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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你不在的早晨,我也学会了点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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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亮起,时间是清晨六点半。
没有新消息。
林疏棠心里空了一下,昨天那个熟悉的震动和亮起的对话框没有出现。
她坐起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巷口空荡荡的,连夜雨把地面冲刷得干干净净,平日里那块被油渍浸润得发黑的水泥地,此刻显出一种陌生的苍白。
那个承载了她无数个清晨慰藉的摊位,消失了。
她低头,目光落在自家窗台上。
一个保温杯安静地立在那里,杯身还带着温热的触感。
杯底压着一张小纸条,是便利店撕下的收银小票,背面用圆珠笔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今天冷,多喝点。”
字迹她认得,是豆浆哥的。
林疏棠捧着那杯豆浆,掌心传来踏实的暖意。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盏在巷口为她亮了五年的灯是灭了,可总有人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又温柔地,替她点亮一小片晨光。
她回到书桌前,没有喝那杯豆浆,而是打开了平板电脑。
阿珍的丈夫昨天塞给她的U盘还插在接口上,她点开,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夹。
她打开了第一个片段,日期是五年前的一个雨夜。
监控画面质量不高,带着雪花点,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狼狈的自己。
二十出头的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为了赶稿在画室熬到凌晨,被突如其来的暴雨困住。
画面里,阿珍举着一把大黑伞,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怀里,又往她手里塞了个热乎乎的菜包。
而在摊位昏黄的灯光下,那个比现在更年轻的豆浆哥,正默默地往一杯刚磨好的豆浆里,比平时多加了一勺糖,然后推给了冒雨跑来的她。
原来那些恰到好处的甜,不是偶然。
林疏棠眼眶发热,猛地关掉了视频。
她深吸一口气,在平板的画布上新建了一个图层,用最粗的笔刷,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行字,作为新系列的名字:我们不是被照亮的人,是能点灯的人。
与此同时,KG战队的训练基地里,气氛凝重如冰。
高强度训练赛刚开始十分钟,江熠白操纵的英雄在一次关键走位时,出现了致命的停顿。
他的右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指关节痉挛地蜷缩着,连鼠标都握不稳。
“停!”战术指导老赵的声音从耳机里炸开。
屏幕暗了下去,训练室里一片死寂。
队长陈飞皱着眉走到他身边,沉声问:“江熠白,你状态不对。”
江熠白没有解释,他缓缓松开右手,任由那股尖锐的刺痛从指尖蔓延到整个手臂。
他没看任何人,只偏头问向缩在角落的助理小林:“昨天我让你送过去的油条,她吃了多少?”
小林被他突然的发问弄得一愣,随即低声回答:“两根……吃完就哭了。”
江熠白闭上眼,身体重重地靠进电竞椅的椅背。
黑暗中,他清晰地看到林疏棠咬下第一口油条时,那微微发颤的睫毛,像被惊扰的蝶翼。
那一刻,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胜负欲,都被她无声的眼泪击得粉碎。
他猛地睁开眼,站起身,径直走向教练办公室。
“你要干什么!”老赵一把拦住他。
“你手还没好,现在是战队冲积分的关键期,你疯了?”
江熠白拨开他的手,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如果连她想吃一口热油条都要等上三天,那我拼死拼活打比赛的意义是什么?”
教练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又关上。
走廊里,老赵和队员们面面相觑。
良久,办公室的门再次打开,教练一脸疲惫地看着他,最终点了点头:“去吧。但明天早上八点前,必须归队。”
傍晚时分,林疏棠收到了王主编发来的消息:“小林,你的系列作品《等的人》反响很好,平台决定为你办一个线上个人展,下个月上线,想请你本人录一段语音导览,你方便吗?”
她握着手机,正犹豫着如何回复,门口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门外站着江熠白。
他换下了战队队服,穿着简单的黑色卫衣,右臂上缠着厚实的运动护具,左手却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袋,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没等她开口,就侧身挤了进来,将帆布袋放在地板上。
哗啦一声,他从里面掏出一口小小的、边缘带着豁口的黑铁锅,一包用塑料袋装着的面糊,还有两根被磨得光滑的竹筷。
这些东西,她只在阿珍的摊位上见过。
“阿珍的丈夫悄悄塞给我的。”江熠白低声说,目光落在那些斑驳的旧物上。
“他说,炸油条的火候,是记在手心里的,不是记在纸上的。”
他抬起头,眼神里有一种固执的明亮:“我昨晚在基地厨房练到凌晨,终于炸出了一根不焦也不软的。”
林疏棠看着那口锅上凝固的油痕,和那些熟悉得让她心口发酸的物件,忽然就明白了。
他不是来安慰她的,也不是来陪她的。
他是来把那个消失的、带着油烟香气的早晨,一寸一寸地,重新搬回她的生活里。
她没有阻止他走进自己那个小小的厨房。
他有些笨拙地系上她那条印着猫咪爪印的围裙,用他那只完好的左手,生疏地倒油、调糊、下锅。
第一次,油温太高,面糊下去的瞬间就成了一截黑炭。
第二次,油温又太凉,面糊在锅里瘫成一团,吸饱了油,软趴趴地捞不起来。
林疏棠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那个在赛场上翻云覆雨的顶尖选手,此刻被一锅油弄得手忙脚乱,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
她终于忍不住,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温热的掌心覆上他握着筷子的左手。
“油面起细小的泡就可以下了。”
林疏棠的呼吸贴着他的后颈,声音很轻:“下去之后心里默数两秒,翻一次,听声音。”
锅里发出“滋啦”一声悦耳的轻响。
在两人交叠的手的控制下,第三根油条缓缓在油锅中膨胀、翻滚,逐渐染上诱人的金黄色。
记忆里那股熟悉的、带着麦香和烟火气的香味,终于在小小的厨房里弥漫开来。
江熠白反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力道很轻,声音却哑得厉害:“林疏棠,以后这个早晨,换我来醒。”
巷口,推着小车准备收工回家的豆浆哥,不经意地一抬头,看见了那扇熟悉的、亮着暖光的窗户。
灯下,两个人影并肩坐在小小的餐桌前,面前摆着两根金黄的油条,两杯热气腾腾的豆浆。
林疏棠正举着手机,偷偷拍着江熠白举起筷子的侧脸,而江熠白像是察觉到了,忽然转过头来,两人相视一笑,窗外的夜色都温柔了几分。
豆浆哥笑了笑,没有上前打扰。
他只是从自己的保温桶里,又倒出两杯豆浆,轻手轻脚地放在了林疏棠的窗台上,然后推着空车,消失在巷尾。
楼下,助理小林靠在车边,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跳过约定的归队时间。
他最终没有拨出那个催促的电话。
他想,有些战术训练错过了可以补,但有些人,或许一辈子,只能学会这么一次,如何陪另一个人好好地吃一顿早餐。
深夜,江熠白已经归队。
林疏棠一个人整理着画稿,忽然发现自己的数位板旁,被悄悄贴上了一张便签纸。
“明天我请假,陪你去中医馆看胃。”
字迹歪歪扭扭,一看就是用左手写的。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软又疼。
她打开那个加密的画稿文件夹,将刚刚画完的《楼下没有摊,但有我们》另存为一个新文件,郑重地命名为《我们点的灯》。
画上,她站在厨房里,正把一勺调好的面糊倒进油锅,而江熠白从背后环抱着她,握着她的手。
两人的影子被灯光拉长,投在墙上,像一盏被点燃的、温暖的灯笼。
画完,她将这张画设为了私密收藏,却又在画面的右下角,用极小极小的字号,悄悄加了一行字:“如果你走了,这灯我也能一个人点。”
此刻,在返回基地的保姆车上,江熠白靠着车窗睡着了。
手机屏幕还亮着,屏保是他偷偷拍下的,她低头咬下油条的安静侧影。
他不知道,一份关于他右手神经永久性损伤的诊断报告,正静静地躺在战队医务室上锁的抽屉里,等待着一个他或许永远都不敢亲手点开的早晨。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
林疏棠打了个哈欠,关掉电脑,准备去睡觉。
路过厨房时,她的脚步却顿住了。
那个小小的空间里,一切都恢复了原样,仿佛那场手忙脚乱的烹饪从未发生过。
只有一样东西,安静地昭示着今夜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