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灯灭了,可光还在 ...
-
生物钟像一个忠诚的仆人,在清晨六点准时将林疏棠从浅眠中唤醒。
林疏棠没有睁眼,身体的第一个反应却是侧过头,望向窗外那个熟悉的方向。
没有光。
那片熟悉的、温暖的、带着豆浆香气的橘黄色光晕,不见了。
林疏棠心里咯噔一下,像有一块石头猛地沉了下去。
睡意瞬间被驱散得一干二净,她甚至来不及穿好外套,只披着一件薄衫就冲下了楼。
清晨的巷子空寂无人,带着微凉的湿气。
往日里早已热气腾腾的摊位,此刻只剩下一片空地。
江熠白常坐的那张塑料凳不见了,她坐过的那张也不见了。
只有墙上贴着一张打印的白纸,字迹冰冷——“因个人原因,本店已关停,感谢街坊多年厚爱。”
告示的边角被露水打湿,微微卷曲。
林疏棠蹲了下来,蹲在自己曾经坐过无数次的那个角落。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地面,还能摸到一点点难以擦净的、混合着尘土的油渍。
那是属于这里的,独一无二的触感。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她以为这盏灯、这个摊位会像巷口的电线杆一样,永远都在。
身后传来轻缓而沉稳的脚步声,停在了她旁边。
“豆浆哥昨晚给我发了消息!”江熠白的声音很轻,怕惊扰了什么。
“他说,阿珍清完最后一批货,夜里就搬去南城儿子家了。”
林疏棠抱着膝盖,点了点头,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江熠白在她身边蹲下,将一直抱在怀里的保温桶放在地上,又从随身的背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两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我天没亮就去了老街那头,阿珍把手艺传给了她一个徒弟,还在开店。我跟人学了半小时。”
他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两根油条。
形状有些笨拙,颜色也深了些,带着几处明显的焦黑,但确确实实是两根完整的油条。
他把其中一根递到她面前,热气带着油香扑面而来:“可能炸得不够脆,但还是热的。”
林疏棠怔怔地看着那根油条,看了很久,才伸手接过来。
她咬了一口,外皮裂开的声音,酥脆又熟悉,熟悉得让她心脏一阵紧缩。
林疏棠忽然就笑了,笑声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江熠白,你一个左手削苹果都能把右手切到的人,炸油条倒是一次就成功了?”
他的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视线落在地面上,声音有些窘迫:“练了六遍。前五根,都喂给垃圾桶了。”
她低着头,眼泪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落在油纸上,迅速洇开一圈深色的痕迹。
像墨滴进了清水里。
一只温热干燥的手伸过来,用指腹轻轻擦过她的眼角。
他的动作很笨拙,甚至有些粗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
“灯灭了!”
江熠白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但我还在。你想吃油条,我以后每天都去学一点,总能炸得和阿珍一样好。”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缓缓停在巷口,小林从驾驶座探出头,看见台阶上并肩坐着的两个人,正分食着一根焦黄的油条。
他默默地把头缩了回去,关掉引擎,没有催促。
片刻之后,江熠白站起身。
他从背包里又取出一个小小的U盘,交到林疏棠手里:“这是阿珍的丈夫托豆浆哥给我的。说里面有以前摊位监控的一些片段,让我们……留个念想。”
林疏棠用力握紧了那个小小的U盘,冰凉的塑料外壳硌得她掌心生疼。
她抬起头,望着空荡荡的巷口,忽然开口:“我想画一幅新画。”
“画什么?”江熠白问。
她的目光像是穿透了清晨的薄雾,落在了那个曾经悬挂着灯牌的地方:“画这盏灭了的灯。但我要在它熄灭的地方,画出光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王主编发来的消息:“小舟那张照片的授权谈下来了,对方想拿去参加一个摄影展,问你同不同意?”
那张照片,是当初江熠白坐在豆浆摊前,因为输了比赛而筋疲力尽的样子。
照片名叫《暂停时刻》。
林疏棠打字回复:“可以,但我想在照片说明里加一句话。”
“什么话?”
“光不在灯里,在等的人眼里。”
王主编那边沉默了片刻,才回过来:“已加。对了,策展方刚才决定把展览的名字改了,就叫《等的人》。”
同一时间,远在城西的战队训练基地里,江熠白刚刚登录电脑,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每个队友的电脑屏幕旁,都贴了一张打印出来的画。
正是林疏棠画的那幅《暂停时刻》。
陈队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画下面的一行小字说:“粉丝们说,这幅画让他们感觉,终于可以坦然地承认自己也会累了。”
江熠白看着那行小字,那是林疏棠为画写的注解。
他低声念了出来:“你不是输,是还在走。”
那天晚上,林疏棠没有再画那些商业约稿。
她打开了电脑里一个加密的文件夹,新建了一块画布,郑重地命名为——《楼下没有摊,但有我们》。
画的背景,是那条空寂的巷子。
江熠白站在曾经的摊位前,手里举着一盏她画上去的、自制的兔子纸灯笼。
温暖的光晕从灯笼里透出来,光里仿佛飘散着油条的香气和豆浆的热气,驱散了整个画面的清冷。
林疏棠画得很细,连他微红的耳尖都点了上去。
最后,她在他被灯笼拉长的影子里,轻轻添上了一笔——那是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的影子。
画完,她没有发布在任何平台,而是直接发给了江熠白。
“下次你想找我,不用再来摊子了。”
手机很快亮起,他的回复只有五个字:“那来你心里?”
林疏棠看着屏幕,笑了起来,回了一个弯着眼睛的笑脸表情,然后关掉屏幕,准备睡觉。
深夜,城市陷入沉睡。
豆浆哥推着他那辆小小的三轮车,悄无声息地经过巷口。
他停下来,从保温桶里倒出一杯滚烫的豆浆,轻轻放在林疏棠工作室的窗台上。
习惯性地抬头看了一眼,却愣住了。
那面曾经挂着战队海报的墙上,不知何时换了一幅新的画。
画上没有身披战甲的电竞英雄,只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坐在矮矮的塑料凳上,头挨着头,分吃着一根油条。
画里的光很暖,暖得像是能溢出画框。
豆浆哥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推着车,消失在夜色深处。
三楼,林疏棠在梦中翻了个身,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只要你来,我就在。”
而在几十公里外的战队宿舍里,江熠白侧躺着,久久没有入睡。
他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林疏棠刚发来的那幅画上。
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画面里那盏兔子灯笼,然后闭上眼睛,嘴角微微扬起。
巷口的那盏灯的确是灭了,可他们心里的光,才刚刚亮起来。
新的一天,在寂静中悄然酝酿,等待着破晓。
林疏棠清晨醒来,习惯性摸到枕边的手机看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