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7、第 87 章 ...
-
藏锋跟在方旬身后,尽职护卫他的安全,虽说战场刀枪无眼,然李若澜如今身居要位,身旁有得是人护他周全,又身在大营中间,实在无需担忧。
方旬听着安慰,依旧心神不宁,驱蛇入帐时差点被射出的流失击中,被赶来的梁煜揪住后脊滚入沟坡,笑骂道:“你小子胆儿肥了,站着不动等人杀?”
几人躲在沟壕回头去望,方才站得那处已钉上三根羽箭,月色下发出暗沉冷光。
方旬这才回神,错开两人探究的目光,低声道:“走神了。”
梁煜嗤笑看他一眼,接口道:“想女人了吧!”
他糙惯了,一开口臊得藏锋面皮通红,结结巴巴道:“什么女人,你们、你们……”
往昔军中亦有军妓聊以安慰的惯例,然此次带兵的是李若澜,不论私兵亦或军队,皆是等级森严纪律严明,除了肥水寨的队伍里有个吕莺儿,再无其它女人。
梁煜本是调笑,见藏锋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由想逗逗他:”怎么?李大郎没给你找过女人?”
藏锋生得黑黑瘦瘦,一张脸藏在兜帽中,似只裹着黑皮的鼬鼠,脸一扭不再搭理他,哪知这人也是个执拗的,又跟在后面嚷:“羞什么?他李若澜不会现在还是个雏儿吧!”
话音未落一道流失擦身而过,几人停住嬉闹,藏在沟壕中往东去看,只见那处火焰冲天,正是起了冲突。
“等等——”
梁煜叫住身侧想去支援的两人,眯眼看了片刻,沉声道:“临行前去正面牵制的约有百人,哪会有这样的仗势……”
两人倏然明白这后面的未尽之语,军令如山,若战场上改变策略,只会是……大本营出事了!
藏锋脸色一变,顾不得身后源源不断的箭矢,掉头就往回跑,梁煜阴沉着脸,与方旬在后方断后。戎狄军队原被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剩下这些不成气候,若再有纷争,必是另有外敌加入。
春雷猛地炸响,青灰色的云层在草原尽头翻涌,雨点混着土腥气砸下来,沾湿了几人衣衫,借着闪烁雷光,梁煜看清了,小镜湖外百步处,围绕了黑压压一片骑兵,个个手持弯刀长矛,在黑暗中往北襄军营地迈进。
牵制戎狄那百十名精卫,被一片火海包围,营造出激战假象,倒使得营地士卒严守以待,未曾向外防守半步。
“主子!”
方旬骤然开口,顿住脚步往相反方向指了指:“你们绕后回去,我去引开他们!”
他一把扯开腰下鸣笛,混乱中袖袋里的粉蓝丝帕飘然滑落,几息间已离两人数十丈远。
“砰——”烟花四散,在微雨中闪烁,将整个草原照亮,随即而来的就是无尽的飞矢,这响动也惊动了营中卒卫,刹那间,战鼓声响,火把骤亮,将小镜湖附近照得亮如白昼。
“轰——!”
一声震天巨响,梁煜整个人被气浪掀飞丈余。抬眼望去,营地周遭火光冲天,爆炸声此起彼伏,竟与天际滚过的阵阵春雷相和,将突袭而至的兵马炸得血肉横飞,溃不成军。
两人踉跄着扑回中军大帐,帐内已是人仰马翻,军医们围着李若澜的卧榻,煎药的、把脉的,忙乱不休。梁煜奋力拨开人群,终于看清榻上之人——面如金纸,气息奄奄,一只垂落的手腕上,赫然烙着两个幽深的黑洞!
帐内死寂,唯闻火把舔舐灯油的噼啪轻响,映得众人脸色晦暗不明。副将见他们归来,才压低嗓音回禀:“将军走后……帐内……不知怎的钻进了几条蝰蛇……大人独自在此……一时不察……”
梁煜浑身僵冷,如坠冰窟。
怎会如此之巧?!
主将独处营中,善御兽者偏偏调往前线……而方旬今日种种行迹,更是处处透着说不出的异样!
思绪未断,肥水寨一名护卫已悄步至身侧,附耳低语:“将军,吕当家正四处寻您……”
“梁煜……”
榻上气若游丝的人倏然睁开眼,目光竟穿透人群,死死锁住他:“梁煜……你听好……”
一只冰冷刺骨的手猛地攥住他的手腕,寒气直透骨髓:“突厥趁乱偷袭……蝰蛇……亦是其毒计…若我身死……扶柩阵前…以壮我北襄军威!”
这番临终遗言方一说完,他再撑不住昏厥过去,几个壮汉跟着眼就红了,梁煜更是恨得咬牙切齿,提刀就要冲到外面与这群突厥人拼命。
方踏出军帐,一只微凉柔软的手便牵住了他的腕子。
吕莺儿高束的马尾在夜风中狂舞,光洁饱满的额头下,两道英气的眉峰高高挑起,眸中尽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野心:“煜哥!李若澜已除,正是天赐良机!速速夺回军中大权!这十二万精兵,合该归我肥水寨执掌!”
她咧嘴一笑,皓齿在夜色中森然发亮,十足的匪气混着睥睨之姿,搭在刀柄上的手随意地摩挲着,仿佛只待梁煜一个首肯,便要转身冲入帐中,挟持主将,强夺兵符。
梁煜身形陡然钉在原地,如遭雷击。
杻阳山外的突厥人……如何能精准袭营?李若澜……又怎会偏在此时、偏被毒蛇所噬?!
原来内鬼在此!
电光火石间,杀意直冲顶门,梁煜铁钳般的大掌扼住下方纤细的脖颈!
“呃——!”
吕莺儿猝不及防,喉间锁子甲下的软骨被狠狠扼住,发出痛苦的窒息声。杏眼因缺氧而瞬间暴凸,双手本能地撕扯着梁煜手臂。
“吕当家——”梁煜声音低沉,每个字都淬着剧毒的血腥气,手臂肌肉虬结贲张“是我…平日给你脸太多了?!连我的主……你都敢做了?!”
指下用足了十成十的狠劲!颈骨在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中几欲碎裂!
濒死的惨白漫上吕莺儿眼底的刹那,梁煜猛地松手,像丢弃秽物般,将她狠狠掼摔在泥地上。
“咳……咳咳咳——!”
劫后余生的剧痛与窒息感海啸般袭来,吕莺儿蜷缩如虾,涕泪横流,视野模糊中,梁煜高大的身影如同自地狱血池中踏出的修罗恶鬼!
她双腿发软,用尽最后力气手脚并用地向后疯狂爬退。
梁煜却再未看她,提步向前,玄色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身影交错间,一句裹挟着浓烈血腥味的话语,沉沉砸入她耳中,如同催命符咒:
“再有下次…我剁了你喂狼!”
主帅帐内人影次第消散,唯余药气混杂着血腥味沉沉浮动。
藏锋悄步移至榻前,俯身凑近,语带哽咽,声音压得极低:“主子料事如神……将士们士气如虹,已……已暂将突厥人逐出镜湖……”
榻上之人闻言,唇边漾开一丝涟漪,手指颤抖勾住藏锋手腕。
“梁煜……”他声音嘶哑破碎,却字字清晰,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与悲悯,“空负万夫不当之勇……智略…堪忧。”
艰难喘息片刻,那双因毒素而略显浑浊的眼眸,陡然迸发出最后一点寒芒,死死锁住藏锋:“我中毒之事……速报广平郡。”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被他强行咽下,声音越发低微,却透着一股玉石俱焚的恨意与笃定:“谢令仪…自会…屠尽突厥…为我雪耻!”
夜风哭嚎,吹熄了账内烛火,黑暗中,藏锋咬住下唇,将李若澜的话一一刻在心里,待那断断续续的交代终于止息,内鬼之事却依旧被咽下,藏锋终是按捺不住,嘶声诘问:“方旬如何?他故意驱蛇入帐,该死!”
陇西李氏暗卫如影随形,军中每一封密函皆需过李若澜之目,在知晓有人要动手时,李若澜就暗地做了部署,亲近如藏锋只知他要以身为饵,激扬军心,却万万料不到,这结局竟惨烈至此。
李若澜的声音在黑暗中虚弱却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他放进来的…是枕纹锦,无毒,你知道的。”
藏锋沉默,知道主子这是预备要放了方旬,将此事嫁祸到突厥人身上,他心里明白,这是最好的理由,可心里止不住恨上方旬,他们这么信任他,却是头养不熟的狼!
李若澜猜出他的想法,斟酌半天方才开口:“蝰蛇……是我放入的。”
帐中哽咽声一停,藏锋松开他冰凉的手,冷哼道:“那被咬时,主子定然掌握好了力度!”
那句“自然”被李若澜吞入喉间,藏锋待他,早逾主仆之分,此番自戕般的算计,他深知会刺痛对方,唯恐其悲痛之下乱了方寸,才狠心隐瞒。
藏锋负气而去,竟亲自策马奔赴广平送信。消息传入病榻时,李若澜只是阖了眼睑,未置一词。他被双亲弃绝陇西,对这世间亲缘本就凉薄,藏锋若当真也舍了他……那便舍了吧。
他孤零零躺在榻上,自弃的念头如毒藤缠绕,谁叫他是天煞孤星,活该呢。
自北境至广平郡,纵是快马加鞭也需数日。此刻谢府之内,府医步履匆匆,进出不停,连远在外间采药的袁无恙也被急令召回。
那日梁清吟被绑在马群,跟着而来的两个武婢挟持梁开方将她救出,回来途中遭到梁氏狙杀,梁清吟被烈马踹中心肺,九死一生。
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梁开深以为耻,砍去妻子的双手抢先送入谢府,诛心之举叫梁清吟当场吐血倒地,昏死过去。
这夜袁无恙施针完毕,神情暗淡走到房外,对谢令仪摇头:“不成了,她心脉受损,早不想活了。”
话音未落,一只翎毛凌乱的黄毛鹦鹉仓皇闯入庭院,被守夜的照夜揪住尾羽。解下爪间信筒,展开的素笺上污迹斑驳,唯有两个力透纸背的字:“安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