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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夜话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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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叮——!”
漪华拖鞋都没来得及穿,直接瞬移到了無房间。
“大人!您怎么……”
?
只见轮椅上的人围着小黄鸭围裙,手上正端着一盘曲奇饼干,手指还在停在墙壁的按钮上——無转过头来,眨了眨眸子,又转回去,看了看按钮,然后慢慢地把手放了下来。
“我没事,只是测试一下这个铃铛,”無把饼干放到了圆茶桌上,“嗯,然后就是,我做了曲奇饼干,请你来吃。”
“哦哦,好的,”漪华挠了挠头,“那我去把鞋子穿过来……”
“不用走了,我这边还有新的拖鞋,你可以穿,在那边的床头柜下面,去拿吧。”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唯一的床头柜被人挪到了距离床铺一米多远的地方,上正放着一个电烤箱,很显然,無就是用这个做的饼干。
“大人,您,您?”每当漪华觉得自己已经对雇主的诡异行为适应良好的时候,他总是能做出更诡异的事情让他惊讶。
“嘘……”無歪了歪脑袋,将食指靠在唇前,“千万别说出去,尤其,别让晚昼她知道,拜托拜托~”
“而且我有做防范措施哦,你看,距离墙壁15厘米,窗户也完全打开了,不会有任何事的。”
漪华眉头一皱,决定明天就告发他。
“对不起,大人,这件事我不能答……”
無头一回急了,为了保住他的小烤箱以及藏在衣柜里的小电锅还有分散在房间中的一系列厨具,连忙说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今天晚昼为什么生气吗?我可以告诉你的!”
他好不容易说动了白芮和玲焰,一个帮他搞小型厨具,一个吩咐清理房间的阿姨帮忙保密,他才能在晚上获得一点乐趣。
“漪华,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善良、很有爱心的藕,所以看在我这么辛苦大晚上给你做饼干的份上……”
利诱和道德绑架这一块儿,瞧瞧,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漪华超想说明明是你自己想做的吧喂!但他还是心软了,认命地坐到小茶桌前。
他前天搬到了無的隔壁,算是随时待命。不过顷院从建以来仅仅遭遇过两次入侵,有一次是他自己干的……还只是在外围而已,足以证明院子的安全系数之高,他工作量其实并未增加。
漪华捏起了一块饼干。
饼干色泽金黄,一口咬下去酥脆香甜,可以说是很好吃——就是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怎么了,味道不行吗?”無关切地问道。
唔,漪华终于明白是哪里不对劲了。按道理来说,手作出炉的饼干应该不会是这种味道……無做的饼干就很像从包装袋里拆出来,又加热了一遍的感觉。
感觉,缺少灵魂?
这让他莫名想起白天的场景,那些一瞬就消失不见的违禁作物。漪华想不出来具体的联系,只是隐隐有种感觉,饼干的这种失味可能和無自身有关。
“不,很好吃。”他也没撒谎。
漪华不忍告诉他,但無已经从他的表情中得知了真相。
“但还是差点儿什么,对吧?”無解下了围裙,将它放在椅子上。暖黄色的灯光照着他的面容,两片睫羽在各自眼底投下一小片阴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唉。”
“你那时候说,‘如果能有这么厉害的手,我都有点想断臂了’?我记得不是很清楚,反正大概是这个意思,对吧。”
漪华捏着饼干的手指紧了紧,“嗯,应该是。”
“她应该就是因为这个才生气的。”
他也是一时口快,本来是想夸夸上司,结果弄巧成拙。
漪华汗颜,“啊啊,这样的话,我明天去找晚昼姐道歉!”
無摇了摇头,“没事哦,她今天已经撒过气了。你再去的话,反而会让再她想起不愉快的事情吧。”
“那,具体是为什么呢?”
“这个说来话长……嗯,你知道晚昼今年,其实已经一百三十多岁了吗?”
漪华:!!!
***
18xx年,某月,某日。
小镇上的育儿堂,后门好像一张漏风的豁嘴,永远合不严实。门缝外,那串冰糖葫芦裹着晶亮的糖壳,红得刺眼,在人手中晃啊晃。甜腻的、带着果酸的气味钻进门缝里,蛇一样地缠住了我空瘪的胃。
“想吃么,小囡囡?”油腻的围巾后传来了粗糙的嗓音,“想吃,就自己钻出来拿,好不好呀?”
我叫婉婉,是一个青花瓷碗。嬷嬷说,瓷人最怕摔,我的筋骨比旁人都要弱上几分,要更加小心。可育儿堂已经好几日只给我们发半碗稀粥了……那一刻,饥饿压倒了恐惧,我伸出了手。
冰凉的糖壳刚贴上嘴唇,一股巨力猛地钳住了我的胳膊!我被捂住了嘴,粗暴地拖走,小巷子的灰墙在急速倒退,而我的眼睛却看着那串掉进泥水里的糖葫芦——这是我被自己卖掉的价钱。
“家”是一个废弃的染坊。背阴的地方,阳光照不进来,房间里弥漫着散不掉的霉味。哭声、痛哼、鞭子抽打的闷响,还有角落里扭曲蠕动的各种形状……汇成了绝望的泥潭。
“老甲”是穿山甲,高大又凶悍,脖子后还有灰褐色的鳞片,他踱步时,那双二手的靴子就会发出“噔、噔”声。他和其他几个人豢养我们:手巧的去街上当“钳工”,笨拙的,或者惹他不快的,交给“刀爷”——一只眼神浑浊的蟾蜍,变成墙角蠕动乞食的“钱袋子”。
当时我抱着手臂,缩在发臭的稻草里。心里想着,下一个被打的,会是我吗?
“喂,”一个轻轻的、有点沙哑的声音响起。
阴影里蹲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瘦得像竹竿,破衣挂在身上。脸脏,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出奇,瞳孔中竖着一条金线——是猫吗?
“新来的?”她凑了过来,“别怕,他们只是让你在这里呆几天,吓吓你。在这儿,手快才有活路。老甲要‘钳工’,没用的才去当‘钱袋子’,我可以教你,你就跟我学。”她做了个快如残影的夹东西的动作。
她叫滢滢,确实是一只猫。她是最灵巧的“钳工”之一,是因为偷吃了别人的份例才被关到这里的,明天就能出去。
“为什么帮我?”我的声音有点发抖。
她猫儿眼弯了弯,生着薄茧的手指摸了摸我的手背,“你好看。”
其实我算不上好看,只是对比这里的孩子,我确实更干净、更有肉一些。这点微弱的善意,成了我在这片泥潭中唯一的浮木。
我牢牢地抓住了她。
为了不成“钱袋子”,我把自己变成了钳子。滢滢是我的小师傅。她教我如何在人群里流动,如何寻找“羊牯”、如何分散“羊牯”的注意,又如何在一瞬的擦身而过中,将指头钻进对方口袋。
我的天赋异禀,很快成了“交数”最稳定的人之一。老甲看我的眼神,少了暴戾,多了对“好钳工”的满意。我的待遇也从寡水粥到了可以吃上白面馒头的地步。
滢滢和我都知道,这种“满意”也很危险,他们会把我们盯得更紧。
“得走。”
一个寒夜,房间里没有别人。滢滢挤到我的铺位,低声对我说道。而门外的不远处,“钱袋子”在被殴打,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攒‘路费’。”她把我们的“床铺”分开,挖开中间的一块砖头,露出泥地来,泥地里有个布包,她打开了,里面有一串铜板和两块小得可怜的碎银。“跟我一起藏这儿,一点一点攒,然后我们就远远地离开这儿。”
藏钱?被发现……
“不藏,就永远留这儿,等扒的时候被抓到打死,或者变成‘那个’。”滢滢的下巴朝门外扬了扬,斩钉截铁道,她的手抓住我的手腕,“一起走,婉婉。我们逃出去,找个有太阳,有河流的地方,我抓鱼给你吃。”
我能想象到那个画面,于是回握住她,用力地点头。然后,我们开始了漫长而危险的“囤积”。每次“钳”到东西,上交大部分,留下不起眼的一星半点。每次回到“家”,我们都心跳如擂鼓,一人放哨,另一人快速地将我们的“希望”塞进坑里掩埋。
那个床铺下的小坑,是唯一有温度的地方。滢滢有时会哼一支旋律奇怪的调子,只有睡在她旁边的我能听见,我们在黑暗里自由地想象着逃走后的生活,然后第二天继续去扒。
那天傍晚,交完“数”,我回到房间。但当我看到床铺时,心猛地一沉。
铺位被掀开,砖头不见了,泥地也被挖开,我们埋的东西也不见了。
寒意浸透了我的全身。
“噔、噔噔……”
老甲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口的光线,阴影盖住了我,我颤抖着转过身去。他摊开手掌,里面是我们沾着泥的“希望”。他咧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
“能耐啊?在老子的地盘玩耗子藏食?”他的目光落在我惨白的脸上,“你们两个,谁的主意?说!”
鞭子狠狠地抽在了我身上,我痛叫出声。
一道瘦小身影猛地扑了出来,是滢滢。
她扑向老甲摊开的大手,铜板和碎银飞溅出去,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我的!都是我的!”她又尖叫着扑在地上,蠕动着,用双手拢着那些钱币,“都是我偷的!我藏的!是我逼她不许说的!”
我被吓傻了,呆愣在原地。
老甲的短暂的错愕变成了暴怒,“你找死!”
他咆哮着,蒲扇一样的大手拽住了滢滢的后领,像拎玩偶娃娃一样把她拎起来,又狠狠摔在门框上。
滢滢翻过身来,坐在地上,朝他诡异地笑着。
“喜欢藏?喜欢抢?!”老甲面目狰狞,朝她纤细的右手狠狠地跺了下去。
“不——!”
我听见了自己的尖叫。
“喀嚓。”
“呃——!!”
滢滢的身体猛地弓起,她的右手翻折,凄厉的叫声冲了出来,又被她死死咬回,唇上沁出血来。伤处很快变得青紫不堪,她的脸因为剧痛而扭曲,冷汗很快浸湿了她的脸。
“从今儿起,”老甲的声音淬着毒,“爪子废了,去当‘钱袋子’,跪着!爬着!把断手给善心老爷太太们看!听见没?!”
滢滢痉挛着呜咽,老甲朝她啐了口痰,将钱尽数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