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第34章:广州的批发商 ...


  •   夜班大巴像一头在黑暗里喘息的钢铁巨兽。劣质柴油的焦糊味混合着汗臭、脚臭和泡面馊味,在密闭车厢里酿成令人窒息的毒气。吴舟蜷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帆布包紧贴胸口,里面那本鲜红的房产证和朵朵的画硌着肋骨,带来一丝沉甸甸的实感。窗外是飞速倒退的、被车灯切割成碎片的黑暗,偶尔掠过服务区惨白的灯光,像漂浮在冥河上的孤岛。他闭着眼,却毫无睡意。前世在字捷调动无数个通宵加班后,也是这样坐着夜班车回家,胃袋绞痛,眼前晃动着屏幕的残影。那时,家是冰冷的出租屋,是妻子背对着他睡去的脊梁。而现在,背包里的硬物提醒着他,前方有盏灯是为他而亮。

      “远望数码城到了!”司机嘶哑的吼声像砂纸磨过耳膜。

      吴舟猛地睁开眼。窗外天色是浑浊的蟹壳青,晨曦艰难地穿透厚重的工业雾霾。巨大的“远望数码城”招牌在灰暗中亮着惨白的光,像一块巨大的电子墓碑。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金属粉尘、焊锡的焦苦和隔夜垃圾发酵的酸馊气,比华强北更甚。拉货的三轮车、堆满纸箱的手推车、穿着油腻工装、眼袋浮肿的搬运工……如同蚁群般在巨大的建筑阴影下蠕动,搅起一片灰蒙蒙的尘烟。

      他挤下车,热浪裹挟着更复杂的工业废气扑面而来,呛得喉咙发痒。帆布包带深勒进肩胛,他逆着人流,像一尾逆流而上的鱼,钻进这座巨大的电子坟场。
      远望数码城内部如同巨兽的腹腔。挑高的穹顶下,密密麻麻的摊位像蜂巢般挤压在一起,电缆如藤蔓般在头顶交织,垂下的断头线在浑浊的空气中微微摇晃。劣质日光灯管滋滋作响,光线在堆积如山的纸箱和裸露的电路板上投下摇晃的鬼影。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机油,混杂着松香、焊锡、劣质塑料和汗酸的刺鼻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叫卖声、砍价声、叉车的轰鸣、金属撞击的脆响……各种噪音在巨大的空间里碰撞、发酵,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永不停歇的工业噪音背景。

      吴舟按着老王给的地址,在迷宫般的通道里穿行。脚下是湿滑的、沾满油污的水磨石地面,几次差点被横冲直撞的运货板车撞倒。他停在C区178号档口前。这里位置偏僻,光线昏暗。一个穿着皱巴巴Polo衫、腆着油肚的中年男人正瘫在塑料躺椅里打盹,鼾声如雷。他脚边堆着几十个落满灰尘的纸箱,箱体上印着模糊的“联通3G至尊卡”字样,侧面用红笔潦草地写着“08年6月批次”。柜台上散落着几包劣质香烟壳、一个沾满茶垢的紫砂壶、还有一台屏幕碎裂的计算器,按键缝隙里嵌满了黑色的油泥。

      “黄老板?”吴舟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鼾声。

      躺椅上的男人猛地一哆嗦,睁开惺忪的睡眼,浑浊的眼珠在吴舟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帆布包上扫了一圈,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买卡?”他打了个哈欠,露出两颗镶金的门牙,牙缝里嵌着褐色的烟渍,“要多少?”

      “看看货。”吴舟语气平静。

      黄老板慢吞吞地起身,踢开脚边一个空矿泉水瓶,弯腰拖出一个纸箱。纸箱封口胶带已经发黄变脆,他粗暴地撕开,抓起一把蓝色的塑料卡片,像撒扑克牌一样“哗啦”甩在油腻的玻璃柜台上。“就这些了!月底到期!80一张!不挑不选!打包拿走!”他声音带着宿醉的沙哑和不耐烦,金牙在昏暗光线下闪着贪婪的光。

      卡片散落在柜台上。塑料封套粗糙,边缘毛刺扎手。“3G至尊”的烫金字模糊不清,有的甚至缺了笔画。芯片触点黯淡无光,有些还带着细小的划痕。吴舟拿起一张,指尖传来劣质塑料特有的轻飘感和廉价感。他翻到背面,生产批号印得歪歪扭扭:“KX088200806”。最后两位数字模糊不清,像是被刻意磨损。

      前世记忆如高压电流瞬间激活!2008年6月底,工信部突击清查过一批违规激活的预付费卡,涉及多个南方省份,大批序列号被强制注销!这批卡的生产日期,正好踩在雷区边缘!

      “黄老板,”吴舟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波澜,“这卡…能查激活状态吗?”

      黄老板嗤笑一声,抓起紫砂壶灌了一口浓茶,茶叶沫子沾在嘴角:“查个屁!月底就作废!能不能用,看命!”他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狡黠,“80一张!爱要不要!后面还有人排队!”他虚张声势地指了指空荡荡的身后。

      吴舟没理会。他放下卡片,从帆布包里掏出那部屏幕碎裂的诺基亚1110。蓝屏在昏暗光线下幽幽亮起,信号格微弱地跳动。2008年的GPRS网络慢得像蜗牛。他点开简陋的浏览器,输入工信部电信设备进网管理网站的网址。进度条像垂死的蜗牛,在屏幕上缓慢爬行。每前进一小格,都伴随着令人心焦的等待和流量消耗的提示音。

      黄老板叼着烟,斜眼看着吴舟的动作,嘴角挂着讥诮的弧度:“咋?还想上网查?这破网速,查到明天也出不来!”他吐了个烟圈,烟雾在浑浊的空气中扭曲升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进度条艰难地啃噬着字节。吴舟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柜台边缘,劣质玻璃冰冷的触感传来。他想起前世在字捷调动机房,等待跨国服务器响应的漫长煎熬,那时他还能靠咖啡和代码打发时间。而现在,只有这令人窒息的工业废气和无尽的噪音作伴。

      终于!页面艰难地加载出来!简陋的白色背景,黑色的宋体字。吴舟指尖在油腻的按键上翻飞,输入查询入口的网址。页面再次陷入漫长的加载。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手机键盘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黄老板不耐烦地敲着计算器,按键发出“啪啪”的脆响,像是在倒计时。

      进度条终于爬满!一个简陋的查询框弹出!吴舟深吸一口气,输入柜台上一张卡片的序列号:“KX08820080615”。点击查询!

      页面刷新!白底黑字,冰冷刺眼:

      查询结果:
      设备序列号:KX08820080615
      进网许可证号:无效
      设备状态:已注销
      注销原因:未按规定激活备案
      注销日期:2008-06-28

      果然!

      吴舟不动声色,又拿起一张:“KX08820080622”。查询!

      设备状态:已注销

      再一张:“KX08820080630”。查询!

      设备状态:已注销

      他连续查了十张。八张显示“已注销”!注销日期集中在6月25日至28日!正是工信部那次清查的时间窗口!

      黄老板脸上的讥笑渐渐凝固。他眯起眼,看着吴舟手机屏幕上不断刷新的“已注销”提示,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掐灭烟头,金牙无意识地咬着下唇。

      吴舟放下手机,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黄老板:“黄老板,这卡…6月底就被工信部注销了二十多张吧?”他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对方心坎上,“剩下的,能不能撑到月底激活,还两说。”他指尖在柜台上那堆卡片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80一张?买一堆废塑料?”

      黄老板脸上的肥肉猛地抽搐了一下!他“霍”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塑料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你…你胡说什么!”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色厉内荏的嘶哑,“什么注销!老子不知道!爱买不买!不买滚蛋!”他挥舞着粗短的手臂,唾沫星子飞溅。

      吴舟不为所动。他拿起那张批号模糊的卡片,指着背面:“这批号最后两位磨掉了,是怕人查吧?”他目光扫过墙角堆积的纸箱,“这里少说两千张。按行规,注销卡,废品站回收价,五毛一斤。”他顿了顿,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我给你算五十块一张。包圆。”

      “五十?!”黄老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嚎叫,“你他妈抢劫啊!老子进价都不止……”

      “四十。”吴舟打断他,声音毫无起伏。

      “操!”黄老板气得浑身发抖,油亮的脑门上青筋暴跳,“六十!最低六十!”

      “四十五。”吴舟眼皮都没抬。

      “五十五!不能再低了!”黄老板拍着柜台,玻璃震得嗡嗡响。

      “五十。”吴舟吐出最后两个字,像扔下两块冰冷的铁锭,“现金。现在点货。”

      黄老板僵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像拉破的风箱。他死死瞪着吴舟,浑浊的眼珠里交织着愤怒、不甘、还有一丝被彻底看穿的惊恐。他看看吴舟平静无波的脸,又看看他手里那部破手机屏幕上刺眼的“已注销”提示,再看看墙角那堆即将变成电子垃圾的纸箱……最终,像被抽掉了骨头,颓然瘫坐回躺椅里。

      “妈的……”他低声咒骂,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和认命,“现在的年轻人都他妈成精了……”他抓起紫砂壶,猛灌了一口冷茶,茶叶沫子沾满了下巴。

      吴舟没说话,从帆布包里掏出五沓用银行捆钞带扎好的百元钞,拍在油腻的柜台上。“啪!”沉闷的响声在嘈杂的背景音里依然清晰。崭新的钞票边缘在昏暗光线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与柜台上的油污和灰尘形成刺眼的对比。

      黄老板看着那摞钱,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他伸出油腻的手,指尖在钞票边缘捻了捻,感受着那崭新的、带着油墨味的质感。最终,他认命般地叹了口气,从抽屉里翻出一本皱巴巴的出库单,潦草地签了字。

      “货在那!自己点!”他没好气地指了指墙角那堆纸箱,像丢掉一堆烫手的垃圾。

      吴舟走到墙角,蹲下身。灰尘和霉菌的气息扑面而来。他随机抽检了几个箱子,撕开封条。里面是同样劣质的蓝色卡片,混杂着浓烈的塑料味和淡淡的霉味。他拿起几张,快速扫了一眼批号,确认无误。然后,他掏出手机,对着纸箱和柜台上的交易单据,“咔嚓”拍了几张照片。200万像素的摄像头,画面模糊,但足以作为证据。

      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帆布包重新背起,里面房产证和画的轮廓被成捆的钞票撑得更加饱满。他最后看了一眼瘫在躺椅里、像被抽空了的黄老板,转身走向数码城出口。身后,是黄老板不甘的嘟囔和计算器被粗暴按动的“归零”声。

      穿过嘈杂混乱的市场,吴舟走出远望数码城的大门。天光已经大亮,但工业雾霾依旧厚重,阳光艰难地穿透,在地上投下浑浊的光斑。他深吸一口气,劣质空气灼烧着喉咙,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清爽。背包里,那堆即将被注销的卡片如同定时炸弹,但他知道引信的长度。信息差,是重生者最锋利的武器。他握紧手机,屏幕还残留着查询页面的余温,像握着一枚刚刚缴获的战利品。前方,华强北的战场正等待着他,去引爆这场精心准备的“卡牌风暴”。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