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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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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没没事……”
我那三位哥哥何曾见过这般狠厉手段,个个面如土色,话都说不利索了。
……
“你的哥哥们,是否会因此厌弃我?”休憩时,徒弟低声问我。
“不至于,他们心大,明日便好了。”我对此倒很笃定。
“那就好。”
“朔儿,”我斟酌着开口,“你身上的杀意……是否过于重了?”
即便是我,也觉得他处置刘藩的手段过于酷烈。
“师父,是您太过仁恕。七煞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我一时无言。
见到那匹正在吃草的高头骏马,我终于确认了途中数次出手相救之人是谁。
“路上救我的人,是你?”
“是我。”他坦然承认。
“既救人,为何藏头露尾,不肯露面?”
他面露些许尴尬:“彼时不知是师父……怕惹上麻烦。”
从前他便常因这副好皮囊,被所救的女子纠缠不休。那时我总爱故意拖延行程,看他窘迫的模样取乐。
啧,有乐子,不看白不看。
以至于后来他再遇女子,便习惯性地冷脸相对,以求清静。
“怎么,怕我缠上你啊?”我恍然大悟。
“确有几分这样的忧虑。”
“哎呀呀!”我一时兴起,故意凑近他,捏着嗓子,眼波流转,“盟主哥哥~方才好生英武呢!若哥哥不弃,妹妹愿以身相许~”
说罢,还捏着帕子在他袖畔轻甩。
他一把攥住那扰人的帕子,无可奈何道:“师……”
话音未落,他眼神倏地锐利,转向树丛:“谁在那里?”
莫非还有伏兵?我立刻敛容正色。
很快,三哥摸着脑袋,期期艾艾地走出来:“我、我出来方便!什么都没听见!”
说完便像受惊的兔子般溜走了。
显然,我方才那番表演已被他尽数听去。
我顿时傻在原地。
身侧,传来徒弟低沉而愉悦的轻笑声。
·
回到上官家,他竟极受家人欢迎,被围在中间嘘寒问暖。
“没想到,你竟真把他带回家了。”娘亲满面笑意,眼神赞许,活像我请了尊活菩萨进门。
“是他自己非要跟来的。”我咬着果子,含糊道。
“那岂非更好?”
好什么?我不解。
家中门客闻听武林盟主驾临,纷纷前来拜会。恰逢中秋将至,众人便提议行酒令。
我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
输了还能喝酒?竟有这等好事?
“芷儿,看什么呢?”
“我能参加么?”
娘亲慈爱地摸摸我的头:“你倒是越来越爱热闹了,明日娘请几位小姐妹来陪你玩。”
意思便是拒绝了。
我被勾起了酒瘾,却只能啃着盘中月饼,幽怨地望着那些推杯换盏的男子,倍感凄凉。
我徒弟轻松碾压全场,一晚上未尝败绩,滴酒未沾,末了只出于礼节敬了父亲一杯。
我那素来严肃的父亲,今晚抚着美髯,笑得合不拢嘴。
待到约定的时辰,我让徒弟带我夜游。
中秋夜市,人流如织。为免被认出,我买了两张面具。
看似戴上了面具,实则摘下了伪装。
终于能纵情玩乐!我如同出笼的鸟儿,四处撒欢。
见前方有杂耍,我兴奋地招呼:“徒弟快看!是吐火的!”
不由分说便拉着他往前挤。
待我回过头,却对上一张清秀而茫然的书生面孔。
“你是何人?”我问。
“姑娘,在下还想问你呢!”他有些气急败坏。
竟是拉错了人!我赶忙松手。
再望向茫茫人海,熙熙攘攘,到哪儿去寻他?
事已至此……
先看表演吧。
“师父。”
声音自身后响起,我回过头,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映入眼帘。
世上会这般唤我的,唯有一人。
“你来啦?快看表演。”
“师父为何不寻我?”面具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郁闷。
我指着摩肩接踵的人群:“这如何寻你?再说,你又不是三岁稚童,难道还不识得回家的路?”
“师父好犀利的一张嘴,想来是不需要这个了。”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白玉小酒壶。
我眼前一亮,伸手欲夺。
他却将酒壶收入袖中,声音带上笑意,“先看表演,稍后奉上。”
待尽兴而归,我们并肩坐在屋顶,月色溶溶,倾泻而下。
“酒呢?快给我。”我迫不及待地接过小壶,拔开塞子便仰头饮了一口。“这什么酒?滋味这般淡?”
“此酒名为‘长相思’。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此酒初品淡然,回甘方显醇厚。”
他白衣沐月,唇含浅笑,恍如谪仙。
“又掉书袋。”我别开脸。
独酌终究无趣。今夜月华温润,圆满可爱,看得人心中暖融。
几口酒下肚,我已微醺,我托着腮,用手肘轻碰徒弟:“如此良辰美景,不来几句应景的酸诗么?”
他垂眸,唇角噙着一丝无奈:“师父这般说,徒儿便不想作了。”
“好徒儿,来两句嘛~”
他沉吟片刻,缓声道:“倒是想起一句……‘月色醉远客,山花开欲燃’。”
“哪来的山?哪来的花?”我看着万家灯火。
他指尖掠过连绵屋脊,目光最终落在我身上:“屋作山峦脊……人若解语花。欲燃我心何所寄?”
“唔……好吧。”
我歪了歪脑袋,企图理解,抱着酒壶,只觉脸上烫得厉害,忍不住去扯衣领。
“师父,当心着凉。”他伸手覆住我的手背,阻止我的动作。
我拍开他的手:“我身体好着呢!”
“师父,在徒儿面前,您还是衣着齐整些为好。”
“规矩真多……我热嘛……”我嘟囔着,口齿不清,语调软糯得自己都嫌腻人。
“您醉了。”
“你才醉了。”
他轻叹一声,不再阻拦,转而将微凉指尖轻贴在我滚烫的脸颊上。那舒适的凉意让我忍不住蹭了蹭,喉间发出满足的喟叹。
“师父,您自取的。”
他忽然抬手,温热的掌心覆上我的双眼。
紧接着,一抹难以言喻的柔软,带着清浅的呼吸,满鼻子都是重重的兰草香。
咻得一声,烟花在头顶炸开。
……
次日醒来,我头痛欲裂。
从前饮酒只会让我精神焕发,如今却只余疲惫,仿佛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雪枝前来伺候梳洗,一见我便低呼:“小姐!”
偷喝酒之事败露,她红着眼圈威胁,若我再犯,她便……哭给我看。
我只好忍痛立誓滴酒不沾。
她替我整理衣裙,絮絮叨叨:“小姐,您可莫要贪新鲜,酒不是好东西。”说话间,她指尖碰了碰我颈侧,“这里怎么红了一块?”
我对镜细看,果然有一小片胭脂似的红痕。
用力擦拭,痕迹依旧。
“许是蚊虫叮咬吧。”我不甚在意。
雪枝却如临大敌,立刻取了驱虫的香来点上。
我开窗透气。
她把窗关上,“小姐,你别添乱。”
“我闷。”
“那一会我们出去晒晒太阳。”她哄着我说。
我坐到小圆凳上,她忙碌来去,嘴上也不闲着,“听说夫人正为您张罗婚事呢。”
“婚事?”
“是呀,您早已及笄,乃是待嫁之龄,如今身子大好,合该早些定下。”
“若我不嫁人,娘亲会伤心么?”我问。
“是眼下不想嫁,还是一辈子不嫁?”
“一辈子。”
“那夫人定然是要伤心担忧的,”她为我梳妆,将一枝银簪插入我发间,柔声道,“若小姐一生孤寂,夫人怎能不心疼?”
“我还有哥哥们。”
“小姐,”她为我理了理头发,略显羞涩,“夫婿和兄长是不同的,那是要相伴一生的人!”
“是娘亲让你来探我口风的吧?”
“什么都瞒不过您,不知小姐作何想法?”
“那就嫁吧。”我语气淡然。
“小姐心中可有中意之人?”她小心翼翼地试探。
“没有,全凭母亲做主便是。”
·
因屋内熏香,我移至院中晒太阳。徒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面前。
“师父,随我走吧。”
“为何要走?”
“上官夫人正在为您筹办婚事。”
“哦。”我缓缓坐直身子。
他细细端详我的神色,顿了顿:“看来师父已经知晓,那我们何时动身?”
我不明白他为何笃定我会随他离去。
“我不走。”
“那师父便要嫁与他人了。”
“朔儿,上官家待我恩重,我不能行不孝之事。”我靠回椅中,语气懒散。
“师父的意思是,您要嫁了?”
晨光映在他雪白衣袍上,翩翩少年人如玉。
“嗯,娘亲定会为我觅得良人。”我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
他定定望着我:“我还以为……师父是不愿嫁的。”
“为何不愿?”我歪了歪头,“我功力尽失,恐难恢复。女子嫁入夫家,得其庇护,于我而言未必不是归宿。”
我摊开自己白皙纤细的手掌,轻声道,“朔儿,我如今既借上官小姐的身体重生,享了父母兄长的宠爱,便该有所回报,让自己后半生安稳顺遂,方不负此身。”
我以为他仍想邀我同闯江湖,只得委婉拒绝:“打打杀杀的日子,我已力不从心。不瞒你说,我连酒都打算戒了,如今稍饮便周身不适。为师已不是从前的华微女侠了,若你因此失望……自行离去便是。”
他抿了抿唇:“师父你要嫁人,就不怕所遇非人?这等事,我们见得还少么?”
“你所言在理。故而我想请娘亲寻个家世寻常的,”我说出思量已久的打算,“如此,即便将来夫婿品性有亏,也需仰仗我家,不敢过于放肆。”
“若他强迫于您……”
“那就选个不会武功的。他想干涉我的事,以我如今的身手,应付一个文弱男子,总还绰绰有余。”
“对了,”我又补充道,“最好年过而立。听闻年长者更知疼人,且心性沉稳,不会再想着闯荡,能安心与我居家度日,颐养天年。”
我每说一句,他的脸色便沉下一分。
“你觉得如何?”我征询着他的意见,盼他能有些建设性的提议。
“师父真是……深谋远虑,算无遗策。”他的话像是从齿缝间挤出。
“我也觉得此法甚妥。”我兀自点头。
“那师父便安心待嫁吧。”他说完转身便走。
他……是失望了么?
我仰头望着他方才翻过得墙头。
是啊,他应当也明白了,我不再是那个值得他追随的,强大而无所不能的师父了。
一股无力感漫上心头,我重新窝进椅中,扯过绢帕盖住了脸,困倦着。
·
当我将择婿条件告知娘亲,她脸上写满了困惑:“你……确定?”
“确定。”我郑重颔首。
“不再改了?”她试探着问。
“不改了。”
“芷儿,你可是……在同谁赌气,才说这些?”娘亲小心观察我的神色。
我纳闷:“我能同谁赌气?”
娘亲却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为娘明白了,定会依你的要求,仔细寻访。”
如此半个月过,娘亲与徒弟近来走动频繁,时常低声密谈。每当我靠近,徒弟便借故离开。问及谈话内容,娘亲只说是寻常问候。
我并未深究。
不久,府中开始张灯结彩,处处更换红色饰物,一派喜庆景象。
上下人等皆忙碌不堪,唯我依旧清闲,静待出阁。
半月后,徒弟再度寻来。
“你还在?”我以为他早已离去。
“师父难道不想去看看,上官夫人为您挑选的夫婿是何模样?”
这话勾起了我的好奇。
“好,你带我去瞧瞧。”
他引我至客院。
指向一位精神矍铄的老翁:“便是此人。”
“什么?”我的心猛地一沉。
徒弟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施施然道:“年高德劭,定然疼人,步履从容,正宜养老,完美契合师父所求。”
我听出他话中的戏谑。
“我要嫁予他?”我有些慌了。
“有何不可?”
“他是否……年岁过高了些?”我艰难开口。
朔儿闻言,噗嗤一笑:“与师父说笑罢了,并非此人。”
我刚松一口气,他又慢悠悠指向一个满面癞疤的壮汉:“其实是这位。”
甚么?!此人长得像个癞蛤蟆!
我倒抽一口凉气,我虽无过高要求,至少也得五官周正吧!
那壮汉恰在此时“呵忒”一声,吐出一口浓痰。
周围人纷纷向他道贺,说他喜事将近。
他哈哈大笑:“届时都来喝俺的喜酒!”
“师父,此人您可满意?”他倾身凑近,低声问道。
“我、我……”我捏着他的袖子里六神无主,“我要求不高,至少得是个人……不能是只癞蛤蟆啊!”
“上官夫人已然定下了。”
“徒弟救我!”
“师父,这是你自己选的。”他神色淡然。
我心灵深受重创:“你难道想要个癞蛤蟆做师公不成?”
“可婚帖已发,满城皆知。悔婚恐于上官家声誉有损,况且,对方也已应允。”
“那只有逃婚了!”
徒弟拍着我的后背,温声安慰:“师父莫急。婚事虽定,人选尚有转圜余地,您此刻便去求上官夫人,言明欲自行择婿,以夫人对您的疼爱,断无不允之理。”
“可我该选谁?”我急得团团转,“谁愿与我成婚?”
说来惭愧,我虽行走江湖多年,却素喜独来独往,并无多少知交,危急关头,竟想不出哪位好汉能江湖救急。总不能让姜临月女扮男装吧?
徒弟在一旁轻咳。
我抬眼望他,福至心灵,眼中一亮。
“教你医术的那位杜先生呢?”
“您是说杜师?”他一怔,似乎完全没想到我会提
“对,杜若溪!”我敲手心,“你速去将他诓来!若他不愿,绑来与我成婚亦可!他一介文弱书生,还能反了天不成?!”
况且他完美符合我的所有条件:清贫,不会武,年过而立,最重要的是!
相貌端正!
徒弟脸色一黑,凉凉道:“杜师云游四方,早已失联。即便寻到……师父您这般强人所难,怕是有失道义吧?”
我只得放弃此念,愁肠百结。
“师父或可寻人假成亲,暂渡此关,日后再做打算。”他适时提议。
若无需真嫁,他倒是个绝佳人选……
我望向他。
“师父若需徒儿相助,我感念师恩,义不容辞。”他语气矜持,神色坦然。
“可这……是否不妥?”我仍有犹豫。
“有何不妥?如此,徒儿亦可名正言顺常伴师父左右。待他日师父觅得良人,我们再陈明原委,您另嫁便是。”他微微一笑,言辞恳切。
确是如此。总好过他如今这般翻墙越户,偷偷往来。况且他不久便要寻仙问道而去,届时谎称他“仙逝”,更是无后顾之忧。思忖良久,我终是点头应允。
我即刻寻来娘亲。
“关于婚事……”我吞吞吐吐。
“怎么了?”
“您……已有人选了?”我仍不愿相信她会为我找个癞蛤蟆。
“自然有了,”娘亲轻拍我的手,意味深长地笑道,“乖芷儿,保管让你称心如意。”
“那人……此刻就在府中?”
“在的。”
“是、是那个癞子脸?”
“哦?你已见过了?说来他也是一口应承呢。”娘亲眼中掠过一丝笑意,“此人虽貌丑,却是个心善的。”
“善,善良啊……那挺好的,就是……换,换个人行吗?”
“芷儿不喜?无妨,你说想换谁,娘亲便是绑也给你绑来!”
这一刻,我深感上官夫人确是我亲娘无疑。
“我、我觉得……那、那位就挺好。”
“哪位?”
“顾、顾长朔。”话音未落,我脸上已似火烧。
娘亲故作讶异:“可他……会武功呀。”
“无妨,正好护我周全。”
“年纪也未至而立。”
“……迟早会过的。”
“而且似乎家资亦不算贫寒。芷儿,你的要求怎与此前截然相反?”娘亲笑吟吟地望我。
我把心一横,闭眼豁出去了:“哎呀,我的娘!您别问了!我就是要嫁他!哪怕他不够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