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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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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竟敢在此偷听?不要命了吗!”王镕基怒喝道,摸上腰间刀剑霍然朝她头上招呼。
段云霓两腿瘫软根本来不及躲,但始终睁大盯着某处的双眼竟未看向即将过来的夺命刀,她颤抖着唇音,“兰若姐……”
铁剑裹挟劲风,毫不犹豫自后背入,自左胸刺出,再瞬间拔出,手起刀落,干净利索如浮叶落地。
心脏的致命伤口喷出滚滚鲜血,泼洒了段云霓半张脸,右眼是视线也蒙上了血红。
濒临死亡的瞬间居然来不及感到疼痛,王镕基缓缓看向自己被刺穿的胸口,回头的眼神不可置信,“为什么,你、你……”
涌上喉头的血沫让他发不出声,快速的失血使他无力地滑落在地,汩汩流血的胸口因激动而剧烈地起伏着,活像一条被开膛破肚后仍在苟延残喘的鱼。
季夏灼冷冷看着刀尖的血,今日又白擦了。
“不为什么,你话太多。”
王镕基死不瞑目的尸体逐渐冷却,他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儿错了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如果他还能眯着贼眉鼠眼继续算计的话,大概会归咎于自己铤而走险、上错贼船,选了一个喜怒无常的凶神;或者怪罪于自己朝堂上那个只会哭鼻子的丢人老父太过无足轻重,才导致季夏灼可以有恃无恐取他性命罢。
他老父亲太废物草包了,全靠着一哭二闹的丑态媚上,殊不知私底下有多少同僚把他笑话死了,他虽作为王家大公子下朝后,曾无意间偷偷听到过说王禛老儿好啼哭的嬉笑嘲讽,灭顶的愤怒和羞愧从那时起就在他敏感的心底落地生根,再无法医治。
总之,他直到断气,竟无一刻怪过杀死他的季夏灼。
段云霓本分一辈子,虽说并不十分顺遂,早年挨欺负更是常事,但亲眼看杀人却是另一回事,她浑身僵直,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仿佛倒地死去的是自己。
不知何时,眼前蒙住被一只手蒙住,这双杀人如麻、修长虬劲的手竟是温热的,温度传上段云霓的额头,她逐渐缓过来,连忙用袖子使劲擦了两把自己汤汤水水的脸。
“兰、兰若姐?是你吗?我是段云霓,我的名字还是当年你和鸣雁姐取的,你如今,还记得吗?”
那年仲夏,烈日灼灼。
季夏灼被行船送货的褚嫣拉来当不要钱的劳力。她派头十足的画舫行在几艘货船后面,也不着急,慢慢悠悠就那么顺着运河一路往南漂,沿途遇到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必然要下去凑个热闹。
别说深宫长大的皇室公主,就算是寻常富户的大家闺秀,一般也自然而然成了内敛含蓄的性子,加之亲娘早逝,再带点顾影自怜的孤僻也是常有的,但褚嫣这位三公主却别具一格,可能上辈子是株神奇的阆苑仙葩?
身为天皇贵胄自不必说,明明颇有才气,不去做那知书达理、腹有诗书的文人才女也罢了,还偏偏不拘一格对那下九流的末商感兴趣,尤其喜好那商贾辐辏、百货骈阗的热闹事。
偏偏皇帝独宠,更无人敢管,就任由着小殿下抛头露面,经年累月倒也长了不少见识,脾气秉性更染了几分旷达洒脱的江湖气。
此番交货明显不必褚老板亲自护送,她多半是出于不找乐子不痛快的深重玩心。
无奈天气太热,季夏灼闭眼负剑,半躺在美人靠上,笔挺的身姿到有种行军打仗间浅眠的意味。
褚嫣看着心痒,总要讨人嫌地上前逗她。
“兰若,这批绸缎可价值不菲,等送到苏州胡老板那儿,我还要好好考察当地的茶园,对了,”褚嫣笑眯眯地靠近,每根睫毛都看得清晰,“我可没请镖师,你就当我的镖师吧,瞧见前几艘船没?若是被人劫了,完不成任务……”
褚嫣搓搓手,大着胆子戳戳季夏灼的锁骨,“就拿你来偿。”
“哦。”季夏灼一向无动于衷。
可能是因为烈日灼人,头脑发昏,也许是褚嫣实在太欠,季夏灼又说道,“我会在贼人劫货前把货扔水里。”
褚嫣嘴角抽动,“沉水里让谁也得不到是吧?那你觉得我……”
褚嫣刚想说你觉得我会不会揍你,季夏灼却继续说道,“你不会。”
褚嫣歪头:“不会什么?”
季夏灼:“不会把你扔水里。”
褚嫣:“……”
季夏灼:“我会扛着你跑。”
褚嫣撇撇嘴:“这又怎么讲?”
季夏灼:“你说的,我是‘你’的镖师。”
夏日无风,褚嫣却心下一动,但嘴上忙哈哈哈揭过去,“还是别把货物扔了吧,就算不是我的了,也可以在别处发挥作用不是?况且连年打仗的,也没有哪个皇帝快输了就杀光自己的百姓,得不到就毁掉吗哈哈哈,嗯,这大热天的哪来的匪徒都是我瞎说的……”
褚嫣语速极快、词不达意,但话还没说完,整艘画舫剧烈一震。有人来报是前面的货船停住了,好像遭遇了运河当地的水盗!
季夏灼默默看看褚嫣。后者挠挠下巴,装聋作哑地别过脸去。
水盗,顾名思义,也是一种劫掠钱财的盗匪,只不过多半是沿河而居的居民落了草寇,又恰好傍水善泅水,不愿吃苦耐劳当渔民,反而起了贼心打劫过路的船客。
褚嫣此行高调,雕梁画栋的画舫看着就是上好的肥羊,还往往是不会反抗,吓唬吓唬就给钱的惜命富商,因而几个赤裸上身的大汉,只拿着两根木头削的鱼叉就敢光明正大打劫他们几船的人。大汉们操着听不懂的方言俚语,咋咋呼呼还挺兴奋。看着像是打劫淡季会去当纤夫的当地民。
“动手吗?”季夏灼满不在乎跟着褚嫣身侧,只等她定夺。
“不急,等等。”褚嫣坏笑着,指了指不远处另一片大一点的木筏,“我们看他们狗咬狗。”
这是另一拨劫匪,这回倒是都穿了衣服,简陋的木筏上还有个小小的船舱,耷拉着破旧的草编帘。
两拨水盗同行相遇分外眼红,立马吵个不可开交,褚嫣心想要不是她船多,趁他们吵架偷偷溜走都没人知道吧。或者,给他们各撒两把银子算了?不不不,她的钱也是辛苦赚的,还得买进茶叶呢。
正想着,不知怎得,后来的那伙水盗居然从船舱取出长柄朴刀,二话不说就往大汉们身上砍,刺啦几下便是血染河畔。
褚嫣瞬间凝固,精致的小摇扇哆哆嗦嗦掉进了河里。有双手蒙着眼把她扶到一旁看不见的地方坐下。
接着,季夏灼像烈日之下唯一的寒冰刃,冷冷地出剑,瞬息间就将水贼悉数刺死。
褚嫣抚栏匆忙跑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第一次觉得这样的她很陌生,褚嫣扶着船柱干呕,“为、为什么?”
季夏灼帮她拍背的手被打回来,眼睫下垂,“他们死有余辜——这孩子是他们偷了要发卖的。”
褚嫣撑着身子看过去,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从船舱里出来,满身的破麻布都看不出是衣服,头发脏兮兮的混着草屑,满身遮不住的淤青和血痕分明是新伤盖旧伤,右腿因逃跑被打断过长得畸形。肮脏的小脸被泪痕糊得更脏了,但一双炯炯灼人的眼睛却尽是劫后余生的希望。
那面破旧草帘后藏着的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吗?季夏灼是如何留意到的?
褚嫣停止干呕,她还是她的那个季夏灼。
两人此番逗留了很久,主要是安置了那孩子,小段挺合褚嫣脾气,悟性不错,虽不怎么识字,但生意上的事一点就通,褚嫣帮她置办了家小铺子,够她生活了。
“云霓?”小段诚惶诚恐,淋漓尽致演绎了什么叫手足无措,她都快给人跪下了。她说她就是个没人要的孤儿贱民,得贵人相救能活着已经感恩戴德,怎么配得上这么好的名字。
“好好生活,多行善事。”褚嫣说做到这些,她就已经配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