眼神空洞得可怕,像是被人掏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具躯壳。她的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只有那封家书被她攥得越来越紧,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啦声。
灵堂设在了尹家的正厅。仕英的遗体被乡亲们寻回时,已经不成人形。那把砍刀几乎将他劈成了两半,狰狞的伤口即使用最厚的寿衣也遮掩不住。婉怡跪在灵前,机械地往火盆里添着纸钱,火光映在她惨白的脸上,将那双曾经明亮如星的眼睛照得如同两口枯井。
她的发间已经出现了几丝刺眼的白,明明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却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
最残忍的是双胞胎儿子接连夭折的那段日子。两个玉雪可爱的孩子,先是高热不退,继而抽搐不止,最后在婉怡怀里一点点冷去。郎中说是痢疾,可婉怡知道,这是命运要将她生命中的光一点一点掐灭。
她抱着两个孩子小小的尸体,唱起了他们最爱听的摇篮曲,声音轻柔得像从前哄他们入睡时一样,只是再不会有软糯的“娘亲”回应她了。
官司打了一场又一场,却每次都石沉大海。
舅外公一家买通了衙门上下,那些盖着红印的状纸就像秋天的落叶,飘进去就没了踪影。尹家的产业被一点点蚕食,金铺、鞋铺、桔园......
曾经显赫的家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尹老爷一夜白头,尹老太太在某个清晨被发现已经在睡梦中离世,而尹甄氏——那个慈眉善目的婆婆,开始整日整夜地对着空气说话,时而笑时而哭,仿佛活在了另一个世界。
深秋的夜晚,婉怡将两个女儿哄睡后,独自来到了后院。月光冷冷地照在那口青石大水缸上,水面如镜,映出她憔悴的面容。
她伸手抚过自己的脸庞,曾经饱满如芙蓉的面颊如今凹陷下去,眼角爬满了细纹,只有那双眼还能依稀看出当年杨家大小姐的风采。
“仕英哥......”她轻声呼唤,声音嘶哑得不像话,“我来陪你了。”
水面荡起细微的涟漪,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仕英的脸浮现在水中,还是那般俊朗,正冲她温柔地笑着。婉怡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进水里,打碎了那个幻影。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将头埋入水中。
冰凉的井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口鼻,灌入她的耳朵,压迫着她的胸腔。窒息的痛苦让她本能地想要挣扎,但想到仕英和两个儿子,她又强迫自己安静下来。
水下的世界异常宁静,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般响亮,渐渐变得缓慢、微弱......
恍惚中,婉怡看见仕英穿着他们成亲时那身喜服,从水底的光明处向她走来。他的面容完好如初,带着她最熟悉的那种温柔笑意,朝她伸出手:“婉妹,我来接你了。”
就在婉怡的意识即将消散的那一刻,她忽然听见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娘——”是大女儿淑琳的声音。
这个声音像一把利刃,刺穿了水下的宁静。婉怡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一股母性的本能让她想要抬头,想要去抱住那个失去父亲又将失去母亲的孩子......
但已经太迟了。她的四肢不再听从使唤,黑暗如潮水般涌来。最后的意识里,她看见自己的长发在水中散开,如同一朵凋零的荷花,而那枚仕英送给她的玉簪缓缓沉向缸底,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
花神站在云端,看着这一幕人间悲剧。她轻轻挥袖,缸中的水突然泛起奇异的光芒,婉怡的身体被一团柔和的光晕包裹,缓缓浮出水面。
她的面容恢复了年轻时的美丽,眉目如画,唇角甚至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那身素衣化作了洁白的荷花瓣,层层叠叠地包裹着她,如同一朵盛放的白荷。
“封尔为荷花花神。”花神的声音如清泉流淌,“主世间至纯至洁之情。”
随着这声宣告,杨家湾所有的荷花突然在不应季的深秋绽放。洁白的花朵在月光下摇曳生姿,散发出清冽的香气,冲散了连日来的腐朽气息。
更神奇的是,尹家后院那口夺去婉怡性命的水缸里,竟然长出了一株并蒂莲,两朵洁白的花儿紧紧依偎,如同生死相随的恋人。
翌日清晨,当淑琳带着妹妹淑桦跌跌撞撞地跑到缸前时,看到的不是母亲惨白的尸体,而是一缸清澈见底的水,水底静静地躺着一枚玉簪和一支并蒂莲。
那莲花开得正好,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露珠,在朝阳下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
“娘变成荷花了......”年幼的淑桦抽泣着说,小手紧紧攥着姐姐的衣角。
淑琳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她伸手捞起那枚玉簪——那是父亲送给母亲的定情信物,簪头雕刻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
奇怪的是,经过一夜水浸,玉簪反而更加温润透亮,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命。
花神看着这对孤女,轻轻叹了口气。她挥袖洒下一片荷花瓣,正落在淑琳的肩头。
那花瓣触到女孩皮肤的瞬间就融入了她的身体,留下一个淡淡的荷花印记——这是花神给这个不幸孩子的祝福,也是婉怡作为母亲最后的守护。
从此以后,杨家湾的荷花年年开得格外茂盛。尤其是尹家老宅后院的那口缸里,每年都会自发长出莲花,而且必定是并蒂而生。
乡亲们都说,这是婉怡和仕英的魂魄所化,他们生前恩爱,死后也不愿分离。每当夏夜微风吹过,荷花摇曳间似乎还能听见婉怡轻柔的哼唱声,那是她当年哄孩子们入睡时唱的摇篮曲。
而那两个失去双亲的女孩,在姑母素筠的抚养下渐渐长大。淑琳尤其喜欢在荷塘边发呆,有时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
有人看见她对着荷花说话,仿佛那花儿能听懂似的。更奇怪的是,只要淑琳在荷塘边,就总有一朵最大的荷花会转向她所在的方向,花瓣微微颤动,像是在点头回应......
初夏的雨来得突然,淅淅沥沥地打在校园的梧桐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淑桦站在后台,透过帘幕的缝隙望着外面渐密的雨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荷花仙子戏服的纱质裙摆。
这身淡粉色的舞裙是姑母素筠熬了三个通宵亲手缝制的,裙摆上层层叠叠的荷花花瓣都是用真丝绢纱一片片染色、定型而成,走动时宛如踏着水波摇曳的活荷。
“五分钟后上场!”舞台监督的声音让淑桦回过神来。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想象着母亲的模样——那个她几乎没有记忆的温柔女子,只在姑母和老仆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模糊的影子。据说母亲最爱荷花,绣品中也以荷花最为精妙。
音乐声响起,淑桦睁开眼,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上舞台。追光灯笼罩下来的瞬间,她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舞台被布置成荷塘的景致,背后是巨幅的水墨荷花背景画,几盏蓝色的灯光在地面流动,宛如真实的水波。淑桦舒展手臂,指尖轻扬,每一个转身、每一个回眸都精准地踩在节拍上,将荷花从含苞到盛放的过程演绎得淋漓尽致。
台下掌声雷动,但淑桦的目光却被前排一个空座位吸引——那是姑母素筠的座位,此刻却空着。
她知道姑母一定是被学校临时的事务耽搁了,可心里还是涌起一丝失落。这个荷花仙子的舞蹈,是她特意为姑母排练的,想要给含辛茹苦抚养她长大的姑母一个惊喜。
旋转到舞台边缘时,淑桦忽然感到脸上一凉。起初她以为是舞台特效的雾气,但随着动作的延续,越来越多的“雾气”落在她的脸上、手臂上,带着微微的咸涩。
她仰头看去,发现剧场顶部的玻璃天窗上布满了雨滴,而在这雨幕之上,似乎有一双温柔的眼睛正注视着她。
云端之上,荷花神婉怡早已泪流满面。她看着舞台上翩翩起舞的小女儿,那眉眼、那神态,活脱脱就是年轻时的自己。
淑桦旋转时发梢飞扬的弧度,踮起脚尖时脖颈优雅的曲线,甚至是谢幕时微微抿唇的羞涩,都让婉怡想起了当年在杨家凉亭里刺绣的时光。
“我的孩子......”婉怡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个遥不可及的身影。仙人的泪水化作晶莹的珠子,穿过云层,落在剧场的玻璃天窗上,与自然的雨水融为一体。一滴特别大的泪珠正巧落在淑桦仰起的额头上,顺着她的鼻梁滑落,最终停在她的唇角。
淑桦下意识舔了舔,那味道既不是雨水也不是汗水,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像是初夏荷塘里第一朵绽放的花苞上的晨露,又像是深闺女子珍藏多年的胭脂泪。
她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舞姿也随之更加投入,每一个动作都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灵魂。
台下的观众看得如痴如醉,他们不知道这个十六岁的少女为何突然跳得如此动情,只觉得台上的荷花仙子似乎真的有了灵性。
有人甚至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看到淑桦周身泛着淡淡的粉色光晕,裙摆上的绢纱荷花也像是活了一般微微颤动。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天窗的声音几乎盖过了音乐。但淑桦的耳中却听到了另一种旋律——那是一首古老的摇篮曲,轻柔婉转,带着水乡特有的韵味。
她不知道这旋律从何而来,只觉得无比熟悉,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人曾在她耳边哼唱过。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淑桦以一个优美的躬身结束了表演。掌声如雷,观众席上不少人站了起来。
淑桦直起身,突然看到那个空座位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姑母素筠终于赶来了,正用手帕擦拭着眼角。而在姑母身旁,似乎还有一个模糊的淡绿色身影,转瞬即逝。
谢幕后,淑桦迫不及待地跑向姑母。素筠紧紧抱住她,声音哽咽:“跳得太好了,就像...就像你娘年轻时一样......”
“姑母,我刚才好像感觉到娘亲了。”淑桦靠在姑母肩头小声说,“她在看我跳舞。”
素筠浑身一震,抬头望向还在滴水的天窗。雨已经停了,一束阳光穿透云层照进来,在舞台上投下一道小小的彩虹。
老妇人若有所思地摸了摸淑桦被雨水打湿的发梢,轻声道:“也许她真的来了。”
此时,校园的荷塘里,所有荷花都朝着剧场的方向绽放。最中央的一朵白荷开得格外大,花瓣上滚动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宛如仙人的泪滴。
微风吹过,荷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一个关于母爱与守护的永恒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