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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现代篇 ...
齐云野被耳边持续且稳定的滴滴声吵醒,他轻轻皱了下眉,睁开眼,眼前是一片纯白。
“阿默……”齐云野出了声,紧接着就愣住了。这声音属于自己,却又不像。
“我就出去接个水,你就醒了。感觉怎么样?”
齐云野循着声音看去,是熟悉的面庞,他怔愣着没有反应过来。那人走到床边,抬手在齐云野眼前晃了晃,又道:“不是烧傻了吧?还认识我吗?”
“叶老师,我没傻。”齐云野闭了眼,深呼吸一下,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他将头转向另一侧,压着声音说,“叶老师,让我自己缓一缓行吗?”
“你这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还逞强?”叶以君叹了一声,将暖壶放到床头桌上,轻轻拍了两下埋在被子里的齐云野,“我去给你买点儿吃的,一会儿回来。”
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齐云野终于哭出了声。那跌宕起伏的三十年,难道只是一场梦吗?胤礽是真的存在,那瑚图里呢?借用了瑚图里身体的自己呢?究竟有没有存在过?又有没有影响到历史的走向?历史尘埃之下不曾留名的齐全还是真的吗?……
太多的问题没有答案,太多的情绪堆积在一起,齐云野蜷起身体,死死抓着病号服的领口,仿佛这样就能缓解心脏的剧痛——他也不知这痛是情绪带来的,还是原本就存在的躯体病痛。
连在身上的心电监护发出了警报声,病房的门被推开,护士走到床边查看。齐云野胡乱用被子擦掉眼泪,露出头来,喘了两口气,说:“我做了个噩梦,没事。”
“你这两天可没少做噩梦,我还以为你没醒呢。”护士挂着职业微笑,“先躺好,你平复一下心情,我去通知你的主治大夫,一会儿来给你做个查体。”
“谢谢。”
病毒性感冒引发病毒性心肌炎,被同事叫了救护车送到医院,昏睡了三天,这就是全部的故事了。齐云野靠坐在病床上,随意扒拉着叶以君买来的饭菜,兴致缺缺。
“你刚住院那天还挺危险的,我做主给你爸妈打电话了。”叶以君问。
齐云野点头:“嗯,那我一会儿跟他们说一声我醒了。”
叶以君虽然看不惯齐云野父母冷漠的态度,但也不好对他的家事过多干预,便转了话题,说起了无关痛痒的事情。
“老师,我这几天一直没醒……有没有说胡话?”
“倒是没说什么,就是动不动就哭,也不知道你梦见什么了。”叶以君从床头拿了镜子递给齐云野,“看看你这眼睛,肿成桃了。”
齐云野只瞥了一眼,无端又想起与胤礽谈论过的相貌之事,便立刻挪开目光,不再去看。
叶以君道:“咱们所里没压榨你啊,你说你把自己熬成这样是干什么?”
“快收尾了,我病得不是时候。”
“你快打住吧,离收尾还早着呢。年纪轻轻的把日子过得这么苦,真不知道你是图什么。说了多少次了要劳逸结合,就不听话。”叶以君佯装用力,却最终只是将手轻轻落在了床边,“我替你请了年假,病假结束接着歇年假,下个月再回来上班。”
“今天才6号吧?”
“对啊,放你一个月假,多好。”
齐云野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谢谢老师。”
十天后,齐云野出院。叶以君开车送齐云野回家,路上又不厌其烦地提起了让齐云野找个人安定下来的话题。齐云野扭头看向窗外,道:“老师,我的情况您也知道,找个人糊弄着过日子,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踏实。”
“年轻时候是容易遇到玩玩就散的人,不管男女都是,可也总有概率遇到能过一辈子的人,你总得去试试才知道。你这次也就幸亏是晕在了单位,要是在家里,还真不一定怎么着呢。捡了条命回来,还打算一个人过?”
“暂时没想法。”齐云野说,“前面就是您家了,您给我放地铁口就行,别绕路了。”
“歇菜吧你!我刚跟你师娘报备过,我要是提前到家你师娘肯定知道我没给你送回家。”叶以君道,“让你住我家来你不住,让你找个伴你也不找,我这再不给你送回家去,今晚上无家可归的就是我了。”
齐云野不由得笑了一下,说:“没事,我家有客房。”
“臭小子!”叶以君推了一下齐云野的头,“诶,说真的,你这几天打算干什么去?可别就在家闷着。”
“后天去趟潭柘寺,票已经买好了。”
“倒是也不远,半天就能打个来回,用不用找人陪你?”
“不用了,我又不是不认识。”
叶以君又叮嘱道:“你病刚好,还是悠着点儿,要是不舒服就别逞强。”
“知道。”齐云野应了声,没再说话。
-
【敕建岫云禅寺】
在看到潭柘寺门口挂着的这块匾时,齐云野就已开始恍惚,熟悉的字体,只是不知道这还是不是当年那块。自己曾经三步一叩跪过的台阶已经布满岁月的痕迹,大雄宝殿之前也已放置了供游人敬香的香炉。院中那两棵巨大的银杏树仍旧矗立,树旁的石造围栏上挂满了游人祈福的经幡和绸带。齐云野站在树下,安静回忆,那时与震寰和尚对谈便是在此处,物是人非,原来是这般滋味。
从山上下来,时间还早,齐云野不想回家对着空无一人的家,便把车停在了离家不远的地铁口,然后坐地铁去了南锣鼓巷,从南锣鼓巷走到北锣鼓巷,又转进了琉璃寺胡同。从人声鼎沸的旅游胜地,走到了清静无人的居住区,齐云野放慢了脚步,按照记忆中的位置寻去。
还没到下班时间,胡同里人不多,但很有生活气息。见齐云野一个人在溜达,有热心的大妈上前招呼道:“小伙子,这边儿不是景点,要去南锣得掉头往回走。”
齐云野笑了笑,回道:“谢谢您,我没打算去南锣,就是随便溜达溜达。”
大妈听到齐云野说话的口音,更是热络:“呦,本地人啊,这是回城里找亲戚?”
齐云野道:“也不算是亲戚吧,就是之前听老家儿说过在这边儿有认识的人,正好来办点儿事,就过来看看。”
“我跟这街上住了一辈子了,您找哪家?兹要是住这儿的,我全门儿清。”
“具体哪家我也不知道,其实找不找的也无所谓,阿姨您忙吧,甭管我了。”
见齐云野这样说,大妈也没再坚持,这年头怪人很多,像他这样的有礼貌的怪人已经算是好的了。大妈拎着马扎走到树荫下,跟街坊闲聊起来。
熟悉的位置,隐约可见的熟悉的痕迹,齐云野抬起手,轻轻抚摸过门口的砖石,安静矗立片刻,鼻尖渐渐发酸。他怕自己失态,在泪水滚落之前快步离开了。
不敢问,也不敢去查。当年那处宅子是归内务府管辖的,自己——瑚图里死后,来保和齐全还能不能住在那里都是未知,经过了两百多年,或许已经转了很多手了。
以前一个人住的时候从来没觉得孤独,可如今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齐云野几乎要溺毙在这无边寂静之中。只要安静下来,他就无法自控地想起胤礽,想起那真情实感走过的三十年人生。他不敢翻开史料,怕绕不开胤礽的名字;他也不愿意照镜子,怕看到自己此时的容貌与那时不同;甚至在每次坐下站起时都要下意识地去扶着些什么东西,哪怕现在他的膝盖根本就没有伤。
齐云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只有一点非常明确,他的心里空了很大一块,未来的几十年,他要在日复一日对胤礽的怀念之中度过了。或许……这就是惩罚吧,自己丢下胤礽十多年,往后余生,就用来还债了。
看了部爆米花美国大片,好不容易把脑海里塞满了完全无关的东西,齐云野躺到床上正酝酿睡意,手机突然连续不停地响了起来。他打开聊天软件,发现是群里在刷屏,几乎所有工作相关的群都在热烈讨论,齐云野点开叶以君的头像,看到对方发来的几条消息——
【没睡就看看这个。】
【图片】
【图片】
齐云野点开图片,待看清上面的字后瞬间僵在当场。直到手机不知疲倦的震动将他从震惊之中拉拽出来,已不知过了多久。他扔下手机,冲到书房,翻出早已被束之高阁的笔墨,颤抖着倒出墨来,根本来不及润笔,拿着已经分了叉的毛笔蘸了墨,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动作,齐云野盯着自己写下的一竖列字,沉默片刻,他掷了笔,又奔去电脑前,打开诗词库,敲入了“胤礽”两个字。系统自动定位至“允礽”,紧接着,几首诗刷新出来。
那一句“平野云连万幕齐”直接击中了齐云野的心。他反复将那首诗看过。
一字不差。
“我存在过……”齐云野缓缓滑坐到地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存在过……保成……是真的……那不是梦……”
在醒来后得知自己只昏迷了三天时,齐云野就曾想过,或许那三十年真的就只是一场梦,梦中自己爱了一场,醒来后的痛也只是自己在承受。可现在,他非常确认自己以前根本没读过胤礽这首诗,他更清楚自己的名字不是来自这首诗,因为他书房里就挂着“闲云野鹤”四个字,那是他学的第一个成语,也是从小就被父母告知的自己名字的来源。云野这个名字,是取自闲云野鹤,而不是胤礽这首几乎不被人知晓的诗。
只是巧合吗?恰巧胤礽写了那首诗,恰巧暗合了自己的姓名?即便这首诗真的是巧合,那刚才引起同事老师热切讨论的那几张照片也绝对不是巧合!
法源寺发现了清前期的木盒,已确认为宫廷御制,里面供奉的佛经保存完好,刚才收到的照片就是佛经的影印版,其中一篇佛经最后有落款写着“康熙五十七年正月”。群里都在讨论这是谁写的佛经,而齐云野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自己的字体,准确地说,那是胤礽仿的,瑚图里的字体。康熙五十七年时,作为瑚图里的自己早已去世,而能将自己的字体仿得那般像的,就只有胤礽了。
是真的,不是梦。自己真的曾经作为瑚图里存在过那段历史中,也真的与胤礽交付过真心。回想起最后一次进宫时,胤礽就是在抄佛经,那时他的字……就已经很像自己的了。在瑚图里离开后的那些年,在被圈禁在咸安宫的那些年中,胤礽在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思念。
在这一刻,齐云野终于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剧痛,嚎啕大哭起来。
大病初愈,哭了半宿,后半宿迷迷糊糊地在地上就睡着了,梦里遍寻不见胤礽。到清晨时,齐云野被胸口的剧痛唤醒。他挣扎着爬起来,去床边拿了药吃下,待身体和心情都稍稍缓和了一些之后,齐云野拿出手机,给叶以君回了消息,接着就收拾东西去了叶以君的家。
从大三那年开始齐云野就认进了叶以君的师门,硕博都是在他手下读的,可以说,叶以君的家就是齐云野的半个家,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他的父母家,毕竟他从小就没有“父母家”这个概念。父母在他六岁那年离婚,各自再婚生子,金钱上从来没亏待过他,感情上从来没满足过他。爷爷奶奶看半年,姥姥姥爷管半年,糊弄着到了高中,他上了寄宿学校,就更没有什么家的概念了。活了这么多年,为数不多的关于家的概念,几乎全都来自老师叶以君和他的妻子岳栎。
岳栎给齐云野开了门,将他迎进门,端了好多水果点心来。齐云野道了谢,岳栎又从冰箱里拿出两把冻过的不锈钢勺,放到齐云野的眼睛上,道:“瞧这眼睛肿的,赶紧敷一下。”
“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
“嘴硬的孩子今晚没饭吃。”岳栎劝道,“不就是你爸又娶了一个吗?这也不是第一个了,怎么这次这么难受?”
老头又娶了一个吗?齐云野自己都不知道,难怪自己从住院到出院,老头一次都没来看过,只是象征性地打了一笔钱。也难怪这次的钱多了一些,原来是又结婚了,多了的钱是给自己的安慰。齐云野失笑,不过这样也好,也算是给自己这情绪找个借口,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向老师解释。如果让老师知道自己穿越过去跟胤礽谈了一场恋爱,恐怕老师这会儿就该直接把自己扭送到安定医院了。齐云野怅然一叹,轻声道:“他娶谁都跟我没关系。”
“傻孩子。”岳栎拍了拍齐云野的肩膀,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是不是感情上出问题了?你老师跟我说你是为了你爸结婚的事,可我看你这模样是真不像。”
好在此时两把勺子严丝合缝地盖住了齐云野的双眼,才让他没有露了痕迹。许久之后,当勺子已经被体温焐热,齐云野也调整好了状态,说:“您别跟老师说。”
“我就知道。”岳栎说,“这几天就在家里住下吧,正好叶朗也放假了,你们俩玩玩游戏,有他跟你闹着,换换心情,总比你一个人闷在家里要好。”
“嗯,谢谢师娘。”齐云野把勺子交还给岳栎,“师娘您歇着吧,我去书房找老师了。”
叶以君把更多清晰的照片和资料以及专家初步推断交给齐云野,齐云野只粗略看过,而后说道:“老师,我想做这些佛经的出处论定。”
“这又不是你的研究重点,怎么突然想起研究它来了?”
“康雍两朝对藏传佛教更为看重,法源寺作为正统汉地佛教,在当时地位并不显,雍正十一年时,雍正却突然下旨重修崇福寺然后改名法源寺,之前有老师猜测或许是与他生病有关,但为什么偏偏是法源寺,谁也说不清楚。如果能从这次发现的佛经入手,挖掘一下佛经书写之人或是相关的史料记载,或许能找到法源寺与雍正更深层的联系,这也有助于完善雍正的历史形象。”
“你怀疑那佛经是雍正写的?”
齐云野摇头:“字体不对,我也没觉得是他写的。五十六年底太后去世,五十七年初朱天保提请复立太子被斩首,紧接着康熙派十四出征,这都是在五十七年正月前后发生的事情,而这几件事暗中都与雍正有着联系。”
叶以君看了看齐云野,道:“也行吧,不过这个溯源已经被故宫博物院那边的一位研究员认领了,你要想做研究就跟他联系,我这儿正好有联系方式,一会儿我推给你。”
“谢谢老师。”
-
拿到联系方式后,齐云野与对方约了周一闭馆时去见面详谈。联络人带着齐云野在没有游人的故宫之中行走,有那么一瞬间,齐云野觉得周遭的时空被折叠了,他行走在此时的故宫,却总觉能见到张起麟、小明子、郑奉这些人围在自己身边说话。
“今天闭馆,齐老师要是有想去的地方也可以直接去,我给您拿个工作证就行。”联络人说道。
“未开放的馆也能去吗?”
“有些还在修复的是不能进的,齐老师想去哪里?”
齐云野:“毓庆宫现在是不是还在为原状陈列做准备?”
“齐老师还真是了解。毓庆宫确实在筹备原状陈列,您如果想去也是可以的,只是最好不要进屋,就在院子里转一转。”联络人客套地笑了一下,刚要接着说话,就被手机铃声打断了,他抱歉地看向齐云野,齐云野示意他自便。
很快挂断电话,联络人看向齐云野道:“齐老师,我老板说让我带您去毓庆宫等候,他一会儿就过去。”
“直接去毓庆宫?是已经有发现了吗?”
“老板没说。”联络人摇了摇头,道,“我老板脾气有点儿怪,您别介意。”
“没事。毕竟我们俩要做同样的溯源,没准你导师心里还别扭呢,我理解,就去毓庆宫吧。”
到毓庆宫等候了一会儿,那个传说中“脾气有点儿怪”的老师就走了进来。刚才带路的联络人应该是被打发回去继续工作了,没再跟着进来。猝不及防地,齐云野被那人的眼睛吓住了,来人的眼睛有些说不出的熟悉,但眼神却是陌生的。那人向齐云野轻轻点头,礼貌地说道:“齐老师,我是之前跟您聊过的,我姓金。抱歉,这几天有些感冒,怕传染您,就戴了口罩。”
“没关系。”齐云野压住心中的想法,再次看向那人的眼睛,不知是不是戴着眼镜遮挡的原因,此时再看,又觉得不像了。齐云野觉得自己可能是魔怔了,便放下心思,主动说道:“其实该是我说抱歉的,打扰您工作了。”
“没有。”那人轻轻摇头,迈开脚步带着齐云野在毓庆宫里慢慢走起来,“想问问齐老师,您觉得那些佛经是谁写的?”
“咱们做历史研究的,可不能假定结论去推定,要从现有的资料去对比分析才行。”齐云野道。
“不从研究角度来回答呢——小心台阶。”
齐云野已经上了台阶,他顿了顿,说:“多谢金老师。就这台阶,再高五公分也摔不着我。”
“嗯。”那人略有局促地收了手。齐云野深深看了他一眼,回答说:“不从研究角度来看,我个人倾向于那佛经是康熙末年被圈禁的皇子所写的。”
“直郡王?”
“废太子。”齐云野道,“我猜金老师也有这样的推断吧?不然为什么要在毓庆宫见我?雍正改建毓庆宫为斋宫和皇子居所,乾、嘉两朝又进行重新翻建改造,但无论怎么改,此时我们站的这个地方,也仍是太子胤礽曾经的居所。金老师,我想听听您的高见。”
“盛放佛经的器具是黑漆描金杏花纹方匣,之前我们曾在毓庆宫这里找到过同款黑漆方匣,根据上面的纹样推测,那方匣原本应该是四层的,但之前馆藏中的方匣只有三层,另有一层始终没有找到。而这次盛放佛经的方匣,由我们的文物老师推断,与馆藏的原本是一套,也就是说,康熙五十七年正月,有人拆了这方匣中的一层来盛放佛经,并将佛经供奉到了崇福寺,也就是现在的法源寺。”
齐云野却道:“即便是在毓庆宫发现的方匣,也不能证明就是废太子曾经用过的器物。而且五十七年时废太子已经移居至了咸安宫。”
“可以确认。”
“这么笃定?是目前还不能解密的部分?”齐云野向前走了两步,道,“金老师是腿脚不好吗?怎么走得这么慢?”
那人快速跟上,没有回答齐云野的问题,而是提问:“齐老师这是第一次进来毓庆宫吗?”
“某种程度上来说,不是。”齐云野行至毓庆宫后殿东侧的一处角落站定,轻声道,“冬日雪落时,这里应该很好看。”
“什么?”
齐云野自顾自地说道:“康熙十八年……应该是下雪了吧。那时候胤礽还是个小孩子,应该会有人给他堆雪人玩吧?金老师,下雪的时候,您会在故宫里堆雪人吗?”
“同事偶尔会。”那人的声音已经有些发涩。
齐云野不由得攥紧了拳,压着心中那疯狂的念头,询问道:“您在故宫里工作,有没有做过穿越历史的梦?”
“怎么这么问?”
齐云野又道:“或者,我换个问题,物是人非这四个字,您能理解吗?”
“我、我不知道。”
“那我再换个问题。”齐云野转过身,注视着眼前人,道,“金老师,我膝盖疼。”
“……”那人一瞬间红了眼眶。
齐云野伸出手,哽咽着说:“保成,我膝盖疼,你扶着我好不好?”
四目相对,泪水如决堤般滚落。齐云野一把扯下对面人的口罩,再熟悉不过的容貌,让所有的怀疑都得到了证实。相拥而泣,无言,胜过千言。
-
从故宫出来,齐云野带人回了家。情绪平复之后,疲惫占据了上风,两个人窝在沙发上,安静地偎了一个多小时,才算恢复了些元气。齐云野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无糖茶饮递给保成,保成接过后笑了一下,说:“你冰箱里不是有可乐吗?我要喝可乐。”
“你还喝那种东西?”
“你是不是还拿我当古人呢?”
“你不是吗?”齐云野又拿了可乐回来,坐到他身边。
他从口袋里拿出身份证递给齐云野,说:“看见了吗?金保成,汉族。”
“怎么连民族都改了?”齐云野叹了一声,“跟我说说吧,你……究竟是什么情况?”
“高考之后出了一场车祸,在医院躺了两个月,有些东西就进入我脑子里了。其实……我一直觉得那只是一场梦,但后来我偶然间知道了叶教授的得意门生就叫齐云野,我才渐渐开始相信。那年你跟着叶教授参加第十五届学术研讨会的时候,我在现场做志愿工作。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你来了,我在你面前转了三四圈,又给你递了水跟你说了话,你对我完全没有任何反应,我那时就猜到,你恐怕是还没想起来,又或者我们之间有时间差。”
“那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齐云野思索着说,“我真的没印象了,抱歉。”
“这没什么值得抱歉的。云儿,这是我欠你的。你的身体是因为我垮的,你为我殚精竭虑到临走前的那一刻,我现在不过是等了你几年,根本算不得什么。”保成拉过齐云野的手背,落下一吻,接着说道,“后来想想,也许真的是前世记忆的觉醒。我妈说,我很小的时候第一次去故宫,就站在乾清宫说我以前住在那儿,把我妈吓得够呛。城里这些古迹,但凡跟那时候沾边儿的,我去一趟就发一次烧。小时候去坝上草原发烧,去承德避暑山庄发烧,去十三陵回来直接烧晕过。还有一次去南苑机场坐飞机,我直接上吐下泻,根本就没上去飞机,我妈带着我直奔儿研所,结果离开南苑那附近立刻就好了。”
“你不是北大的研究生吗?你们研究生楼是挨着畅春园遗址吧,竟然没事?”
“车祸之后就好了,我找回了那些记忆,身体上的反应就消失了。不然我现在也不会在故宫里上班。”保成喝了一口可乐,“我问过我爷爷,怹说那时候为了避祸,我曾祖父改了姓也改了民族,怹一直没说过我家是什么情况,前几年老爷子去世之后,我整理遗物时翻到了一份民国时期的家谱,后来我去一档馆查过,我这一支往上追溯,是永淮的长子绵喆。”
“永淮……是弘皙的儿子吧?”
“是。”保成靠在齐云野的肩头蹭了蹭,“云儿,其实到现在我还在害怕。你是带着现在的记忆回到那时陪我过了一生,可现在的我是突然之间得到了那些记忆和感受。我怕你会嫌弃我,怕你会觉得我不是那时与你刻骨铭心爱过的人。”
“你是。”齐云野紧紧抱住保成,在他耳边呢喃着,“我知道你就是。如果只是别人的记忆,你刚才就不会那样失态了。你也在等我,对不对?”
“是。”保成把手搭在齐云野的膝盖上,轻轻拍了两下,“哪怕是加了你的微信,知道你对那佛经起了兴趣,我也不敢唐突。如果不是你说堆雪人,我还不能确认你。云儿,我真的太想你了。也太怕你想不起来我。”
“后来那些年……你……”齐云野停顿下来,摇了摇头,“算了,史书上都有,我也早就知道。”
保成攥着齐云野的手,回答说:“其实早有猜测,但是收到最后一封信去了郑家庄后才真的确认。最后……我没有死在咸安宫,而是郑家庄。起居注里的记载是我让四弟抹去的,他答应我的,应该是做到了。”
“你让他做了什么?”
“合葬。最后我把你的骨灰带走了。”保成抚摸着齐云野的头发,轻声哄道,“累了就睡会儿,我们有的是时间说话。”
“我身体没那么差。”齐云野笑了一声,而后捧起保成的脸,凑上去蹭了蹭他的鼻尖。温热的呼吸打在彼此的脸上,唇还未触碰,保成就笑出了声:“痒。”
“正经点儿。”齐云野趁势吻了上去。双唇触碰的那一刻,熟悉的感觉兜头袭来,两个人心中最后一丝犹疑彻底烟消云散。
混合着酸涩泪水的绵长一吻,让二人抛开时间与空间,此刻他们不是瑚图里与胤礽,也并非是金保成与齐云野,只是纯粹的,彼此相爱的一对眷侣。
-
次日,二人一起去了法源寺。走到发现佛经的地方之后,保成找了借口将陪同的人打发走,才低声向齐云野解释起来:“圈禁的那些年,你不在我身边,我也没事可做,就一直在抄经,每一篇经文都是回向给你的。宫里规矩不能私自烧纸,我想去供奉还要请旨,而且汗阿玛也不一定会同意,所以那些经文我都留着,后来想办法交给了四弟,让他帮我安置妥当。这次发现的装佛经的盒子,是当年你留在耳房里,原本用来放咱俩往来书信的那个盒子。挪去咸安宫时我只让人拿了放书信的那一层,剩下的都搁在了毓庆宫里。五十七年时,太子妃病逝,我便借着太子妃丧仪的由头,让四弟帮我将回向给你的那份佛经悄悄供奉起来,那时已经抄了满满一箱,这盒子连同佛经就是那时放在了箱子里让四弟带出宫了。京城里大小佛寺都有,分散供奉的,所以我也不知道究竟都放在了哪里。”
“你抄了十几年的佛经?用我的字体?”齐云野愣了愣,道,“那年在五台山,住持说过,我有佛缘,但不是自身所得……难道是……这个意思?”
“或许吧。”保成说,“或许是真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总之,你去陪了我那一生,我也来这里找到了你。”
齐云野偷偷捏了捏保成的手:“你等了这几年,还有查到什么吗?”
“叶教授的儿子是叫叶朗,小名叫明明,对吧?”保成问。
“对。”齐云野点头。
“叶明。”保成说,“你回去可以查查叶教授的家谱,他家祖上最早只追溯到雍正朝,雍正三年,叶家始祖得恩人照拂,定居郑家庄,得名叶念福。叶念福生年不详,卒于乾隆四十七年,临终留下祖训,为讳恩,凡叶氏后代,禁止以‘明’字为名。小明子当年跟着我留在了郑家庄,一直陪我到最后。雍正三年、郑家庄、叶姓、后代讳明。而且,瑚图里这个名字,就是有福之人的意思。叶念福,你猜,是不是因为小明子?”
“我听师母说过,最早确实是想给叶朗取名叫叶明朗的,老师回家跟父母说了之后就改成了叶朗……”
保成接着说:“还有,你师母的母亲是同仁堂乐氏的后代,她一家三口的姓,同音不同字。”
齐云野惊讶得不知作何反应。保成抬手托了一下齐云野的下巴,说:“还有,我现在租的房子,在琉璃寺胡同,那天我下班回家,街坊阿姨跟我说,有个小伙子在我家门口摸着墙站了好一会儿,也不敲门也不说话,是你吧?你猜我房东姓什么?”
“……”
“我房东姓齐。先开始以为是你我才租的,结果发现不是。不过后来我跟房东聊天,知道了一件事。”保成笑了笑,“我房东说那房子是祖上留下的,得有两百多年了,还说他家跟嘉庆的皇后沾亲。我当时哄着他喝了酒,逗他说,你这姓绝对汉人,怎么可能跟嘉庆的皇后沾亲。他直接把家谱拿出来让我看,他得姓始祖叫齐承恩,是出继给了伯祖父一支承嗣的,齐承恩的生父是齐孟昭。”
“康儿……”
“对。他家族谱上,齐全是冠了喜塔腊氏的。”保成拉着齐云野迈步走到树荫下,接着说道,“齐全一直活到了乾隆二十年,无疾而终,高寿喜丧。他去世的时候,齐承恩都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云儿,你在意的人,都过得很好。”
齐云野抬手轻轻擦拭过眼眶,扯了个笑,说:“我得回家查查我家家谱去,那房子没准还有我一份呢!那可是二环里的四合院!上亿了!”
“财迷!”保成弹了一下齐云野的额头,“我没查到你家家谱,不过我查到了图黑。那一支后来一直在关外,清亡之后部分改姓为齐。云儿,你有没有觉得,这是命中注定的?”
“命中注定什么?”
“注定我们会跨越时间继续相爱。”保成握住齐云野的手,“我们再过一世,再爱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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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本文首发于2023年,写得仓促,可能有bug,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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