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8、第98章 魔神低语 ...
-
冰冷的、混杂着浓重硝石与千年积尘的气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墓道内一片死寂,唯有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和众人压抑的、混杂着恐惧的呼吸声,在逼仄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显得异常清晰。巨大的墨色玄武岩墓壁光滑如镜,反射着火把跳跃的光芒,将人影扭曲成怪诞的形状,如同无数鬼魅随行。
鹰眼卫在前,凉国武士殿后,秦昭亲自推着萧战的步辇,小心翼翼地行进。步辇的轱辘碾过墓道坚硬冰冷的石面,发出单调枯燥的滚碌声。墓道异常悠长深邃,并非直道,而是盘旋着向下延伸,仿佛通向大地的腹腔。空气越来越冷,越来越滞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肺腑之间。
不知走了多久,墓道豁然开阔。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溶洞穹窿出现在眼前,其壮阔超越了人力的极限。洞顶悬垂着无数尖锐的钟乳石,如同巨大兽类的獠牙,在火光照耀下闪烁着湿冷的幽光。洞壁上,并非光滑的岩石,而是覆盖着大片大片的、颜色异常鲜艳的……壁画!
那些壁画经历千年岁月,色彩却诡异地保持着艳丽的鲜活,如同刚刚描绘完成。它们用一种粗犷而狞厉的笔触,描绘着一段段触目惊心、与正史截然不同的秘辛!
第一幅:天空并非碧蓝,而是燃烧着血红色的火焰!无数狰狞的、非人的巨影从火焰的裂隙中咆哮着砸向大地,它们有的形如插翅巨虎,有的状似千目恶兽,口喷烈焰,践踏山河!大地裂开深不见底的沟壑,岩浆翻滚如血!宏伟的炎汉宫殿在这些可怖的怪物面前,如同纸糊的玩具般轰然崩塌,精美的雕梁画栋在紫色的烈焰中灰飞烟灭!
第二幅:描绘的不再是炎汉军队的阵列,而是一群穿着粗糙兽皮或古老甲胄的人!他们身形各异,男女皆有,许多人甚至缺胳膊少腿。他们手中并没有闪耀的刀兵,只有粗糙的石矛、断裂的骨剑,甚至仅仅是赤手空拳!他们的眼神空洞绝望,却又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他们的肢体以诡异的姿态扭曲着,冲向前方那些遮天蔽日的巨大魔影!
老兵陈柏(龙套)盯着第二幅画,布满刀疤的脸上肌肉剧烈抽动,失声惊呼:“是…是殉魔战奴!”他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恐惧,“我在…在残破的古本《焚川异闻》里见过只言片语…传说…前朝末年,有妖道取濒死悍卒魂魄,以秘法炮制,使其化为无知无觉、只知杀戮的活尸人俑!专用于对付…不可力敌之物!这…这竟是真的?!”
秦昭目光冰冷地扫过那些扭曲挣扎的人形,心头凛然。这哪里是正统史书上所描绘的内忧外患?分明是魔祸天降,以人力根本无法抵御的毁灭!
第三幅画风突变:一座雄伟孤绝的高峰之巅。一位白衣白发的男子背负着一个巨大的、雕琢着日月星辰的墨玉匣子!他的身后,赫然是那末日般的血火苍穹和狰狞巨影!他仰头直视苍穹裂口,身影在巨大的魔影对比下渺小如尘埃,但姿态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他手中并无兵刃,只有一枚拳头大小、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方形事物,那光芒刺破了周围的血色红霾!玉玺!那就是玉玺!画中清晰地描绘着数道柔韧的白色光索,从那玉玺中射出,贯穿了几个最为靠近的狰狞魔影!被光索贯穿的魔影动作凝固,身躯如同烟尘般迅速消散!只是那玉玺本身,也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第四幅则定格在最惨烈的一幕:那白衣男子站在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漆黑深渊边缘。他双臂张开,像是最后的拥抱,又像是彻底的献祭!他手中的玉玺化作一道耀眼欲盲的白虹,猛地砸入深渊!深渊下方,能隐约看到一个由无数狂乱扭曲的肢体、扭曲的触手和燃烧的魔眼构成的、巨大到无法形容、也无法清晰描绘的恐怖轮廓!那团混沌的、不断翻涌的恐怖之物,被那道白虹死死压制、钉在了画面最底部!玉玺,就压在那混沌轮廓的心脏位置!这分明是封印!而那白衣男子的身体,在玉玺脱手的刹那,如同风中流沙,正在寸寸崩解消散!无数细碎的人形光点从他消逝的身体里逸散出来,悲怆地升向天空,融入那依旧未曾完全熄灭的、暗红色的苍穹……
壁画的结尾,没有胜利的宣告,只有一片死寂的昏暗背景。角落里,一行古拙的大字铭刻在石壁上:
“魔神祸世,非战之罪;炎汉倾覆,实为封魔。玉玺为钥,亦为囚笼;启则魔涌,乾坤倒悬。慎之!慎之!”
“囚笼…钥匙…”秦昭轻声念出,眼神凝重如铁。血玉符咒在怀中不安分地躁动着,传递出一股灼热的警示,仿佛在印证着壁画的恐怖预言。步辇上的萧战,自从进入这片壁画区,就一直紧抿着苍白的唇,咳嗽也被他强行压制,瘦削的身体绷紧如一张拉满的弓弦。
“魔…魔鬼?”一名年轻的凉国武士阿史那(龙套)声音发颤,喉结滚动着,握着弯刀的手因用力而指节青白,“这都是…画出来的吧?对吧,拓跋将军?”他求助般地看向拓跋烈。
拓跋烈脸色铁青,浓眉拧成了疙瘩,握紧了腰刀,眼神闪烁不定,显然壁画带来的冲击远超他的想象。他没有回答阿史那,只是粗重地喘息了一声。
“走!”秦昭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驱散了众人心头的寒意。未知与恐惧可以暂时压下,但玉玺近在眼前,他们别无退路。
队伍更加沉默地前行,沿着盘旋墓道继续向下,壁画带来的压抑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空气阴冷死寂,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金属锈蚀和不知名异香的古怪气味。脚下的石阶越来越陡峭,坡度陡然加大。
终于,前方的鹰眼卫停下了脚步,火把的光芒照亮了道路的尽头。
一道巨大无比的门户矗立在那里。门本身并非石制,而是呈现出一种非金非玉的奇异质感,色泽暗沉如凝固的血液,其上天然遍布着玄奥而扭曲的、仿佛会自行流动般的血色纹路!那些纹路隐隐构成了一个巨大而复杂的、不断变幻的封印图文!门户四周没有任何支撑结构,它像是凭空嵌在虚空中一般,隔绝了所有的气息。
门后,是一片无法形容的景象!
那是一片极其广阔、光线黯淡的环形空间,仿佛掏空了一座山腹。空间的中心区域,并非祭坛,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深不见底的垂直天坑!天坑的直径至少有数十丈,边缘光滑陡峭,如同被巨斧劈开!阵阵强劲的、带着硫磺味的腥风从下方倒卷上来,吹得人袍袖猎猎作响,仿佛置身于火山口边缘,下方涌动着无尽的黑暗与恐怖。
环绕着这个巨大天坑的边缘,建造了一圈气势恢宏却散发着极致腐朽气息的环形平台!平台的基石赫然是森森白骨!巨大的人、兽、甚至有怪异的巨兽骨骼层层叠叠,如同某种诡异的祭品,被浇铸在青黑色的、凝固的岩浆之中!唯有平台中间一条丈许宽的通道,由无数刻满符文的青石板铺就,直通向平台最中心的位置。
而在那环形平台的中心,天坑的正上方,悬浮着一件东西。
一件让所有人瞬间屏住了呼吸的东西!
那是一方尺许见方的印玺。质地非金非玉,色泽温润,却散发着一种恒定而奇异的、无法形容其色泽的幽幽光芒!那光芒既不灼热也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洞穿灵魂的质感!它静静地悬浮在虚空之中,下方是深不见底的恐怖天坑,周围没有任何凭依。它周身流淌着水波一样的光晕,印玺底部朝下,能清晰地看到上面阳刻的八个古老的、龙飞凤舞的大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华夏传国玉玺!承载无数王朝气运、搅动天下风云的无上象征!
它就那样悬浮在深渊之上,幽光流转,孤绝而神秘,仿佛亘古以来便在此镇压着下方的庞然恐怖。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神圣与邪异、浩瀚与扭曲的庞大气息,以它为中心,如同实质的潮水般向整个空间蔓延开来。所有人,包括秦昭在内,在目睹它的瞬间,心神都为之震颤,一种源自血脉与灵魂深处的敬畏与悸动油然而生,几欲当场跪伏。
“玉玺…果…果真在此…”拓跋烈的眼中爆发出狂热的贪婪光芒,失神地向前迈出一步。
就在他脚步落地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玉玺流转的幽幽光晕猛地一闪!并非光芒暴涨,而是整个空间里,无数细微的、无法被耳朵听到的、却如同冰针般狠狠刺入每个人脑海的低语、呻吟、咆哮、诅咒……轰然炸开!
这些声音并非来自耳畔,而是直接作用于心神!仿佛来自亘古的深渊,带着无尽的怨毒、疯狂的诱惑和灭世的呓语,瞬间填满了思维!低语是嘶哑重叠的,如同亿万蝼蚁在颅骨内啃噬钻洞:“打开它…释放…自由…永生…”呻吟则饱含着亘古的剧痛:“痛…恨…灼烧…杀…杀…”咆哮撼动心神:“愚蠢的虫子…也敢窥视神物!”那诅咒更是如同无数根冰冷的绞索缠绕灵魂:“凡触天威者……永坠无间……血脉断绝……永不超生!”
“啊——!”年轻的凉国武士阿史那首当其冲,他抱着头颅凄厉地惨叫一声,双眼瞬间充血,变得赤红一片!他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猛地举起腰刀,竟不管不顾地朝着离他最近的一名鹰眼卫同袍恶狠狠地砍去!
“小心!”林墨厉喝,猛地前扑,手中短刀间不容发地格开阿史那疯狂劈下的弯刀,金属撞击爆出刺目的火星!他一个肘击狠狠撞在阿史那胸口,将其击退,阿史那撞在冰冷的环形白骨平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除了秦昭,所有人,包括推着步辇的侍卫、鹰眼卫、凉国武士,全都身体剧震!有人痛苦地捂住耳朵跪倒,有人像喝醉酒般摇晃身体,眼神迷离散乱,露出或痴迷或恐惧的癫狂表情。连身经百战的拓跋烈也是猛地一滞,脸上肌肉扭曲,额头青筋暴跳,呼吸变得粗重无比,握着腰刀的手背上血管凸起,似乎正经历着激烈的挣扎。空气中弥漫着实质化的精神冲击!
嗤!
一缕柔韧的、带着温热血气的红线瞬间如电射出!是秦昭手腕的金线!它准确地缠住了旁边一个同样眼神迷离、下意识拔出匕首的鹰眼卫手腕,死死将其勒住!那名鹰眼卫吃痛,猛地一震,从迷失中清醒过来,脸色煞白。
混乱刚起便被她强行压制,但代价是巨大的!秦昭的脸色瞬间白得透明,太阳穴旁的血管因为全力抵挡那无孔不入的精神冲击而急剧跳动。胸口的血玉符咒仿佛烧红的烙铁,发出灼目的红光,在她皮肤上烫出无形的印记!它与那深渊低语形成激烈的对抗,红芒伸缩不定,竭力守护着她的心智!
而步辇之上,萧战的反应最为激烈!在那魔音贯脑的瞬间,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如同被抽空的纸人!他猛地捂住心口,身体痛苦地弓起,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他无法再压抑,撕心裂肺的呛咳骤然爆发出来!
“咳咳咳——呕!!”
这一次,咳出的不再是鲜红的血沫,而是一大口粘稠乌黑、散发着淡淡甜腥气的血液!那黑血溅落在他素白的中衣上,如同泼洒的浓墨,迅速扩散开渗人的痕迹!
“萧战!”秦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顾不得剧烈的头痛,猛地回身,一把扶住他剧烈颤抖的身体。入手处一片彻骨的冰凉!
萧战的身体在她臂弯里剧烈颤抖着,像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缕微光。他能清晰地“听”到那些非人的低语,它们如同亿万条带毒的蚂蝗,沿着他衰弱的心脉钻入意识深处,疯狂撕扯着他的理智,试图啃噬他残存的最后一点清明!他的手指深深抠进自己的掌心,鲜血渗出,试图用另一种痛楚对抗精神层面的侵袭。他用尽残存的力气猛地抬起头,毫无焦点的瞳孔仿佛穿透了虚空,死死“盯”着深渊上空那悬浮的幽光玉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胸腔里挤出来,带着撕裂般的疼痛与前所未有的恐惧:
“琬……咳咳… 琬卿……千万……不能……碰…咳咳咳……是…魔神…魔神之诱……那是……咳咳……囚……笼……钥匙…开……则……万劫不复…封印……封印会被……”他无法说完,剧烈的咳嗽再次淹没了他。他身体一软,呕出的黑血甚至带着几缕诡异的黑气,随即彻底失去了意识,软倒在秦昭的臂弯里,轻若鸿毛。
“萧战!”秦昭的心如同被一只冰手狠狠攥紧,几乎窒息。她能感受到他残留在她掌心的冰冷指尖,那微弱的脉搏跳得如此艰难,每一次搏动都让她心惊胆战。头顶是那散发着诡异幽光的玉玺,耳边是萦绕不去的魔神低语,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恐怖天坑,空气中残留着萧战黑血散发的腥甜。前方是绝世的权柄与力量?还是开启无间地狱的钥匙?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怀中这个人,他的恐惧,他的伤痛,他拼尽最后一丝清醒发出的警告。他已是她的全部。
魔神诅咒的低语再次加强,如同实质的针刺扎入脑海,试图瓦解她的意志。血玉符咒的红光激烈地闪烁,与她自身的强大精神意志融合在一起,构筑起一道屏障。
她紧紧抱着萧战冰冷的身体,感受着血玉在胸口灼烧的剧痛,眼神却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如同寒潭底沉卧的玄铁。在这被低语充斥的、犹如九幽地狱前厅的死亡空间中,她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最坚韧的藤蔓,穿透魔神的蛊惑,清晰地回荡在萧战耳边:
“我知道。”
“无论是天塌地陷,还是魔神现世。”
“我带你面对。”
她的目光穿透弥漫的诡异幽光,落在那悬浮深渊之上的传国玉玺上。此刻,那“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神异光晕,落在此刻的秦昭眼中,更像是一种来自无尽深渊的、冷漠无情的……嘲弄。她的手指,更紧地扣住了怀中冰凉的手腕。冰冷的触感,与心口血玉的灼热,形成最尖锐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