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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进入银行工作,跟我的笔名一样,糊里糊涂的。

      有的时候,名字仿佛一句谶言,冥冥中指引着我的命运走向——糊里糊涂地,就一头栽进了银行那防弹玻璃后的柜台里。

      我父母是乡下农民,舍不得孩子在外头打拼。通过亲戚透露的信息,让我参加家乡银行应聘工作。当年大约指望我能长期留在父母身边。

      毕业那年夏天,暑气蒸腾,我手里捏着文凭和证书,站在校园人潮汹涌的招聘会中。当时明明就是无比平凡的一员,奇怪的是,那时的自己,心中有近乎莽撞的自信。

      要不怎么说年轻好啊!

      十多年前,工作机会多如牛毛,如同橱窗里光鲜的陈列品,供我们这些应届生挑拣,总觉得会有一份能完美契合我“干得开心、来钱又多”的工作。

      结果可想而知,我天真无知,成了我日后所有辗转碰壁的源头。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宣称“互联网思维颠覆传统”的新锐广告公司。

      花两元转乘公交,花了一个多小时到达那间由旧厂房改造的Loft办公室。

      满眼皆是裸露的粗粝红砖,墙上涂鸦着巨大而可爱的卡通形象,开放式办公区里有懒人沙发和茶水间。

      部门主管是个扎着彩色脏辫的痞帅男,开口闭口“痛点”、“流量池”、“用户画像”。

      入职头一天,他给我画大饼呢,许诺只要项目上线,我们这些“初创元老”能获得股权红利。

      年轻无知的我,被那斑斓的泡沫裹挟着,热血沸腾,以为金山银山触手可及。

      很快,大饼就如同泡沫碎掉了。

      现实是没有金钱,没有自由的个人时间。

      我通宵达旦地赶制PPT,反复修改那些虚无缥缈的“概念”。

      会议室里说话声滔滔不绝,只为了说服一个摇摆不定、挑剔得过分的客户。

      所谓的“颠覆性创意”,最终往往被甲方一个轻飘飘的“感觉不对”而打入冷宫。

      三个月后,呵呵,脏脏辫主管口中那个号称“引爆市场”的项目,最终因资金链断裂而地烂尾。

      唉,那时,我被拖欠了一个半月的工资,都没拿到手。

      离开时,我头也不回,心里充满怨愤。

      我以为这只是少有的,没想到还有更离谱的。

      我的第二份工作,因当时房产热,我一头扎进了当时看似遍地黄金的房产中介。

      新区的高档楼盘擦得崭新锃亮,西装革履的经理拍着我的肩膀,笑着指着墙上挂着的销冠大幅照片和后面一串惊人的数字:“看见没?干这行,全看本事!开一单,够你潇洒半年!”

      他语气斩钉截铁,仿佛成功是唾手可得的果实。

      我被经理的夸夸其谈蛊惑,立刻斥“巨资”置办了一身挺括的西装,信心满满地准备接近那个金光闪闪的未来。

      如你所想,很快,我的梦想就被风吹散了。

      我每日骑着小电驴,顶着烈日寒风,奔波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呵呵哒,不是被小区保安粗暴地驱赶,就是被机械的门禁冰冷地拒之门外。

      我好不容易约到一个看房的客户,需要我口干舌燥地讲解着户型优势、升值潜力……

      可我的这些努力,对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客户却只是挑剔着窗外的风景不够开阔,或是厨房的瓷砖颜色不合心意。更有甚者,谈好价格后,客户一夜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电话成了空号。

      某次带看一套学区老破小,客户是一对为孩子升学焦头烂额的夫妻。

      夫妻俩在散发着陈旧气味的房间里反复踱步,眉头紧锁,不断计算着首付和月供。当我报出一个在他们承受极限边缘的价格时,那位妻子疲惫而尖锐地反问:“你们中介,是不是专吸我们这种普通人的血?”

      我去!我破防了!

      我西装革履的“精英”外壳,露出底下仓惶窘迫的底色。

      三个月不到,当我算清自己垫付的交通费、打印费甚至给保安递的几包烟钱,发现不仅颗粒无收,竟还倒贴了几百块时。

      那身曾让我挺直腰板的西装,就像我的耻辱!

      我几乎是逃离了那间锃亮的门店,身后那销冠照片上志得意满的笑容,回头看来,无比的讽刺。

      我的第三份工作,是网络直播公司的"造梦师"。

      离开房产中介后,我短暂地陷入了一种虚无的迷茫。简历上的空白期越来越长,银行卡里的数字越来越小,我开始在各种招聘软件上疯狂投递,甚至不再挑剔行业和薪资,只求能有一份收入。

      某天,一个标注着“高薪急聘!无经验可培训!”的招聘信息跳了出来——“直播运营助理,月薪8K起,提成上不封顶”。我犹豫了一下,点开详情,发现是一家刚成立不久的MCN机构,号称要“打造下一个现象级网红”。我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试试。

      面试地点在一栋商住两用的公寓楼里,电梯里贴满了“XX直播”“网红孵化基地”的小广告。推开门,迎面是一间被改造成办公区的三居室,墙上挂满了各种数据报表和“今日目标”的白板,几个年轻人戴着耳机,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敲键盘。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穿着潮牌T恤,手腕上戴着一串檀木珠子,说话时喜欢用“流量”“风口”“变现”之类的词。

      “我们不是普通的直播公司,我们是‘造梦师’。”他靠在电竞椅上,翘着二郎腿,“现在的年轻人不想打工,不想吃苦,只想一夜暴富。我们的工作,就是给他们一个梦。”

      我被录用了,岗位是“内容策划”,实际工作却是写直播脚本、管理弹幕、甚至假扮粉丝给主播刷礼物带节奏。公司签了几个小主播,有唱歌的、跳舞的、打游戏的,甚至还有一个专门直播“ASMR”(一种通过声音让人放松的直播形式)的女生。我的任务是帮他们设计人设、制造话题、甚至编造故事——比如让一个游戏主播假装“逆袭”,从青铜打到王者,吸引观众打赏。

      刚开始,我觉得这份工作挺新鲜,甚至有点“操纵人心”的快感。但很快,我就见识到了这个行业的荒诞和残酷。

      有个叫小雨的女主播,才19岁,公司给她的人设是“清纯校花”。她每天直播六小时,要不停地和观众互动,撒娇、卖萌、念感谢名单。公司规定,如果当天礼物收入不达标,她就要加班播到凌晨。有一次,她因为太累在直播时睡着了,弹幕立刻炸开,有人骂她“装清高”,有人刷屏“退钱”。第二天,老板把她叫到办公室训了一顿,让她“更会撩人一点”。

      更让我不适的是,公司还鼓励主播和“榜一大哥”(打赏最多的观众)私下联系,甚至暗示可以发展“更深层次的关系”。有一次,小雨红着眼睛问我:“你说……我这样算不算在卖自己?”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没多久,公司因为资金链断裂开始拖欠工资。

      老板在群里发了一条“公司正在融资,大家再坚持一下”的消息后,就再也没露面。

      我去公司收拾东西时,发现小雨还在直播,背景是她的出租屋,不再是公司精心布置的直播间。她对着镜头笑着说:“今天只有我自己播啦,大家多多支持哦。”但弹幕寥寥无几。

      离开时,我站在楼下,抬头看了一眼那栋公寓楼。无数个窗口亮着灯,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人正在对着镜头表演,又有多少人正在屏幕前消费着他们的表演。我突然觉得,这份工作比房产中介还要虚无——至少卖房子时,我还能摸到真实的砖瓦,而在这里,我贩卖的只是别人精心编织的幻梦。

      唉,我无奈,第四份工作,迫于现实压力,被逼做外卖骑手,因我失业,房租快交不上了。

      没有面试,没有培训,下载APP、注册、通过线上考试,第二天就能上岗。

      没钱,于是我没有犹豫注册了。毕竟,这份工作不需要经验,不需要看人脸色,甚至不需要说话——只要会骑车、会用导航就行。

      装备很简单:一辆二手电动车、一个保温箱、一部手机。第一天,我接到的第一单是附近奶茶店的一杯杨枝甘露,配送费5块。

      我小心翼翼地捧着饮料,生怕洒出来,结果还是因为不熟悉路线超时了,顾客冷着脸接过奶茶,反手就是一个差评。

      接下来的日子,我渐渐摸清了规律:午高峰和晚高峰单子最多,但也是最堵的时候;雨天单价会涨,但骑车危险;写字楼的单子通常比较准时,但小区里的顾客经常不接电话,让人干着急。

      最难受的是恶劣天气。有一次暴雨,我接了一个火锅外卖的单子,雨水顺着雨衣的缝隙灌进来,浑身湿透。送到时,顾客隔着门喊:“放门口就行!”我放下餐,转身要走,却听到里面传来一句:“送外卖的真是要钱不要命。”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在这座城市里,我成了一个“隐形人”。人们需要我,但不会记住我;我穿梭在大街小巷,却没人会多看我一眼。

      干了两个月后,我的电动车电池被偷了!穷人真是越穷啊!为毛要偷穷人的车啊!

      报警后,警察只是例行公事地做了笔录,告诉我“有消息会通知”。站在派出所门口,我看着来来往往的外卖骑手,忽然觉得疲惫至极。

      这份工作让我赚到了快钱,但也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有些职业,看似自由,实则毫无保障。你可以今天赚300,明天赚500,但一旦出事——车被偷了、人摔伤了、账号被封了——你就瞬间失去所有收入,连讨说法的地方都没有。

      这些经历,让我彻底明白了什么叫“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那些曾经幻想过的“高薪自由”的工作,要么是骗局,要么是用健康和尊严换来的。

      往后的日子,如同陷入一场无法醒来的轮转噩梦。

      我在一家声称“月入过万不是梦”的保健品公司做过电话销售,对着打印好的煽情话术稿,一遍遍机械地拨号,忍受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呵斥甚至辱骂;

      在号称“自由灵活”的快递站点分拣过包裹,双手被粗糙的纸箱边缘割出道道血痕,深夜回到出租屋,累得连澡都懒得洗;

      还在一个朋友介绍的初创小科技公司短暂停留,老板的豪言壮语和账户上捉襟见肘的工资形成了绝妙的反讽。

      每一次离职,原因各异,但内核惊人地相似:要么是那“开心”如沙漏中的流沙般迅速漏尽,要么是那“来钱多”的许诺最终被证明是一张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

      频繁更换工作的履历表越来越难看,像一张打满了难看补丁的破布。

      那段时间,经常因为工作抑郁痛哭流涕。

      家中父母忧虑的电话日渐频繁,听筒里传来的叹息声沉甸甸地压在心上。

      昔日同窗在朋友圈晒出的升职加薪、海外旅游,像一根根细小的芒刺。

      我开始害怕接到家里的电话,害怕参加同学聚会,更害怕在深夜独处时面对镜中那个眼神日渐迷茫的自己。

      曾经“挑拣”工作的锐气,在一次次的挫败中被磨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自我怀疑——我是否真的如此无能?那“理想”的工作,莫非只是海市蜃楼,只存在于我幼稚的幻想里?

      我绞尽脑汁,想要挣一条出路,考公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我退而求其次,考银行呢?

      父母从亲戚那里拿到招聘信息:“XX银行诚聘综合柜员,要求:大专及以上学历,本市户籍,耐心细致,责任心强。”

      待遇一栏,只写着四个字:“行业标准”。

      当时还觉得朴实无华。

      也许“本市户籍”四个字恰好匹配了我唯一拿得出手的硬件,也许是连日奔波后彻底的倦怠与放弃挣扎,我几乎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递上了那份自己都羞于多看一眼的简历。

      我买了一套书,内容其实跟考公的差不多,复习一个月后,就去参加笔试。

      笔试有三百人参加,在本市的一间学院举行。

      题目并不艰深,多是些基础逻辑、语文和简单的金融常识。

      我意外地答得还算顺畅,大概是被社会反复捶打后,反倒磨去了浮躁。

      出了笔试成绩后,入围面试。

      我经常在公园里抱着面试的书,自问自答。

      正式进入面试后,我很紧张。

      考官穿着笔挺的银行制服,神情严肃,现场气氛静谧。

      当被问及频繁跳槽的经历时,我脸上发烫,几乎能感到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我深吸一口气,不再试图用花哨的理由粉饰,只是坦诚地、甚至有些木讷地承认:“毕业时想法太简单,总想找‘又开心钱又多’的,结果……碰了很多壁,发现自己确实不够踏实。”说完,心已沉到谷底,只觉这难得的面试机会,又被自己亲手葬送了。

      然而,一周后,那个通知体检的电话响起时,我握着手机高兴疯了!

      我好半天才确认自己没听错!自己终于能够进入好单位!有五险一金的好单位啊!

      毕业后兜兜转转,头破血流了一年后,最后打包行李回家乡,进入父母眼中代表着最传统“安稳”的防弹玻璃格子。

      我父母也高兴坏了!

      想来那是我家里人最开心的时刻了吧!后面,我算是尝尽了苦头。

      唉,最终让我稳定下来的,反而是当初最看不上的“铁饭碗”。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你拼命追逐的,往往得不到;而真正适合你的,反而是在你走投无路时,糊里糊涂撞上的。

      刚进入银行的新员工,基本是从柜员做起。

      银行营业室里面,冷气充足,弥漫着纸张、油墨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钱”的特殊气息混合的味道。

      初次进入,被穿着统一制服的同事们帅了一下。

      他们陌生而和气,办理业务时,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出噼啪的声响。

      前期半年,我穿着做房地产中介的西装。半年后,我才领到了属于自己的工牌和制服——挺括的白色衬衫,深色外套,还有一条颜色庄重的领带。

      同事教会我打领结,不能乱,不能有褶子。

      我穿上这身,就代表银行的形象。

      以后的我,不再充满无限可能了!

      那些曾经炽热的、关于“开心”和“多金”的幻想,都已被现实的洪流彻底冲散、再无觅处!

      我终究是糊里糊涂地,推开了银行这扇厚重玻璃门,踏进了一片全新的、规则森严的囚笼。

      穷人的孩子本就没有什么选择,能够进入银行工作,就应该谢天谢地吧?

      当年认为的铁饭碗,成为了后来囚禁自己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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