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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端倪(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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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2
各地行动队陆续返程,滨原行动二队也踏上归途。
一路上没有人打扰奎子鉴。
回到滨原后,奎子鉴消沉了几天。同志们都很照顾他的心情,一直到他情绪稳定了,才透露出偿林来的消息——
王宇死了。
林朔荫告诉奎子鉴,当时把王宇从现场带走的时候人就已经没气了,致命伤是胸口插的一把匕首。
匕首属于王宇自己的团伙——然而,令人窒息的是,匕首上没有检测到除原持有者外其他的有效指纹,而原持有者早在与警探的对抗中先王宇一步死亡。这意味着匕首是有人从地上捡起来,直接刺进了已经昏迷没有反抗能力的王宇。
那么现在就出现了两个假设:最后刺杀王宇的,要么是奎子鉴,要么另有其人。若是寻仇,补刀人非奎子鉴莫属;可若是为了让王宇永远闭嘴,则也许另有其人。
奎子鉴不敢相信,但也更加愤懑。
是,王宇是该死,他早想撕碎了他,但现在还不是他死的时候!大费周章折腾了这么久,吕涵甚至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不料到临门一脚,功败垂成。
他当时朝王宇扣下了扳机就再没精力想其他事情,遑论抛下弥留之际的吕涵再去给王宇补一刀。既然不是他,补刀的究竟是谁?
按纪律要求,奎子鉴接受了一段时间的调查。根据现场勘测情况,技侦第一时间完成供词检查和弹道比对,最终排除了奎子鉴为报仇而杀害王宇的嫌疑。
那就只剩第二种假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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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队呢?”
冯湘站在行动二队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框。
骆然一听连忙站起来:“我去找他。”
程文钦抬眼叫住他:“等等,小骆你坐下,我去。”接着,他又补了一句——
“我有点话想跟他说。”
……
走出市局,程文钦沿着人行道兜兜转转,不久便找到了要找的人。
只见奎子鉴坐在马路牙子上,一声不吭地看着眼前车来车往。
金乌西沉,晚高峰的余温还弥漫在城市的空气中。奎子鉴就这么不声不响、一动不动地坐着,目光涣散在柏油马路的沟槽中,整个人竟不知不觉也融进背景中去了。
程文钦走上前去,默默坐到他身边。奎子鉴略偏头看了看他,没说什么。
短暂寂静之后。
“还在想吕涵?”程文钦轻轻开了口。
奎子鉴凝固的表情有了丝丝松动。
其实,他知道,吕涵的牺牲,对程文钦也颇有打击。
在CTI的时候,奎子鉴、程文钦、吕涵和与程文钦同寝一个叫黎灼野的兄弟,他们四人交情是不错的。然而谁会想到,记忆中的人,就这样封存进了记忆里,现世已永无再见之缘。
“那……”程文钦起了头,也不管奎子鉴搭不搭腔,兀自讲了下去,“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当警探到底是为了什么?”
仔细去听,会发现他语带戏谑。程文钦目不转睛盯着前方,却并未聚焦,而是陷入了回忆:“讲真的,我以前根本想不通。
“那些社会的毒瘤,此时此刻有多少还为所欲为、逍遥法外?为了对抗他们,为了一个交代,我们付出的努力和代价,又有谁会在乎?甚至在他们看来,我们不过就是就是一群恼人的小蚂蚁,我们无比珍视的同志、兄弟、战友,在他们看来什么都不是。
“反正捏一下,就死了。”
他顿了顿,言外尽是难言的苦涩。
许多事情就是这样,你没有办法找到令人接受的解释。为什么作恶多端的人,最后得以与吕涵他们殊途同归?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站在天平哪端,全看你自己。
“所以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要赌上我们的一切去跟那些穷凶极恶、一手遮天的败类对抗?”
说到这,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轻笑一声,转头回视奎子鉴。感受到程文钦的目光,奎子鉴眉眼低垂,不言不语地听着。
“我记得我一开始选择参警,完全是毫不犹豫的,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一把火,剩下的,只有一摊废墟,我爸妈的死亡报告,我弟生死未卜的噩耗,以及一份盖棺论定的案件结论。一觉醒来,我所有的所有,全没了。
“当时我就在想,凭什么?他们又不是上帝,凭什么可以掌握别人的生死?凭什么可以轻易剥夺别人的幸福?
“所以我要当警探,我要让恶人都有恶报,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奎子鉴再次偏头。
“很幼稚、很冒失对吧?”程文钦的笑意更明显了,眨眨眼回视奎子鉴,“可我当时确实是那么想的。
“直到后来,我才渐渐懂得,我也不是上帝,他们的恶报不该由我下达,他们的代价也不该由我定夺。一切,都应该交给法律来衡量。法律才是最公正的。做警探,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让罪恶都受到法律的审判。
“——做警探,是为了正义啊。”
为了正义。
四个字一出,奎子鉴便愣了神。
……为了……正义……
记忆如同潮水向他涌来,思绪丝丝黏连着十年前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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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森的树林里密不透光,十来个个沉重的木条箱堆积在一起,硬生生将绿色的地皮压平,磨蹭出一块块霉菌似的灰白。
林中很快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他正和一个男生并肩朝这里走来。他们径直跨过脚下的杂草,在一只大箱子前驻足,然后两人各抬一边卸下了箱盖。
箱内赫然是一包包白/粉。
白/粉整整齐齐码放在一起,堆满整个箱子,而他们却都只是平淡地看了一眼,仿佛那只是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
他俯下身去捏起包装的一角,借着额前灯检查了一下内容物,确认无误后便把它又丢回去,他的同伴见状才开始清点数目。
两个人动作熟稔利落,就这么反复着把十来个箱子全部清点了一遍,没有抱怨也没有波澜,像是在机械地完成一件莫不关己的工作。
清点完后不久,一个面相凶狠的络腮胡走了过来,彼时他的同伴正拿着他刚刚写完的统计纸,顺便代他去给了络腮胡。络腮胡粗略浏览一遍数目,点了点头,又一言不发离开了。
他冷冷地抱臂看着络腮胡远去,然后默默走到一棵老树旁坐下。他的同伴回过身来跑到他身边,也挨着他坐下了。
在这个毒/窝里,他们几乎形影不离。每天的生活暗无天日,于他,也是于他的同伴而言,彼此就是唯一的依靠。
“你将来打不打算继续做警探?”只听男生突然问他。
他略显诧异,但仍不假思索:“不打算。”
还当警探做什么?和这些早已泯灭人性的败类对抗吗?在毒/窝里待过,才更有感触。只要人有欲望,这个世界上的罪孽就是除不完的。既然注定没有结果,那又何必要做毫无意义的事情?
他倒还真想去问问那群前仆后继的人。这般栉风沐雨究竟是何苦,到底换不来四海无虞。
可是男生显然不这么认为:“那真是可惜了,我将来还想继续呢。”
他偏了偏头,并不理解:“为什么?”
男生听到他的疑问,于是也侧过脸来看着他。
那张脸上略带青涩,眉眼却毫无畏葸不前之色。他笑了笑,理所当然道——
“为了正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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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奎子鉴回过神来,发现程文钦已经起身。
“吕涵的事还没完。”
他站在马路牙子上,目光越过川流不息的车辆,直直望向市局建筑上的警徽,身形潇洒。
警徽金属色的光泽格外冷峻,没有丝毫温度,可是当你看着它的时候,它却显得是那样庄重肃穆,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你——
相信正义,相信它终将会站在血与泪铸就的高台上,去揭露那些丑陋虚伪的表象,在人声鼎沸中,去为每一份罪恶宣读它们的审判书。
车辆掀动的气流吹拂起奎子鉴的头发,将他眼中程文钦的身影遮挡了片刻,待发丝再度拨开之时,程文钦身旁已然多了两个人。
骆然回头,绽出宽慰的笑颜,一天中转瞬即逝的最后日光将他的身影毫不设防投向了奎子鉴,令他在时空交叠的恍惚中失了神。
“你们觉不觉得,我们像一群信徒?”
邱震霖逆着光背朝奎子鉴,话音散漫而渺远,好似从长空而来。
奎子鉴几乎无意识地攥住拳头。
是啊。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都是盲目的信徒。
可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要盲目地、虔诚地、坚定地一直相信着,然后怀揣希望,将正义的火种传递下去。
……
奎子鉴也站起身,与三人并肩而立。
落日下,有人在床前风铃下满怀期待地聆听一段新的故事,也有人在晚风扬尘中艰难放下一段弥足珍贵的过往。
半晌,奎子鉴开了口。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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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队,”冯湘见奎子鉴进来了,忙不迭迎上前去,“这里还有几份文件需要你签字。”
奎子鉴点点头,跟她去了。
倚在一张桌前,他粗略扫了一眼一份份常规文件的内容,然后刷刷签下字确认。
“总结报告……”奎子鉴翻开其中一本,“这是什么时候写的?”
冯湘:“哦那个是文钦让小骆替你写的,说是让他锻炼锻炼。”
“行,那我先去把偿林那边的参讯笔录整理出来。”奎子鉴四下看看确认都签完了,于是便要走。
冯湘忙止住他:“不用了不用了文钦叫小骆都整理完了,说是让他熟悉一下工作流程。”
奎子鉴:“那还有没有其他的……”
冯湘:“没有了文钦全让小骆干完了,他说新人就得辛苦一点不能给惯坏了。”
奎子鉴:“……”
……
“小骆,话说你和震霖怎么来了?”程文钦双手插兜,“材料都整理完了?”
“放心吧程哥,都办妥了。”
三人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散着步,贪婪地感受滨原晚间的气息。
今夜的滨原很美,和他们的身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