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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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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利店的关东煮
夜色像块浸了水的布,沉沉地压在街道上。
如常拖着行李箱,走在路灯拉长的影子里,胃里空得发慌,咕噜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街角的便利店亮着暖黄的灯,像只睁着的眼睛,远远地勾着他。
推开门时,风铃“叮铃”响了一声,店员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扫货。
货架上的零食包装花花绿绿,他却径直走到冰柜前,
那里摆着一锅关东煮,汤面浮着层薄薄的油花,萝卜、海带、鱼丸在里面慢慢翻滚,冒出细小的泡泡。
“要一份,打包。” 他的声音有点哑。
“在这吃还是带走?” 店员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在这吃。”
他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塑料椅发出“吱呀”的响。
关东煮被装在纸杯里递过来,热气顺着杯口往上冒,带着股淡淡的酱油香。
他拿起竹签,戳了块萝卜——炖得烂烂的,咬下去时,汤汁顺着嘴角往下淌,烫得他缩了缩脖子,却暖得心里发颤。
窗外的街景被热气熏得模糊了,路灯的光晕变成一团团毛茸茸的黄,像母亲蒸馒头时掀开的锅盖。
他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头发乱糟糟的,衬衫皱得像团抹布,突然想起临走前那个早上,母亲也是这样站在灶台前,掀开锅盖喊他:
“如常,吃早饭了,妈给你煮了鸡蛋。”
那时候的厨房,也飘着这样暖乎乎的气,混着豆浆的甜香。
母亲总说:“外面的饭哪有家里的热乎?饿了就回家,锅里永远有你的饭。”
她说话时,围裙上沾着面粉,眼角的笑纹里盛着光。
如常又戳了个鱼丸,塞进嘴里,却没尝出味道。
喉咙突然像被什么堵住了,酸酸的,涩涩的。他赶紧低下头,假装吹杯子里的热气,肩膀却控制不住地抖了抖。
玻璃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像在哭。
他掏出手机,想给家里打个电话,指尖刚碰到拨号键,又猛地缩了回来。
现在说什么呢?说自己在便利店啃关东煮?说自己还没找到工作?
汤还在冒热气,萝卜在杯底慢慢沉下去。如常一口口喝着汤,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暖了胃,却没暖透心里的凉。
他知道,此刻家里的厨房,灶台上说不定还放着他的碗,母亲睡前总会擦得干干净净,等着他回去。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飘过,便利店的风铃又响了一声。
如常把最后一口汤喝完,纸杯捏得变了形,眼眶湿得像蒙了层雾——
原来走了这么远,最想念的,还是那口带着烟火气的热饭。
同学的电话
旅馆的被子带着股潮味,如常蜷缩在里面,听着窗外的雨声发呆。
手机在枕头底下震动起来时,他吓了一跳,摸出来一看,屏幕上跳着“阿凯”两个字——
是他大学室友,睡在他对铺,总爱抢他的泡面。
“喂?” 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如常?你丫跑哪去了?全班都在找你!”
阿凯的大嗓门透过听筒炸开来,带着点电流的杂音,“我听班长说你没找到工作?别躲了,来我这!”
如常愣住了:“你那?”
“卖房子啊!” 阿凯的声音里透着股兴奋,
“我上个月刚入职,卖了两套房,提成拿了小一万,比坐办公室死工资强多了!”
他顿了顿,语气正经了点,“真的,兄弟不坑你,我们这招人呢,你过来试试?好歹先落脚,总比你在外头飘着强。”
“卖房子……” 如常喃喃地重复,脑子里闪过那些穿着西装、举着广告牌的销售,总觉得和自己沾不上边。
“怎么?看不起?” 阿凯听出他的犹豫,笑了,
“我知道你觉得‘掉价’,可挣钱有什么掉价的?我妈昨天还跟我视频,说邻居都羡慕她儿子在城里‘干大事’呢。”
他压低声音,“你家的情况我知道,叔叔阿姨不容易,先挣点钱回去,比啥都强。”
最后一句话像块石头,重重砸在如常心上。
他攥着手机,指节泛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地撞着耳膜——不是抵触,是莫名的慌,还有点藏不住的期待。
“我……” 他张了张嘴,雨水敲打着窗户,像在催他下决心。
“别我我我了!” 阿凯在那头喊,“地址发你微信了,明天就过来!管吃管住,来了请你吃烤串!”
挂了电话,如常盯着微信里的地址,手指在屏幕上摩挲着。
雨还在下,可他心里那片湿漉漉的迷茫里,好像透进了一点点光。
“销售”两个字的重量
售楼处的玻璃门擦得能照见人影,如常站在门口,对着玻璃里的自己练习微笑。
嘴角刚扬起来,就觉得僵硬得像块木板,赶紧又垮下去。
“欢迎光临——” 他试着开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尾音还发飘。
“我说你能不能放开点?” 阿凯从后面拍了他一把,力道不轻,
“这又不是让你上台演讲,扯着嗓子喊就行!” 他示范似的对着空气喊,“欢迎光临!看房这边请!”
声音洪亮,带着股天生的热络。
如常看着他,又低头看自己的鞋——
还是那双沾着泥的旧皮鞋。“我总觉得……” 他说不下去。
“销售”这两个字,像块贴在身上的标签,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想起大学时泡图书馆的日子,那时候以为自己会坐在实验室里,和数据、公式打交道,
而不是站在陌生人面前,推销一套套他自己都买不起的房子。
“觉得啥?觉得丢人?” 阿凯挑眉,递给他一本房源手册,封面上印着“金牌销售”四个烫金大字。
“我刚来时也这样,见了客户就结巴,被经理骂了三回才开窍。”
他拍了拍如常的肩膀,力道很沉,
“别端着那点‘大学生’的架子了,能挣钱的工作就是好工作。
你爸妈在家等着呢,是盼着你寄钱回去,还是盼着你揣着文凭喝西北风?”
“我不是……” 如常想辩解,却被阿凯打断。
“我知道你不是嫌钱少,是嫌‘不体面’。”
阿凯的语气软了点,“可体面是啥?是饿肚子时能掏出钱买个热馒头,是你妈生病时能拿出钱挂号,不是揣着张毕业证装清高。”
他指了指手册上的户型图,“先干着,挣了钱,你才有底气挑三拣四。”
如常攥着那本手册,纸页边缘被他捏得发皱。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他脚边投下一块亮斑,像在催他往前走。
第一次穿西装
阿凯从衣柜里翻出一套西装时,上面还沾着点灰尘,裤脚磨得发毛,一看就是穿了很久的旧物。
“凑合穿,我刚入职时就靠它撑场面。” 他把西装往如常身上一扔,“赶紧换上,经理等会儿要见你。”
如常抱着西装,走进狭小的卫生间。
衬衫的领口有点紧,扣到最上面一颗时,勒得他喘不过气;
西裤的腰围大了一圈,他只好把皮带系到最紧,裤脚却还是拖到地上,沾了层灰——阿凯比他高半个头,裤子明显不合身。
他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自己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别扭得要命。
衬衫的袖口盖住了半只手,西裤的褶皱堆在脚踝,配着他那双旧皮鞋,怎么看都透着股滑稽。
“行了行了,别磨蹭了!” 阿凯在门外催。
如常深吸一口气,拉开门。阿凯上下打量他一眼,皱了皱眉,蹲下身把他的裤脚往上卷了卷,露出脚踝:
“这样精神点。” 他拍了拍如常的腿,“走,带你去售楼处认认人。”
走到售楼处门口,如常突然不敢往里进了。
玻璃门里,穿高跟鞋的女同事踩着“噔噔”的步子来回走,手里拿着文件夹,语速飞快地跟客户打电话;
男同事们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围着沙盘讨论什么,笑声爽朗。
他们看起来都那么“合身”,像为这地方量身定做的。
如常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脚趾在皮鞋里蜷成一团,勒得生疼。
他能感觉到裤脚的灰沾到了袜子上,衬衫的领口还在卡着脖子——
这身借来的西装,像个不属于他的壳,让他浑身不自在。
“怕啥?” 阿凯推了他一把,“进去了,你就是这的人了。”
玻璃门被推开,风铃“叮铃”响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看过来,如常的脸“腾”地红了,攥着衣角的手,汗湿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