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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恩义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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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长生入云霄已过三日,他和尘不归虽不对付,但也相安无事。
  屋外暖光落进屋内。
  【尘不归:果真如你所料,那两个老家伙已经耐不住了,他们最近盯祈长生盯的紧,没事还往他身上凑,我要不要阻止啊?】
  贺春生点开尘不归分享的留影,视线停留在少年的瘦高背影上。
  【贺春生:静观其变。】
  距天云阁开放还剩三日,师尊出关的日子也近了。
  “碰”的一声脆响,茶盏被反扣在桌,泛着茶叶的水漫开,青色琉璃在灯光下泛出一丝血意。
  门被拉响,又被牢牢合严,惊起一声鸟鸣。
  祈长生把盖于眼上的二指撤下,沉默的穿上外衫,朝云霄后山走去。
  贺春生只有固定的几个位置,或在后山瀑布,或在竹亭,加上有山鸟通灵,毫不费力就找到了。
  月色正浓,半边柔光打在贺春生脸上,外袍松松垮垮搭着,墨发未挽,身子陷入竹亭的廊座内,被阴影覆盖。
  听见祈长生的脚步,贺春生的眼张开,又闭下去:“你来了。”
  熟悉的气息落在身旁,贺春生紧绷的身子得到一丝缓解,他把面具摘下,撩起额发,好让自己精神一些。
  他在心里暗示百遍,祈长生不是自己,但看到祈长生,心底还是莫名依赖。
  贺春生眉头似蹙非蹙,睫毛很长,闭上那双锐利的眼,显得很温软。
  祈长生一声不吭,站在旁边,描摹他鼻梁形状。
  贺春生睁眼道:“做什么?”
  祈长生抽风般:“大师兄。”
  “?”虽说没叫错,但自己叫自己师兄,太怪了些。
  但贺春生还是应了:“嗯。”
  贺春生把身子正了些,不知有意无意,侧脸擦了下祈长生垂着的指尖,有些痒。
  他将疲惫收起,正色道:“最近,欧阳师叔和杨师叔,有没有找你?”
  祈长生也不瞒着:“前去修学,练剑时,有过接触。”
  他一边说一边看贺春生脸色:“不多,几面之缘。”
  贺春生嗯了声,问:“目前修行如何?”
  祈长生道:“已筑基三阶,明日应会突破四阶。”
  纵使知道祈长生天赋异禀,但入门三天上筑基三阶,实力太过于变态了。
  贺春生暗暗咂舌,此等天赋,难怪自己的二位师叔着急。
  贺春生随意道:“明日升阶,去玄山洞吧。”
  这洞地处偏僻,周有溪水叮咚作响,内里幽静,是练功的好地方,最重要的是,除了云霄弟子,旁人一般不会过来。
  祈长生气息一重,问:“一定要去?”
  贺春生犹豫起来,半晌才下决定,艰难道:“……嗯。”
  但明日祈长生去了,回来后还是不是个完整的人,他不保证。
  玄山洞的洞壁沾过两位云霄弟子的血,一位是他,一位是尘不归,已经陈在壁上,和壁融为一体。
  来后山前,贺春生去了趟天云阁,阁内灵气越发纯粹了。
  这些灵气无人能御,只能找一载体炼化所用。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贺春生快被黑暗吞噬,看着祈长生那张和他一样的脸,他说:“你不该来云霄的。”
  祈长生回:“你不想。”
  贺春生说:“是不该。”
  可这是天的意思,没人奈何的了。
  贺春生站起身:“夜深,回房吧。”他走出竹亭,还没挪出几步,便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祈长生声音像雪:“贺春生。”
  贺春生回头,落进雪一样的视线里。
  祈长生逆光站着,整张脸都有些模糊不清,唯独那双清亮的眼。
  他道:“我都知道。”
  贺春生哑然失笑:“你知道什么?”
  祈长生的答案让他笑不出来了。
  ——“庙里那次,你想杀了我。”
  祈长生走的很慢,走到他面前时,好像过去半个世纪。
  贺春生脑中嗡鸣不止,甚至呼吸停滞,僵在原地,任由祈长生逼至身前。
  祈长生问:“想辩解?那你说,庙中初遇,你是想救我,还是想杀我?”
  贺春生:“你……”
  祈长生五指伸展,灵屏从手心弹出。
  灵屏上,赫然是欧阳舟的罪证,以及玄山洞所发之事。
  祈长生怎会有他的灵屏?
  贺春生连忙调出,才发现二人灵屏互通。
  祈长生道:“我还以为我可以信你。”
  他捏碎灵屏:“我只问,你对我的真心,究竟几分?”
  贺春生答不上来。
  他自己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利用多些,还是感情多些,索性把头偏去,抿嘴不语。
  祈长生的眼神阴沉沉的,像在下一场雨,他等了很久,贺春生依旧不言。
  “算了。”
  祈长生转身离开:“我明日会去的,既然是你的意思。”
  白衣很快凝成一点,和群星融为一体,风过竹林引起的声音也是空寂的。
  贺春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抱以什么心情,他只知道,时间到了。
  他该去两位师叔那里,再添把火了。
  木灵与水澜虽为二峰,但其中架有虹桥,虹桥中心有一岛,名叫“二仙居”,修的雅致,至于“二仙”是谁,不言而喻。
  欧阳舟拎起玉壶,给贺春生沏了杯茶:“贺仙君许久未来,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净让师叔们失礼,不知打的什么心。”
  盏中茶水轻晃溢出,欧阳舟皮笑肉不笑。
  贺春生温言:“欧阳师叔,今日登门,是为给您赔罪。前些日子呢,是我话急,但您想想,那种场合,我只能大义灭亲。”
  欧阳舟仍没好气,贺春生继续:“我保证,等这段时间过了,我便将这‘谣言’撤下,为您正名,三峰为一体,你何故跟我生这么大气?”
  闻言,欧阳舟脸色缓和,哼了声。
  王已稳住,贺春生话题一转:“还有一事,不知师叔们可有‘万灵散’?”
  杨寸生一只眼斜来,问:“有是有,但那药珍贵,你要它作何?”
  欧阳舟道:“你不说清楚用途,师叔们如何敢将这等上乘的药给你?”
  杨寸生应和:“对啊对啊,这到底做什么用,总得让师叔知道吧?”
  两人本能感到不对劲,势要问出个底来。
  贺春生眉头软下来,为难道:“这……好吧。”
  “这次拜师大典,云霄新进一弟子,本是值得欢庆之事。”贺春生顿了下,继续:“他毕竟年轻气盛,入宗三日,连升三阶,坏了心脉,还不愿停止,日日去玄山洞修炼,我怕他太过急于求成,酿成事端,这才向二位师叔求药。”
  贺春生说完,观察起二位脸色。
  欧阳舟把两面三刀练到极致,面上依旧笑盈盈的,还带着担忧,杨寸生就不行了,听的面目狰狞,偏偏还要装成师长,一张脸看着可怖。
  欧阳舟深深叹气,拍肩道:“唉,年轻人嘛,我们作为兄长师长的,也不好多管,这样,师弟,你将余下的万灵散都拿给他,有多少拿多少。”
  杨寸生有些不乐意,和欧阳舟对了一眼,才迈步进屋,片刻后出来,手上多了一瓶用白瓷盛着的药。
  今日的云霄很静,路过祈长生屋前时,灯已熄下了。
  贺春生将瓶口打开,低头嗅了下。
  假药。
  果然。
  但没什么危害,只是无疗效而已。
  贺春生拿药的手松开,白瓷瓶落地,发出清脆一响,药液顺着裂缝流出,旋即被白靴踩上。
  脚印蔓延至庙口。
  庙内依旧布满蛛丝,灰尘遍地,因为天气回暖,动物的残体臭气熏天,只是路过都会被熏的连皱眉头。
  祈长生面色不改的走进去。
  这是他命运的转折地,现在终于有机会,好好看一眼这座庙。
  祈长生站在高台下,台上站着观音,已经被灰盖住,看不出什么材质雕刻,经过多年风吹雨打,身上爬上不少裂纹。
  他的神情依旧悲悯,哪怕遭人遗弃,依旧可怜着天下苍生。
  他找到那日的位置,挽着白袖将其擦净,坐了下去,一如初见那日。
  天上乌云翻滚,不知何时刮起风划过闪电,一滴雨落下,随后千万滴砸下来。
  祈长生靠在观音像后,闭上眼,伸出双手。
  十指在黑暗中停顿一下,旋即飞快的朝自己而去,掐上自己的脖子。
  雨滴顺着庙上的破洞漏下,滴滴打在脸上,连睫毛都湿了。
  儿时在外乞讨时,祈长生偶然听到一句话——“君子论迹不论心”。
  他以为自己不去想,就能接受贺春生的利用,贺春生的隐瞒,贺春生的欺骗。
  反正只看他的行为,是护着自己的,这就够了。
  他祈长生不是蠢货,关于三峰尖,关于那两位师叔,关于玄山洞,一切的一切,几乎就摆在自己面前,连瞒都没想瞒。
  贺春生甚至不愿骗他一下。
  但当血淋淋的现实被撕开,为什么怎么都接受不了。
  一个没在市井中死去的牲畜,竟然如此渴求一个人的真心。
  十指用力,鼻尖的氧气随着时间流逝,雨水顺着墙壁蔓延,很快浸到他的身下。
  凉意如丝,一个劲往骨缝里钻,祈长生才将双手放开。
  他大口喘息,旋即哈哈笑出声,身子都笑的发颤。
  “贺春生……贺春生……哈哈哈……”
  祈长生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睛进了雨,湿的睁不开。
  泛着死气的庙宇中,再没出现那一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