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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浮现(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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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9
从电梯间出来是一条通向停车场的走廊。
走廊约两人宽,四壁透着些许的压迫感,原本不算长的走道,但由于只有一盏老旧的照明灯,所以边边角角总是显得昏暗且脏污狼藉。
骆然迈步向走廊的出口走去,寂寥的空间中,放轻的脚步叩击着地面,发出阵阵细碎的脆响。
尽头的出口通向停车场,处在走廊的骆然无法通过狭窄的豁口一览停车场的全貌。他只能看见出口处斜停着一辆玻璃贴了膜的黑色商务车,几乎将出口挡住一半。
靠近出口,绕过商务车的视线渐渐得以延展开来,骆然略一观察周遭环境,基本摸清了自己的方位和处境。
骆然从豁口离开走廊,朝着车尾的方向走去。
只需绕过这辆商务车,就能进入停车场的监控范围……
就在这时,传来一声轻微的异响。
骆然神经顿时紧绷,余光警惕而迅速瞥向身侧——商务车的门竟然不知何时已经拉开了!
他脑中嗡的响了一声,瞬间意识到大事不妙。
但已经晚了。
不待回头,骆然只觉一股巨力从天而降,从原本悄无声息的停滞空间中一举撕开伪装的假象,扼上了他的脖颈!
所有声音被禁锢在了喉咙里。
对方手劲奇大,骆然肺里的空气被迅速榨出,他的喉骨发出恐怖的声响,仿佛随时要被捏碎。
就着这样的姿势,他被对方一寸一寸地往车上拖。
一阵无力涌上骆然心头,他不甘心咬住牙,一个骤然发力,双脚竭力稳住重心,身体顺势转体狠撞身侧半开的车门——
哐!
车门惨遭飞来横祸,霎时出现一个触目惊心的坑凹。身后人猝不及防被狠狠一掼,一时间眼冒金星,手上力卸了大半。
但对方也以极快的反应速度,迅速调整重心,堪堪避过一记肘击,然后借车门的力,直接控住了骆然下一步的背摔挣脱动作,一个反扭转身,腿部悍然发力,拽住骆然猛摔。
两人一同摔进车厢。
对方在摔进车厢的同时用脚勾住门的凹槽,使力一抽,车门便顺着滑轨哐的一声关上了。骆然头撞到扶手,一阵眩晕脱力,对方趁机跨坐上身,将他完全压制在身下车厢地板上,手往周遭座椅上一摸,摸出一个小型控门锁,摁了一下,咔擦落锁,随后他一甩手,小物件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直坠入车尾箱的缝隙中。
封闭的车厢中,骆然眼前发黑,脖颈处阵阵疼痛。他努力调整呼吸频率,很快,眼前跨坐在他身上的人轮廓也渐渐清晰起来。
看清来者的那一刻,骆然瞳孔倏地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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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门合上前,奎子鉴双手撑门,顶着一片不满的注视钻进去,摁下楼层的按键。
身后抱怨的咕哝声也好,身侧毫不掩饰的指摘也罢,奎子鉴充耳不闻。他现在只能想着一件事,那就是408。
408号,赵逞的房间。
转眼,他已然驻足于房门前。
咚。
咚咚。
迟迟没有动静。
时间总是用看似比平日缓慢的流逝速度表达焦灼,这般,处在其中的人才更能体会外界与内心的反差。
咚咚咚。
可惜的是,除了不见终点的回声,什么也没有。
奎子鉴的心不由得揪紧了。
其实话说回来,讲真的,这个时候无人回应,真的未必算是异常。
赵逞也许当时正好出于某些缘由没有接崔普电话,这时正赶着赴约去了,人自然是不会在的;而李承尧,在这个说早肯定不算早说晚又也许不那么晚的饭点,出趟门完全可以理解。
但奎子鉴就是没有丝毫释怀。
这是在常年出任务过程中无形练就的、独属于警探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也是曾经卧底毒/窝时,时常心惊胆战、保持着如同在钢丝绳上耍杂般谨慎的对危险的敏感。
不论如何,他已经失去吕涵了,他不想再因此看到不希望的事发生。
奎子鉴最后在门板上重捶一次。
下一步怎么办,奎子鉴心里并不明晰,他只是任由自己转身,向走廊一头奔去。
因为地毯的存在,脚步依旧是没有声音的,但某种节拍还是在奎子鉴脑海浮现,协助着他将各种碎片组合在一起。
赵逞在之前行动时的指挥若定,约崔普时诚恳的态度……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突然更改的见面地点,关键时候无人接通也没有回拨回来的电话……某一件事独立存在,都是可以解释的,但当它们一起存在,冥冥中有些隐藏的逻辑恐怕是解释不通了。
一个新的想法破土而出。
这时他已冲进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毫不犹豫地,他一步一入,踢开一扇扇隔间。
也许,根本就不是赵逞。
因为后两件事,有一个人是完全可以办到的。
而且,如果有那样一个人介入,赵逞的行为也才有了解释。
终于,他撞开最内一间的门。
只见赵逞靠在杂物中,不省人事。
果然如此。
奎子鉴深吸一口气。
心怀鬼胎,打晕赵逞,更改地点,代人赴约的,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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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尧!
“你就是崔普?”李承尧居高临下盯着骆然的眼睛,面上泛起一股狠意。
骆然没有回答。
显然,此时不回答便是最好的回答。至于是不承认还是默认,就要看对方以什么样的心态来理解了。
骆然几乎可以肯定,李承尧做出的理解是后者。
在提问被漠视后,李承尧凶狠的表情反而缓和些许。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身下人有些难受地用手肘支起上半身,似要挣脱桎梏。
不待骆然的动作有什么实质性进展,李承尧直接屈膝抵住他的胸口,使他被迫躺了回去:“说吧,录音笔的事跟什么人说了?”
咄咄逼人的语气,似笑非笑的表情。
骆然几不可闻地喘着气,射向李承尧的目光却冷静而倨傲。
李承尧不得不承认,虽然占据上风,但自己更像是那个被压制住的人。
接着,只见骆然咧嘴一笑:“你打算挨个解决掉?杀人灭口这么得心应手的吗,李警官?”
尽管实际上知情的不超过三个人,不过这时候,当然是让他以为情况越糟糕越好了。
这句讽刺在李承尧身上很管用。即便可视条件令人唏嘘,骆然还是满意地发现,李承尧脸都气绿了几分。
骆然没有浪费时机。李承尧不到半秒的恍惚,被骆然拿捏得刚刚好。趁身上压制稍稍松懈,他霍然聚力顶膝,李承尧还没来得及反应,骆然已然一拳从腾开的空间里向他逼近,直捣腹部。
李承尧吃痛脱力,骆然抽身而出,说时迟那时快——李承尧伸臂探入前座椅下 ,骆然一手摸向后腰,两人同时抽刀,眨眼间哔剥作响、兵刃相撞!
李承尧到底也是警探,不可能被骆然三言两语完全左右。他面上很快褪下狼狈、重新浮起先前咄咄逼人的笑意。
“可不是吗,既然崔警官都知道了……”他一扭与骆然相抵的刀刃,寒光瞬现,上扬的嘴角悚然而病态,“难道就不怕自己死得很惨啊?”
骆然面部紧绷,迅速收刀侧翻,任李承尧挥臂划开他耳畔的风——
旋即两人又是刀锋一转,铿锵一声金属交击。
……
只见李承尧劈手挥刀,骆然紧急降低重心仰头下躺,一阵劲风划过,锋刃贴着骆然的发稍直直剁下,深深扎进皮座椅中!
李承尧抬手抽刀,骆然借身后座椅的力抬腿发力一脚踹了过去,刀柄当即脱手,弹簧刀顺势打旋飞出,“当啷”一声落地滑进了前排驾驶位的脚垫下。
李承尧果断弃刀,动作丝毫不打顿地抬脚蹬在骆然的膝窝处阻止他起身,欺身上前一把钳住他的手腕就是一个反拧——
骆然摔下座椅,肩背着地,但他迅速做出反应,在手腕扭成一个非常恐怖的角度后硬生生用另一只手撑住,咬牙重新握紧了快要脱手的折叠刀,屈膝顶住对方下压的动作,同时手上配合试图挣脱钳制。
“录音笔……确实是你篡改的?”
骆然紧咬的牙关松了松,这样问道。
李承尧怒火中烧,他冷哼一声:“崔警官,这样问有意思吗?”他手臂上青筋暴起,狠狠地拧住骆然的手腕,发力将折叠刀转向骆然的胸口……
弹壳从骆然领间滑落出来,银链在李诚尧眼前晃动着,恍若一道灼伤视线的闪电。
转到一半,骆然也猛然发力,刀在两人的作用下,以一个扭曲的角度擦着骆然的面颊向下刺去。碰巧一个矿泉水瓶方才被李承尧从杯架上撞落,此时向着对峙的二人滚了过来……
刀刃深深扎进瓶身,如同扎入血肉一般轻易。
气压的作用使水流不出来,然而鲜血已经从骆然脸上的伤口缓缓洇出。
“是你做的吗?”骆然固执重复问题,眼中闪过一丝冰冷,他松了手,折叠刀连带水瓶一同滑了出去,“是,还是不是?”
“是。”李承尧索性给了最干脆的回答,“不然你觉得我们现在是在做什么呢。是我干的,这个答案您可还满意?”
说罢,李承尧直拳落下,骆然挑肘掀开,顺势反擒扣住了他的小臂——
“那最后的行动也是你泄的密?吕涵的身份……是你告诉王宇的?”
李承尧不明白“崔普”为什么都死到临头了还在纠结这种问题,只觉得令人愉悦地可笑。
“是。”李承尧清楚地回答着,挣开了他束缚他的手,露出胜利者的笑来,“崔警官,只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
说罢他又出膝叩击,骆然交臂格挡,两人陷入新一轮胶着。
……
狭小的封闭车厢里,扭打的两人都已精疲力尽。骆然背靠车门,半支着身体,李承尧倚着另一侧车门,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骆然。
粗重的喘气声回荡在狭窄的车厢。
只见李承尧弯下腰,手伸进前座座椅下,拿出了那个扎着水瓶的折叠刀。他用手撑着座椅的扶手缓缓直起身:“我真是小瞧你了。”
李承尧拔出刀,攥紧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水箭从裂口喷射而出,瓶内的水迅速流失……
骆然脸色一变,转眼,李承尧已经抛开水瓶,举起折叠刀。
只听“哗啦”一声,骆然猛地向后一肘击碎车窗,不顾满臂鲜血直流,在李承尧挥刀上前的瞬间一脚踩上座椅,接力转身登上扶手,从车窗的豁口翻了出去!
裹挟着碎散的玻璃渣,骆然一跃而出,在地翻滚一周迅速起身。脚跟刚落地,身后便传来一声巨响,车门被李承尧轰然一脚踹开,旋即他飞扑上前,将骆然撂翻在了一地玻璃渣中!
细密的血丝瞬间如蚯蚓一般爬满了手臂脸颊,触目惊心。可骆然浑然不觉疼痛,他迅速翻身避开李承尧重若千钧一拳,顺势伸腿勾上其脖颈,发力下压,一挺腰凌空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李承尧一把摁进满地染血的破璃渣。
“你难道从没有为你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吗?!”
“羞耻?”李承尧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我们都不过是棋子而已,弃卒保车罢了,有什么好羞耻的?吕涵不死,王宇不死,哪天出个小任务莫名其妙死掉一个警探,那他妈的就是我!
“一个任务意外,就是除掉我的全部借口!我但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你以为我会愿意做这种事吗?!”
骆然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李承尧,但也渐渐意识到,李承尧牵涉的事情,绝不仅仅止于王宇案。
不知为何,他感到脑袋开始隐隐作痛,恍惚间觉得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他大脑一片混乱,但仍努力维持住手上的压制:“不,还是有余地的。
“你去自首……把你知道的所有,都告诉警方。”
一阵阵眩晕排山倒海般翻了上来。忽地,一幕幕模糊到极致的画面以近乎癫狂的速度开始在脑海中划过。
昏暗的林地,男人脸上可怖的疤痕,遍地白色的粉末,颤抖的手,战栗的瞳孔,挤压变形的车辆,从窗口翻腾而出的火舌……还有漆红的弹壳。
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看不真切。
一晃而过,碎片飘飘忽忽,无厘头地组合又拆散,最后什么也不剩下。
眩晕渐渐转化为剧痛,骆然的意识开始变模糊,但他腾不出手来撑住愈发沉重的头。
这都是什么鬼……
猝不及防地,眼前天旋地转,腰背传来着地的触感,额角也是猛然一阵钝痛。骆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在他刚刚断片的时候,李承尧偷袭了他!
没有任何缓冲地直接撞在停车位的挡车器上,骆然眼前发黑。他不知道,此时他被撞破的额角正狰狞地翻出皮肉,半边脸糊满了鲜血。
视线稍许清晰一瞬,骆然悚然发现,李承尧竟然举起折叠刀冲着直接他扎了下来!
要是反应再晚半秒……骆然不敢想象。
这个时候的两人都已是强弩之末,胜负全凭一念之间。
骆然刹那间绷紧小臂,在千钧一发之际抵住李承尧握刀下扎的手!刀尖离骆然的脖颈仅半寸,李承尧用尽最后的力气下压着,骆然则死死抵住,手臂因瞬间的爆发以及后续的对抗开始微微颤抖。
刀尖在逼近——很快颈间传来冰凉的触感。
渗出的血珠轻抚锋利的刀刃,尽数映在李承尧的眼底,泯灭他最后残存的理智。
“自首?”他脸上的表情近乎疯狂,“难道你觉得我还有退路吗?!”
骆然闻言只是阖上了眼。
血珠越聚越大,终于不堪重负,从刀尖滚落。
骆然知道自己根本撑不了多久。
一丝绝望,从心底升腾。也就在那一刻,他开始意识到,当死亡真正逼近时,他更多的不是害怕,而是不舍。
好像真的……真的非常不舍。
感觉还有好多事还没来得及做,好多话还没来得及说。
听说,人临死前会看到所谓的走马灯,可是此时,骆然却只是觉得看什么都不重要了,手上还在使劲,思维却不知飘向了何处……
脑海中,记忆深处被封存的声音发出微弱的呼唤。
“阿然……”
“阿然,生日快乐。”
“阿然!不,你不要这样!”
“对不起,阿然,我……”
“阿然……阿然我求你了,你回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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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然的眼角淌下一颗泪珠。
我想你了。
我不想死,我还没有等到你。
你在哪里?
你回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