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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60章:苏晴的专访 ...


  •   国信证券深南营业厅门口的广场像一口煮沸的油锅。午后的阳光被玻璃幕墙切割成锐利的碎片,灼烤着滚烫的大理石地面。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裹挟着汗臭、劣质香水味、煎饼果子的油腻和一种名为“贪婪”的、焦躁不安的气息。巨大的电子屏上,比亚迪的红色K线如同一条苏醒的怒龙,昂首向上,灼烧着每一双仰望的眼睛。人群像迁徙的沙丁鱼群,在电子屏下拥挤推搡,挥舞着手机和证券报,叫喊声、叹息声、计算器的“啪啪”脆响混杂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噪音沼泽。

      苏晴站在人群边缘的阴影里。米色职业套裙熨帖合身,勾勒出纤细的腰线,却掩不住眉宇间的一丝疲惫和不易察觉的焦虑。她手里紧握着那支印着“字捷调动”LOGO的黑色录音笔,金属外壳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摄像师老张扛着沉重的机器,汗珠顺着鬓角滚落,浸湿了衣领。他们像两个闯入战场的异类,与周围狂热的气氛格格不入。

      “苏姐,真要采访他?”老张抹了把汗,压低声音,下巴朝营业厅角落努了努,“那小子……邪门得很!上次在幼儿园……还有老王他们……听说张启明都栽他手里了!咱们别惹麻烦……”

      苏晴没说话。她深吸一口气,劣质的空气灼烧着喉咙。她想起张莉冰冷的眼神,想起总监那句“挖点猛料”的命令,想起自己那篇被批得一文不值的“星云存储”稿子……一种混杂着职业使命感和巨大不安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她需要真相,需要热度,需要……证明自己。而那个站在风暴中心、却平静得如同礁石的年轻人,就是最大的谜题。

      她拨开人群,高跟鞋踩在滚烫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独的回响。人群的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她精致的妆容和职业套装,带着好奇、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她走到营业厅角落。吴舟正靠在一根冰冷的承重柱上,帆布包随意搁在脚边,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模糊的影子。他手里拿着一份卷边的《证券时报》,目光却落在远处电子屏上那条昂扬的红色K线,侧脸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冷峻。

      “吴先生,”苏晴的声音带着职业化的清脆,努力压下心底的波澜,“我是字捷调动财经频道的记者苏晴。能耽误您几分钟吗?”她举起录音笔,红色的指示灯幽幽亮起,像一只窥探的眼睛。

      吴舟转过头。目光平静无波,像深不见底的寒潭,瞬间穿透了苏晴精心维持的镇定。他扫了一眼录音笔,又看向她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没说话。

      苏晴被他看得心头发紧,强自镇定地抛出问题:“最近新能源板块持续暴涨,像比亚迪、天威保变这些股票,短短几天涨幅惊人。很多散户都在跟风买入。作为……作为市场关注度很高的投资者,您认为普通散户现在应该继续追高吗?是否存在泡沫风险?”她语速流畅,问题尖锐,像一把精心打磨的手术刀。

      人群的喧嚣似乎瞬间远去。空气凝固。几个凑近看热闹的股民屏住了呼吸,竖起了耳朵。老张的镜头死死锁定吴舟的脸,捕捉着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吴舟的目光从苏晴脸上移开,落在她手中的录音笔上。红色的指示灯固执地闪烁着,像一颗不安的心脏。他抬起手,食指精准地点了点录音笔的金属外壳,发出轻微的“嗒”声。

      “把这个,”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嘈杂,“打开。”

      苏晴一愣,下意识地按下了录音键。指示灯由红转绿,无声地转动着。

      吴舟的目光重新投向远处电子屏上那条昂扬的红线,仿佛在凝视着某种无形的轨迹。他开口,声音平稳、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进冻土:

      “国家能源局,发改办能源〔2009〕873号文,《关于加快风电产业技术创新和规模化发展的若干意见》,附件三:风电设备国产化替代目录及技术路线图。”
      “财政部,财税〔2009〕65号公告,《关于调整完善新能源汽车推广应用财政补贴政策的通知》,附件二:补贴车型目录及技术参数核查细则。”
      “工信部,工信部联装〔2009〕212号,《智能电网关键技术装备产业化专项实施方案》,第四章:特高压输变电设备重点支持方向。”

      三个文件编号!三个精确到文号的政府文件!如同三颗重磅炸弹,在凝固的空气中轰然引爆!

      “嗡——!”

      苏晴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在四肢百骸!她握着录音笔的手剧烈颤抖!指尖冰凉!那三个编号!像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耳膜!她作为财经记者,对政策文件的编号格式再熟悉不过!这绝不是信口胡诌!这……这可能是……内部消息?!未公开的绝密文件?!他……他怎么敢?!在直播采访中?!公开说出来?!

      巨大的职业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她的脖颈!她仿佛看到张莉震怒的脸!看到证监会调查组的质询!看到自己职业生涯的终结!她猛地抬手!动作快得像触电!食指狠狠按下录音笔的停止键!

      “咔哒!”

      录音停止!绿色的指示灯骤然熄灭!像被掐断的生机!

      “你……你疯了?!”苏晴的声音因极度惊恐而变调,带着破音的嘶哑,完全失去了职业记者的冷静!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睛死死瞪着吴舟,像看着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魔鬼!“这些……这些是内部文件?!你……你怎么知道的?!你……你这是泄露国家机密!要坐牢的!!”

      她声音不大,却因极度的恐惧而显得格外尖利!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人群骚动起来!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蔓延!

      “内部文件?”
      “泄密?”
      “坐牢?”
      “这小子……什么来头?!”

      老张扛着摄像机的手猛地一抖!镜头剧烈晃动!他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仿佛要远离这个即将爆炸的漩涡!

      吴舟却依旧平静。他迎着苏晴惊恐万状的目光,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那笑容冰冷,像西伯利亚冻原上折射的阳光。

      “内部消息?”他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他慢条斯理地从帆布包里掏出那部屏幕碎裂的诺基亚1110。廉价的塑料外壳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指尖在油腻的按键上翻飞,动作平稳得像在调试一段早已烂熟于心的代码。

      他点开简陋的浏览器。龟速的GPRS网络像垂死的蜗牛。他输入第一个网址:http://www.nea.gov.cn/(国家能源局官网)

      页面艰难加载。惨白的背景,黑色的宋体字。他指尖滑动,精准地点开“政府信息公开”栏目,下拉,找到“政策文件”子项。翻页。第二页。第三页……在角落不起眼的位置,一个标题静静躺着:

      《国家能源局关于加快风电产业技术创新和规模化发展的若干意见》 (发改办能源〔2009〕873号)
      发布日期:2009-07-10

      他点开。页面跳转。冗长的政策正文。他手指快速下滑,精准地停在页面底部。那里,一行小字标注着:

      附件:
      风电产业技术创新重点方向

      规模化发展实施方案

      风电设备国产化替代目录及技术路线图.pdf

      他退出。输入第二个网址:http://www.mof.gov.cn/(财政部官网)
      同样操作。在“财政新闻”栏目深处,找到:

      《关于调整完善新能源汽车推广应用财政补贴政策的通知》 (财税〔2009〕65号)
      发布日期:2009-07-12

      点开。页面底部:
      附件:
      补贴政策调整说明

      补贴车型目录及技术参数核查细则.xls

      第三个网址:http://www.miit.gov.cn/(工信部官网)
      “政策法规”栏目,翻到第五页:

      《工业和信息化部国家能源局关于印发智能电网关键技术装备产业化专项实施方案的通知》 (工信部联装〔2009〕212号)
      发布日期:2009-07-15

      点开。正文第四章标题赫然在目:
      第四章:特高压输变电设备重点支持方向

      吴舟将手机屏幕转向苏晴。幽蓝的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和因震惊而放大的瞳孔。粗糙的像素颗粒下,三个政府官网的页面清晰可见!文件标题、文号、发布日期、附件名称……与他刚才口述的,分毫不差!

      “官网公告,”吴舟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第18页的附件。”他顿了顿,补充道,“或者……第5页,第3页……看网站排版。”

      死寂。

      绝对的死寂!连广场上喧嚣的人群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部破旧的诺基亚屏幕上显示的、货真价实的政府官网页面!看着那三个被标注出来的、藏在网站深处、毫不起眼的附件链接!

      苏晴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她死死盯着那小小的屏幕,瞳孔因剧烈的情绪冲击而剧烈收缩!官网!公开信息!不是内部消息!不是泄密!只是……只是深埋在网站角落、无人问津的附件?!他……他是怎么找到的?!在浩如烟海的政府网站里?!精准定位?!如数家珍?!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荒谬、羞惭和难以言喻的震撼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她想起自己刚才惊恐的尖叫,想起“泄露国家机密”的指控,想起周围人群异样的目光……脸颊瞬间烧得滚烫!像被人当众狠狠抽了一记耳光!职业记者的骄傲和尊严,在这一刻,被那部破旧的诺基亚和屏幕上冰冷的官网链接,碾得粉碎!

      “噗嗤!”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嗤笑!随即,像是点燃了引线,低低的哄笑声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哈哈!官网公告!”
      “第18页附件!人才啊!”
      “记者同志……吓坏了吧?”
      “这哥们儿……神了!这都能挖出来!”

      老张扛着摄像机,脸上的惊恐早已被巨大的尴尬取代,他讪讪地放下机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晴的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她紧紧攥着那支已经停止工作的录音笔,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看着吴舟那双平静无波、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嘲讽,没有得意,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了然。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一丝被彻底看穿的狼狈,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

      “妈妈!吴叔叔!”

      一个清脆的童音穿透了人群的哄笑!朵朵像只欢快的小鹿,挣脱陈雪的手,朝着吴舟飞奔过来!她穿着崭新的碎花小裙子,小辫子上扎着鲜红的蝴蝶结,手里举着一个快要融化的草莓冰淇淋,小脸上沾着粉色的奶油渍。

      陈雪跟在后面,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手里还拎着一个印着“小雪文印”的纸袋。她看到苏晴,愣了一下,随即礼貌地点点头。

      朵朵冲到吴舟面前,踮起脚,把冰淇淋高高举起:“叔叔!吃冰淇淋!妈妈买的!”

      吴舟蹲下身,冰冷的脸上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丝。他接过冰淇淋,指尖拂去朵朵鼻尖上的奶油渍。动作生涩,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

      “谢谢朵朵。”他低声说。

      苏晴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在资本风暴中翻云覆雨、却蹲在地上给小女孩擦奶油的年轻人,看着陈雪眼中毫不掩饰的信任和依赖,再看看自己手中那支象征着职业身份、此刻却显得无比可笑的录音笔……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滚烫的沙子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猛地转身!高跟鞋敲击着滚烫的地面,发出急促而凌乱的“咔哒”声,像逃离一场荒诞的噩梦,狼狈地消失在汹涌的人潮中。身后,是朵朵清脆的笑声,是陈雪温和的低语,是吴舟平静的目光,还有……人群中那个戴着鸭舌帽、一直举着手机偷拍的男人,嘴角勾起的那抹阴冷的、如同毒蛇般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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