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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游乐场的快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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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熹时,司命就叩响了我的房门。
我揉着惺忪睡眼开门,只见他一身休闲打扮——浅灰色亚麻衬衫配米色长裤,连发髻都变作了清爽的短发,只有眉间那点朱砂痣依旧鲜艳。
他手里晃着两杯豆浆,塑料杯壁上凝着水珠:"小懒仙,市井最地道的早点可不等人的。"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青石板铺就的巷弄已经活了过来。蒸腾的白雾从各家早点铺子里涌出,在晨光中织成朦胧的纱帐。
我跟着司命挤进这条沸腾的街巷,瞬间被声浪与香气裹挟——铁铲刮过铁锅的刺啦声、竹蒸笼摞起的闷响、还有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全都混着芝麻油香往耳朵里钻。
"生烫粉儿——现烫现吃嘞!"系着靛蓝围裙的汉子站在蜂窝煤炉子前,手里长筷翻飞。
案板上排着十几种配料:嫩猪肝薄如蝉翼,鲜虾仁泛着珍珠光泽,还有水灵灵的豌豆尖堆成小山。
滚烫的骨汤锅里,雪白的米粉像活鱼般游动,眨眼功夫就捞进青花瓷碗,浇上红艳艳的辣椒油。端着碗的食客们就站在路边开吃,吸溜声里混着被烫到的抽气声。
转角处炸油条的油锅正翻着金黄浪花。老师傅用两根长筷子拨弄面团,拉长的面胚入油便膨胀成胖乎乎的金条。
旁边守着的小学徒麻利地夹起油条,咔嚓剪成段,落在排队的阿婆竹篮里。油香混着现磨豆浆的醇厚,勾得我直拽司命袖子。
最热闹的要数煎饼摊。头扎白毛巾的大娘手腕一抖,面糊在鏊子上摊出完美的圆。打鸡蛋的姿势像在耍杂技,蛋壳"咔"地一磕,蛋黄蛋白准确落在面皮中央。
刷酱、撒葱花、裹薄脆,最后铁铲一翻,热腾腾的煎饼递到客人手里时,脆皮还在滋滋作响。排队的学生踮脚张望,书包带子滑落半边也顾不上扶。
巷尾卖豆腐脑的板车旁,几个穿工装的汉子正蹲着扒饭。他们用铝勺刮着碗底的咸菜末,边吃边聊今天的活计。送货的三轮车在人群中艰难穿行,车把上挂着的收音机里咿呀唱着黄梅调。穿睡衣趿拖鞋的大爷拎着鸟笼踱过,笼中的画眉突然学起电动车报警声,惹得众人哄笑。
司命护着我避开挑担的菜农,那颤悠悠的扁担两头,沾着露水的青菜嫩得能掐出水来。
卖荷花的姑娘手腕上缠着湿漉漉的稻草绳,新摘的莲蓬还带着晨露,被她灵巧的手指掰开,露出雪白的莲子芯。"尝尝鲜。"她往我手里塞了两颗,指尖有淡淡的淤泥香。
阳光渐渐爬上灰瓦屋檐时,巷口的茶摊已经坐满下棋的老人。紫砂壶嘴冒着袅袅白气,棋盘上杀得正酣。
穿汗衫的老伯举着棋子迟迟不落,急得对家直拍大腿。卖麦芽糖的小贩趁机凑过来,铜锣"铛"地一敲,吓得树梢麻雀扑棱棱飞起,抖落几片羽毛在晨光里打着旋儿。
司命突然拉我躲开一泼刷锅水——系红腰带的老板娘正利索地冲刷门前地面。
水流带着菜叶汇入青石缝,几只麻雀立刻蹦跳着来啄食。隔壁裁缝铺的老板娘支起窗板,惊飞了在晾衣绳上打盹的虎皮猫。那猫儿轻巧地跃上屋顶,瓦片上顿时叮叮当当滚落几颗昨夜遗留的雨滴。
在这烟火气十足的喧嚣中,卖栀子花的阿婆静静坐在角落。她布满老年斑的手指正将白花穿成串,苍老与鲜嫩在掌心交织。
司命蹲下身挑了两串,付钱时阿婆忽然抬头看我:"闺女真俊,像年画上的仙女。"我心头一跳,却见她浑浊的眼里只有纯粹的赞叹,便笑着任她将花串戴在我腕间。
巷子里的早市正热闹得紧。
蒸笼掀开的瞬间,白雾裹着面香扑面而来,我踮脚张望的功夫,司命已经变戏法似的捧来一笼蟹黄汤包。
薄如蝉翼的面皮兜着晃悠悠的汤汁,我刚咬破个小口,金黄的蟹油就溅到裙摆上。"慢些......"司命眼疾手快地用手帕接住坠落的汤汁,却还是有几点油星在我鹅黄色的新裙上绽开梅花痕。
"无妨。"他拉着我拐进成衣店,片刻后我穿着樱桃红的连衣裙转了个圈。这布料虽不及云锦柔软,却衬得肌肤胜雪。
店主阿姨笑着打趣:"小伙子真会挑,女朋友穿着多俏!"司命耳尖微红,推着我就往外走,顺手往我发间别了朵新摘的栀子花。
游乐场的尖叫声老远就听得真切。过山车的铁轨像巨龙脊背般蜿蜒盘旋,我们坐在第一排,狂风把头发吹得乱舞。
垂直俯冲时我尖叫着抓住司命的手,却在最高点看见他笑得比我还开心——这位执掌命簿的星君,此刻眼里盛满孩童般的雀跃。
"时空隧道"里光影迷离,银河般的灯带在四周流转。司命突然凑近我耳边:"比南天门的星轨如何?"温热的鼻息惹得我耳根发烫。
在"太空旅行"的旋转舱里,我们像两颗失控的星辰般碰撞,他护着我脑袋的手掌始终稳稳当当。
海盗船随着机械的轰鸣声缓缓启动,我攥着安全栏的手指节都泛了白。船身刚开始只是小幅摆动,像儿时睡过的云朵摇篮,可随着幅度越来越大,整个人仿佛被抛进了风暴中的天穹。
当船体冲向最高点时,视野里只剩下颠倒的城市与蓝天,失重感让五脏六腑都悬到了嗓子眼。我死死闭着眼,耳边呼啸的风声里突然混进司命清朗的笑:"小祖宗睁眼!错过凌霄殿的云海啦!"
勉强撑开眼皮的瞬间,正看见我们以近乎垂直的角度俯冲而下。狂风把司命束发的玉冠都吹歪了,他竟还有余力单手护在我身前,宽大的袖袍被风灌满,像展开的鹤翼。
在失重与加速的双重刺激下,我尖叫着抓住他悬在空中的腰带穗子,丝绦上串着的玉珠硌得掌心发疼,却成了最真实的安全绳。
船身再次腾空时,司命忽然掐诀在我周身布下淡金色的护体仙光,失重带来的心悸顿时化作羽毛轻抚般的酥麻。
从海盗船下来时,我两腿发软得像是踩在棉花上。司命扶着我坐到长椅上,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个糖人,正是我在最高点时看到的凤凰造型。
金红的糖丝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他举着糖人在我眼前晃:"压惊的贡品,请仙子笑纳。"我抢过糖人咬掉凤尾,甜香在舌尖化开的刹那,瞥见他偷偷揉着方才被我掐红的手腕。
走进沉浸式鬼屋时,司命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激光幻化出的幽灵刚飘到跟前,这位执掌命簿的星君竟下意识摸出判官笔要登记,反应过来后自己先笑场了。
当机关地板突然下陷,我踉跄着跌进他怀里,嗅到他衣领间沾染的凡尘烟火气——是方才巷口炸油条的菜籽油香,混着一丝我腕间栀子花的芬芳。黑暗中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异常清晰,比任何夜明珠都令人安心。
最畅快的要数碰碰车场。我抢了辆薄荷绿的小车,司命则挑了辆正红色的,活像两颗将要相撞的星辰。
开场铃刚响,我就猛打方向盘朝他撞去,他故作惊慌地举起双手:"仙子饶命!"却在相撞的瞬间突然发力,把我连人带车顶得旋转起来。
彩色灯泡在我们头顶流转,欢快的音乐声里,我想着如果我们两还是之前天庭的打扮,估计此时他束发的玉冠早不知甩到哪里去了,散落的发丝也会沾着细汗贴在额前,笑起来眼尾的纹路比命簿上的朱批还要鲜活。这样想着,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当我们第五次故意追尾时,管理员大叔举着喇叭喊:"小情侣收敛点!"司命突然踩着油门带我冲出包围,我攥着方向盘咯咯直笑,后视镜里映出我们交叠的身影——他不知何时把下巴搁在了我肩头,呼吸拂过我耳垂:"往左,撞那个穿黄衣服的。"这哪里还是端坐命簿堂的星君,分明是个使坏的少年郎。
夕阳西斜时分,我们头发里还藏着棉花糖的细丝,衣襟上沾着爆米花的黄油香。回望游乐场大门,摩天轮的彩灯刚刚亮起,像一串浮空的月亮。
司命忽然变出两张泛黄的旧票根:"留着当个凭证。"我凑近看才发现,那是用仙术仿造的千年蟠桃会请柬,在"随行仙眷"那栏,他工整地写着自己的神职,又龙飞凤舞添了句"兼护花使者"。
黄昏的摩天轮镀着金边。当轿厢升至最高处,整座城市在脚下铺展成璀璨的星河。
司命忽然指向云端:"瞧,那儿就是南天门。"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看见被夕阳染红的云絮。"想家了吗?"他问得随意,指尖却无意识摩挲着判官笔。我摇头摇得发间栀子花都差点坠落,他便低笑着替我扶正,手指在我鬓角停留了一瞬。
夜幕降临时的烟花大会,将这场狂欢推向高潮。万千火树银花在头顶绽放,司命的脸庞在明灭的光影中格外清晰。
有火星坠落的瞬间,他下意识抬袖为我遮挡——虽然此刻我们穿的都是凡间衣物,这个守护的动作却刻进了仙骨里。
回程的出租车上,我累得歪头靠在司命肩上。他僵了僵,最终轻轻调整姿势让我靠得更舒服。
车窗外的霓虹掠过他的眉眼,那颗泪痣时隐时现。"开心吗?"酒店电梯里他这样问,我点头时,发丝扫过他微扬的唇角。
房门口,他替我理了理玩疯了的卷发:"再不走,文昌该把我的命簿改成《旷工星君传》了。"明明说着玩笑话,眼底却藏着说不清的情绪。
司命突然轻"啧"一声,从袖中摸出一块泛着青光的玉简。指尖在上面轻轻一点,玉简上方立刻浮现出文昌哥哥的虚影——他正在司命的书房里来回踱步,月白色的仙袍下摆都被自己踩出了褶皱,手里的玉如意敲着掌心,每走三步就要轻敲一下发痛的脑壳。
"这都三个时辰了!命簿堆积如山,他人呢?"哥哥突然对着虚空怒吼,吓得窗外偷吃的仙鹤差点噎住。
画面一转,只见他正翻着司命案头的公文,突然从某本奏折里抖落出一张游乐场门票,脸色瞬间变得比昆仑雪还白:"好啊,又带着汐儿胡闹!"
我捂着嘴笑得肩膀直颤,司命却愁眉苦脸地指着玉简上新浮现的文字:"你看这个——"只见金光闪闪的天规条文正在逐条浮现,最后组成个杀气腾腾的"缉"字。
"你哥把缉仙令都拟好了。"他无奈地摇头,发间还沾着方才玩激流勇进时溅到的水珠。
玉简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浮现出南天门的实时画面——文昌哥哥已经召集了十二名天兵,正指着人间的方向说着什么。有个天兵手里的照妖镜不小心转向镜头,刺得我和司命同时眯起眼。
"真得走了。"司命突然伸手刮了下我的鼻子,指尖还带着棉花糖的甜香。
他这一动,藏在袖中的碰碰车票根哗啦啦掉出来好几张。"为了陪你疯,本君这趟回去少说得抄三百遍《清静经》。"他边说边手忙脚乱地把票根塞回袖袋,连我偷偷往他腰带里塞了颗游乐场赢来的玻璃珠都没发现。
远处传来隐约的雷鸣,司命抬头望天,帅气的下颚晃出焦急的弧度:"你哥把雷公都请出来了。"他匆匆掐诀召来一片祥云,又突然转身按住我肩膀:"记得把凡间衣物换掉,你裙摆上还有冰淇淋渍......"话没说完,天边已经劈下一道雪亮的闪电。
我忽然拽住他衣袖,在他掌心放了颗游乐场赢来的玻璃珠——里面封着朵小小的烟花。
司命怔了怔,忽然俯身在我额间轻轻一点。最后消失前,他忽然把什么塞进我手心。摊开一看,是张写着"准假一日"的仙笺,落款处龙飞凤舞签着"司命星君",还盖了朱砂印。墨迹未干处添了行小字:"明日带你看更妙的。"
仙力流转的温暖中,我听见他比叹息还轻的声音:"小祖宗啊......"再抬头时,走廊已空无一人,只有淡淡的松墨香萦绕未散。
我摸着额间尚未消退的温热,忽然懂了为何凡人总爱把欢喜藏在烟花里——因为刹那的光芒,足以照亮漫长的余生。
我望着祥云消失的方向吃吃地笑,忽然发现了仙笺的背面还有字——"另:你哥马上到,快装病!"
几乎同时,酒店走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还有玉如意敲在门框上的闷响:"云汐!你给我解释清楚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躲在门后的我吐了吐舌头,腕间的栀子花串突然飘出司命残留的仙力,在空气中组成个俏皮的鬼脸。
房门被猛地推开时,我正把最后一颗糖葫芦塞进嘴里。
文昌哥哥站在门口,月白色的仙袍下摆还沾着人间夜市溅到的油星子,那张向来严肃的俊脸此刻涨得通红——倒不是气的,而是嘴里正鼓鼓囊囊塞着我刚递过去的生煎包。
"慢些吃,这还有蟹粉小笼。"我麻利地拆开蒸笼,热气腾起时趁机把沾着冰淇淋渍的牛仔裤踢到床底。哥哥被烫得直哈气,却还坚持含混不清地训话:"你们......嘶......简直胡闹......这汤汁好鲜!"
他好不容易咽下食物,突然从袖中抖出三坛琼浆玉液——正是我当初偷的那批。"玉虚真君替你补的窟窿。"哥哥敲着坛身,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这会儿蟠桃宴正酣,斗姆元君喝高了在跳广场舞,没人发现我们溜了。"
我眼睛一亮,正要欢呼,却见哥哥突然板起脸:"但司命必须立刻回去!第一天府宫的命簿......"话没说完,就被我塞了块枣泥糕堵住嘴。他瞪大眼睛,却诚实地嚼了起来,腮帮子一动一动像只仓鼠。
"司命早回去啦......"我晃着手机给他看,屏幕上是司命刚发来的加班照——命簿堆得比他脑袋还高。哥哥凑近看时,我趁机把鸭血粉丝汤推过去:"他说他的房间空着,您将就住?"
文昌哥哥的筷子停在半空,汤里的鸭血颤巍巍晃着。他眼神飘向隔壁,耳尖突然红了:"胡......胡说什么!本君只是来......"话没说完,又被我塞了颗酒酿圆子。
等我把这位口是心非的兄长推进隔壁房间,已是月上中天。温热的水流冲去一身疲惫时,我忽然听见手机叮咚作响。擦干手一看,哥哥的消息炸了满屏:
「老实交代!昨晚司命真睡你隔壁?」
「一墙之隔他有没有什么动静?」
「你知不知道那家伙在命簿上写了什么混账话!」
「汐儿?怎么不说话?」
「该不会已经......」
我笑得直接滑进被窝,水珠把屏幕都打湿了。
正要回复,突然弹出一条司命的新消息:「别理他,文昌最近看的话本子不太健康。」配图是哥哥藏在书房暗格里的《霸道仙君爱上我》,封面还画着两个酷似他俩的清秀帅气的小人。
我笑得在被窝里直打滚,突然听见隔壁传来"咚"的一声——估计是哥哥摔了茶杯。
手机又亮起,这次是司命发来的命簿截图,某页角落赫然写着:"某年某月某日,文昌星君彻夜研读凡间话本,疑似思凡。"
而此刻的第一天府宫里,司命边批命簿边摇头轻笑。案头的玉简疯狂闪烁,全是文昌发来的质问。他随手回复:「抓紧休息,我还得批命簿。」想了想又补了句:「对了,你书柜第三格的《天规新解》里,夹着三坛仙酿的欠条。」
窗外,凡间的月光温柔地笼罩着酒店。某个房间传来文昌的哀嚎,另一个房间的仙子抱着手机笑出了泪花,而遥远的云端之上,某位星君正用朱笔在命簿新的一页写下:"是夜,三界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